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进寨后，入目是一条宽阔的旧石板路，不算平整但打扫得很干净，缝隙中有着绿油油的青苔，常走的地方有磨损的痕迹，看得出铺设的时间已经很久了。
不远处是一栋栋竹木砖石结构的民居，依起伏的地势而建，民居大多是两三层，窗开得很大，下层养牲畜、堆放柴火农具，少数平坦的地方房屋比较集中。
一眼望去，房屋挤挤挨挨没有尽头，掩映在高大的树木中，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
能在莽森开辟出这样一片安居的土地，已经令苏方木感到震撼，住了十万人的寨子，难以想象维护起来需要多大的心血。
萱龙进寨前告知苏方木晚上会有简单的接风宴，届时会有人来请，然后就带队走了。
阿强带苏方木去休息的寨子，其他人则带着收获的野物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见苏方木好奇，阿强介绍道：“他们去屠宰房，等会儿把猎物分了，送一些给有需要的村民，你要是想看的话，也可以去看看。”
“不了不了。”苏方木刚忘掉昨晚的惨烈，不想再看流血场面。
阿强继续带路，“那咱们直接去你休息的小楼吧，比较清静，就是可能得擦擦灰，好久没人住了。”
苏方木听出阿强语气中带着一丝异样，问：“这小楼怎么了吗？”
阿强憨笑一声道：“那栋小楼是一对年轻夫妇的婚房，两人都是死士，刚成婚一个月就因捉妖死了，他们死后，那栋小楼就闲置了。”
阿强说起来的时候，似乎这是一件十分常见的事。
如果说外面的人为妖鬼烦恼，那这里的人更甚。苏方木只感觉这里的生活实在不算太平。
阿强以为苏方木介意那是死去的人的住所，解释道：“害，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偶尔会有人过去住，住的时候就打扫打扫，还是有点人气的，你要是介意，就去我家住，我家还有一间空房，就怕我家娃娃吵你。”
苏方木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为那对年轻夫妇惋惜。”
阿强想到故人，叹一口气，摆手道：“不提了，难过也没用，人已经回不来了。”
阿强带着苏方木沿着小路一直往前，显然对道路十分熟悉。
苏方木看到他背上的弓，又想到那箭矢上的符咒，问：“我看到你们捉妖用的箭矢上有符咒，那符咒都是你们自己画的吗？”
阿强随手抽出一支箭，拿给苏方木，“这个么？是大祭司教我们画的，当初有个云游的捉妖师教给她一些术法，她又转授给了我们，但我们都学得不好，遇到厉害的妖怪还是得大祭司出手。”
“可以给我看一下吗？”苏方木问。
“给。”
苏方木接过，仔细看那纹样，阿强画的远没有萱龙画的精致，想来功效也远不及。
苏方木在脑海中搜寻许久，确信自己没有见过类似的符咒。
他觉得有些奇怪，“先前你们攻击我们的时候，似乎只用箭，与肉搏无异，为什么不用其他法术符咒？近战太危险了。”
阿强挠头，疑惑道：“还有法术符咒？我不是很清楚，可能大祭司觉得我们学不会没有教吧，不过也没见她用过什么符咒。”
苏方木皱眉，听完阿强的话，他心里的疑问更多了，一般捉妖师都是用符咒或者法器捉妖，武器也是辅助工具的一种，但在这里武器似乎成了主要压制手段，最有压制力的符咒反而被抛弃了。
他不禁觉得那个捉妖师不太负责，教了却没有好好教，导致如今护卫队的死士们伤亡惨重。
辗转几条小路，阿强带苏方木来到一座半山处的竹制小楼前，小楼一层是半敞开的，堆了许多干草，二层和三层是住人的地方，小楼前面是一条石子小路，两边是茂密的山林，下方是一条小溪。
阿强带苏方木沿着木质楼梯上到二层，推开虚掩的门，“到了，就是这里。这边比较清静，人也比较少，你们放心住。”
“多谢。”苏方木打量了一下房间，房子主体结构是粗木，墙壁是竹子扎成，墙上挂着异域风情的兽角和羽毛装饰。
看起来是普通的农居，大多数器物都是就地取材，稍加改造，多了一些原始的粗糙。
“吃食的话待会儿我会送些来，沿着石子路往上走不远有一处山泉，可以去打水，很甜的。床铺都是洗过了的，东西缺的话跟我说，我送过来，大祭司既然发话了，你们就放心住。”
“谢谢阿强大哥。”
送走了阿强，苏方木想了想，翻找出一个木桶，从门口的小溪里提了一桶水，挽起袖子将二楼和三楼的房间仔细打扫擦了一遍。
小楼不大，三楼有一间卧室一处半开放式的阳台，二楼有客厅、客房和厨房。
苏方木本想让阿刺和自己睡一间房，但阿刺看中了一楼的干草堆，一头扎了进去。
打扫完已经是傍晚，橙红色的晚霞从阳台照进来，落在白色的床铺上。
苏方木靠在三楼阳台的栏杆上，瞧着落日。
微微出了薄汗，他却觉得通体舒畅。
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总感觉神经一直紧绷了大半个月，一放松下来，只感觉看什么都有趣。
进门前苏方木注意到门口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花树，满树的白花开得正好。花树的树冠刚到三楼，因为无人打理，树枝从竹栏杆的缝隙挤进来，倔强地开出一朵朵白花，那花有掌心般大，花瓣多而挤，忙时没注意，一闲下来，鼻尖就闻到了那淡淡的花香。
