第25章 明君
章铭初活着时,因为志大才疏,原先许多依附章家的人就四散而去,这会子他死了,朝中几股势力都想取而代之,但是尚未分出胜负。
晋国朝堂之上,乱做一团。大臣们争了一上午,吵吵嚷嚷无休无止。徐棣高坐在御座上,头上戴着十二旒冕冠,垂下眼冷冰冰地看着殿上慌张失措的群臣。
章铭初被侍女毒死了,留下了满朝乱局,谁能代替他执掌国政?是当年与章茂德一起沙场征战的太尉刘协思,还是甚有谋划的丞相何勉,还是章铭初疏远的堂兄章远?
他们在选边站,只是没有人看向他,没有人想到,应该归政于皇帝,今年已经十七岁的皇帝。
聂臻守在殿外,耳朵里一片嘈杂,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徐棣,正与他视线对上。
聂臻心里一震,被他幽深的眼神惊到,他恍然发现,徐棣端坐着,已经有了几分帝王的威严了。下一瞬就见徐棣比了个手势,要他进殿来。
聂臻手里提着剑,一步都没有犹豫地上前,至阶前跪下,司徒李缘训斥道“大胆,我等朝廷命官在此商议朝政,你一个小小的守门将,怎敢带剑进殿?”
聂臻也不看他,口中只说“末将奉陛下命上殿,非敢自专。”
李缘下意识想要呵斥他,陛下?陛下何时开口了?
但说出口以前,他突然想起来,自从章茂德被杀,陛下倒越来越亲近政事了,眼看晋国数次战败,竟当众说章铭初识人不明,任人唯亲,以致晋国疆场失利,几万将士变白骨。
于是他罕见地向上看了一眼徐棣,发现他正冷眼望着自己。
他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徐棣说“是朕宣聂臻上殿。”
殿里的人都有些震惊,陛下怎么知道这个守门将的名字?他不是向来不问朝政吗?自他登基已来,近十年了,他何时如此清楚地叫出过殿下大臣的名字?
殿中刹时安静下来。
已经满头白发的丞相何勉站了出来“陛下,章将军已死,朝中无人做主,外战正酣,伏波将军章挺屡战屡败,陛下宜尽早换帅,免得更丢城池,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他这样问,就是想试探徐棣,看他究竟认识几个大将,也看他是不是真的有所筹划。
陛下之前,究竟是迫于章氏威势,不得已藏拙,还是真的不堪大用?
徐棣看这老狐狸有心试探自己,心里冷笑,朕是君,你是臣,自古以来臣谋君断,你倒敢问朕可有人选!
他冷着声音说“章将军一门忠臣,其父自朕年幼时,便尽心辅佐,朕心感其恩,如今章将军英年早逝,朕心怜之。
特着丞相何勉,御史大夫黄冶,大鸿胪董令清召有司定谥号。与梁国之战,时日长久,胜少败多,百姓多怨,特着太尉刘协思,左将军项聪,明诚候白钰,共举贤良之将,以振国威。聂臻,朕封你为虎贲中郎将,可带剑上殿。”
被他点头到的人都应声称是,聂臻也跟着谢恩。
何勉十分不悦,他是几朝元老,陛下竟要他为一个被侍女毒死的庸才定谥号?这是不要他举荐人才的意思?是不高兴他说的话,所以故意示威?
他想徐棣未免也太高看自己,难道章家父子死了,他这皇位就做的稳了?满朝大臣,如狼似虎,都想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他能降得住吗?
徐棣贵为皇帝,手上却无兵权,这个皇帝,岂不是笑话吗?
散朝后,徐棣把聂臻留下,他一早注意过聂臻,觉得他心细机智,且有忠君之念,想着以后要重用他。
上个他想要重用的是易连弗,虽然是章茂德的养子,然而一向对他毕恭毕敬,常拿良言劝他,他数次佯怒,易连弗面色如常,平日见他不学无术,也不过多苛责。
唯一的变数是姜唯,她差点毁了自己。
他想到了姜唯可能喜欢易连弗,但他认为易连弗不会越雷池半步,如此一来,只要自己铲除奸臣,收权于己,他就有机会弥补以前的错。
他们是夫妻,他无法保全自己时,自然姜唯也会跟着受委屈,为什么她一点委屈都受不得?为什么她一刻也不肯等待?
他看见姜唯和易连弗抱在一起,脑子里瞬间空白,慢慢地觉得五脏六腑都开始疼,他已经失了神志,不然他绝不会挥刀向章茂德。
章茂德虽死,他的根基仍在,如果章铭初知道是他杀了章茂德,一定不敢继续要他做皇帝,那时他还没来得及培养亲信,谢太傅还来不及拉拢朝臣,他哪得生机?