小楼、花树、落日，苏方木想，如果没有妖物，那这里真是一个绝佳的隐居之地。
他无法想象这里被妖物入侵之后，会是怎样一番人间惨剧。
或许源姬不理解为什么他不想让她杀了萱龙，但只有亲身体会过，才知道捉妖师的存在，多么重要。
曾经他也希望妖物屠城的时候，有人来救他的城，他的家，但是没有。
妖物将无辜的老人和孩子撕碎在他面前，他却无能为力。
莽森地处偏僻，这里的人几乎是与世隔绝，能够有一个镇守四方的捉妖师，无疑是这里所有人的希望。
他本以为这里像萱龙这样的捉妖师很多，但从阿强的描述来看，似乎仅她一个。
难以想象，如果他没有阻止源姬，妖物们会以怎样的手段入侵这里。
微风徐徐，花树轻摇，花香阵阵。
一只苍白细瘦的手摘下一朵开得正好的重瓣白花。
源姬的突然出现苏方木并没有吓到苏方木，她向来神出鬼没，他已经习惯了。
“在想什么？”源姬将花送到鼻尖轻嗅。
苏方木学她的样子，也摘了一朵，“我在想，这些寨子看起来已经存世很久，这么多的寨子，只靠萱龙一个人的力量，竟然能维护得这么好吗？看她的能力，在我之上，但远远在你之下……”
苏方木忽然觉得自己的比喻不是很恰当，他之上，源姬之下，还差了两个狂暴荷花妖。
源姬看他一眼。
苏方木继续道：“我的意思是，那些死士勉强可以对付一些小妖怪，但大妖就不行了，萱龙这样的状态，我很担心她能不能继续威慑那些妖怪。”
源姬垂眸看着手中花，“所以呢？”
苏方木鼻尖闻到清雅的花香，感觉十分舒适，他嗅了一口，慢慢道：“阿强他们虽然用那威力很强的箭，但终归没有正统的法术来得有效力，我想把自己带的一些法术秘籍之类抄一份给他们。如果……”
源姬抬眸看他，只见苏方木耳尖微红，似乎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
苏方木挠着自己的脸颊，害臊道：“如果他们不懂，我也可以教他们一些我会的。”
本就学艺不精，还要开班授课，他觉得如果有同行在，怕是要笑掉大牙。
源姬不置可否。
苏方木为自己辩解：“比如他们现在战斗力是五，我教会他们祛妖鬼的法术，战斗力提升到二十，他们人多，也是一个很大的提升！”
源姬并不是很关心，反正在她看来，战斗力是五和二十，没什么分别。
“是么。”
她揪下一片花瓣，放进嘴里，苏方木刚想说这花万一有毒，源姬开口：“云送花，花香有安神的功效。”
“云送花？”苏方木揪下一片花瓣，学着源姬放进嘴里。
“呸呸呸！好苦啊！”苏方木看源姬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还以为花瓣是甜的，没想到又苦又涩。
源姬面不改色，“以前云送很喜欢种这种花，我刚开神智的时候，她以为我是弃婴，捡回去养，她喜欢把云送花做成各种食物或者茶给我吃，直到后来她老死，我离开雾隐岛，再没见过云送花。”
苏方木还是第一次听主动源姬说自己的来历，“你被人收养过？”
“嗯，是一个隐居的唠叨老太婆。我用妖力帮她延寿，但她活到一百五十多岁的时候，还是老死了。”源姬努力回忆，但因为时间太久，她甚至已经记不清云送的脸了，只记得她满脸皱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线。
苏方木看着那白花。
比起妖漫长的生命，人的寿命确实如同蜉蝣。
“云送婆婆，跟你关系很好吗？”
“不好。”源姬语气中有淡淡的落寞。
不知为何，苏方木心口微微一酸，他不想继续问了。
苏方木想起翁满村的传说，道：“你知道吗，这里叫翁满寨，翁满的意思是青龙歇息的地方。”
“青龙歇息的地方？”源姬起了一丝兴趣，“我还没吃过龙呢。”
苏方木被源姬的天马行空吓到，“龙是传说中的神，怎么可能会让你吃。听说这里是青龙神庇佑的地方。”
源姬将白花握在掌心，张开手，白花化为飞灰，她语调很慢，但十分笃定，“我不相信有神。”
苏方木看着那灰烬，淡淡道：“可能真的没有吧。”
他将花插在竹栏杆上，旁边是一块洗干净晾晒的抹布。
源姬看着袖子挽到手肘的苏方木，看起来他刚干完家务不久。
“不用清净咒？”源姬觉得苏方木可能是在森林里待得太久，脑袋都坏掉了，“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做家务。”
苏方木脸上又红又白，他扭开头，不想与她争辩，“琐事也有琐事的乐趣，你不懂……”
源姬恍然间记得，曾经好像云送也这么跟她说过。
云送每天清早都会打扫庭院，先是耐心地将落叶慢慢扫成一堆，然后用簸箕装了，埋到外面的树根处。日日如此，她看得都烦了，她用妖术将庭院打扫一次之后，云送一天都没跟她说话。
她离开之后，只回去过几次，每一次云送都更老一些。
“苏方木。”
“嗯？”
源姬真心诚意：“努力修仙实现长生吧。”
苏方木心里一暖：“我会好好修炼的。”
“不然你死了，我去哪找你这么方便的应急食物。”
“……”
他下次再期待源姬说什么暖心的话，他苏方木倒过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