是章铭初认定了姜唯杀人,所以他转危为安,不然他就是第二个夺权失败的长亭候。
有了长亭候的前车之鉴,他行事一直很小心,绝不肯轻易相信人。
他身边只有太傅谢融。
太傅劝他杀了姜唯,不要跟章铭初争执,他没有答应。为什么不答应?他想,他还是希望有一天,让姜唯看看,他是个真正的皇帝,而不是她心中的酒囊饭袋。
他没想到她竟然就这样走了,杳无音信。
他记得,那天是聂臻守着金雀宫。
他在御座上开口“聂臻,朕封你为虎贲中郎将,是看重你,你可明白?”
聂臻低着头,跪在阶下答“臣明白,臣一定尽忠职守,不让陛下失望。”
徐棣轻轻地笑起来,失望,他已经失望过一次了。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守着金雀宫,朕明明命不容人进出,却还是走失了废后。你可明白为何?”
聂臻听到徐棣这样翻旧账,一时有些慌张起来,伏在阶下请罪。
徐棣语气平常地说“因为那时,你心里不只朕一个主子,还有章铭初。朕虽命你不许人进出,你看见章铭初的令牌,还是违背了朕的命令。”
聂臻不敢争辩,额上冷汗直冒。
“朕不怪你,彼时主弱臣强,你做的固然也没错,朕以后也不会再追究,只是,以后你聂臻是朕亲封的虎贲中郎将,行动必以朕马首是瞻,若再怀二心,朕绝不轻饶。”他说到后面,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聂臻表了一番忠心,徐棣脸上丝毫笑意也无,只叫他“退下吧。”
聂臻回到家中,他已与红云成婚。和她说起自己今天被封为虎贲中郎将的事,红云睁大了眼睛“真的?真的是虎贲中郎将,怎么一下封了你这么大的官!”
聂臻喝了口茶,慢慢告诉她早朝发生的事情,最后说“陛下散朝后又敲打我几句,要我好好给他做事。”
红云一向不喜欢徐棣,尤其是听见说他把杀人的事推给姜唯,现在就皱了眉毛,叹气说“本来升官是个喜事,只是遇见这么个陛下,叫人心烦。”
聂臻劝她说“陛下幼受奸臣辖制,因此藏拙,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一代明君。”
红云嘟着嘴,一点面子也不给。
聂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个人就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红云回头说“你说他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不说废后暴毙了呢?殿下人明明不在宫里,他还派人假模假样地守着金雀宫,到现在梁国人还都以为我家殿下在金雀宫里关着呢,他不会是还在找我们殿下吧?”
红云心里想,最好不要,我们殿下现在和易侍郎在一起,两个人天造地设,不知道多般配呢,就是找,老天爷也保佑,叫他一辈子都找不见我们殿下。
聂臻倒没多想“君心难测,随他去吧。”
聂臻升官以后,红云也摇身一变成了官夫人,少不了和官太太们来往。
一日,就有人告诉她“你知道谢太傅家的二千金吗?曾有人相她,有为后之说,原本定了章将军,没成想他死了,现在眼看着陛下皇位越来越稳,就又有人提起这个话头,我听说还有人上奏折,劝陛下立她为后的。”
“那陛下怎么说?”
那夫人露出一抹笑“你以前难道不知道,陛下原本就是打算娶她的,可惜这位小姐心气高,看陛下处境危难,不肯为后,所以绝食拒之,现在就是她愿意做皇后,陛下也未必不记仇,肯娶她呢!”
红云听见,心里想,要是她当年愿意嫁了,姜唯就不会来了,姜唯不来,自己也不会来,那她也就嫁不了聂臻了,姜唯也遇不见易连弗了,也真是世事莫测。
又想,这位姑娘也可怜,不是要嫁徐棣,就是要嫁章铭初,哪个都不是良人。
徐棣看见劝他娶谢媛的折子,就想起当年谢融对自己说,章茂德甚为防备他,于是他特地使术士为谢媛相面,传出她必为皇后的说法,此后定有大臣要他聘谢媛为后,他托辞拒之,章茂德既有不臣之心,一定会为儿子求娶谢媛,如此,两家成了姻亲,谢融行事也就方便许多。
徐棣那时还小,问他“你真舍得女儿?他日章氏被诛,她也难逃一死。”
谢融语气淡淡地说“岂为天下惜一女乎?”
按照谢融的打算,是他为谢媛拒婚,却没想到谢媛自己也不肯为后,竟绝食明志,倒省了他不少事。
这回,谢融听见人说,徐棣把劝他立后的奏折退了回去,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将女儿送到了尼姑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