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铃铃铃……”
“铃铃铃……”
夜半长街，被乌云遮住的月亮透出怜悯的光亮，街道上昏黑一片，连路边的石墩都看不清。
城东的妖怪执行区，从远处不断传来的铃声，成了唯一的声响——对死人的声响。
源姬站在高处，看着黑衣黑帽的鬼差摇着魂铃，指引那些迷失方向的亡魂。
苏方木听不到魂铃的声音，也看不到鬼差，但能感觉到逐渐靠近的一团阴冷。
瘦高的鬼差从远及近走来，每走一步，便轻轻摇一下魂铃。魂铃由七个雕刻着彼岸花的银铃组成，七个银铃尾部伸出枝蔓，七枝凝集在一起，便成了一束。
此刻每个银铃上都围绕着莹蓝色的光点，光点如同萤火虫围绕银铃不散。
实际上，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亡魂，那些亡魂被铃声指引而来，靠近魂铃后便被一股力量牵住，无法挣脱。
“只是这么看的话，这样的花束，也很美。”源姬看着那魂铃，轻声说。
“啊？什么花？在哪里？”苏方木压低了声音，四处看去，却没看到什么异常。
鬼差终于走到他们所在的屋顶下方，源姬仍旧站在高处看着他，只见那鬼差在他们所在的屋顶下停住，然后向着她的方向，缓缓抬起头来。
夜色太黑，如果不仔细看，那鬼差和黑夜几乎融为一体，只有他手上的魂铃，昭示着他的存在。
源姬歪了歪头，眼下细长的红色妖纹一闪，整个人消失在空气中。
鬼差眨了眨眼，只觉鬼还能见鬼，然而下一秒，那黑衣白面的女妖便站在了他的面前，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普通人。
那女妖是妖，却跟寻常的妖太不相同，有鬼的气息，却不是鬼。鬼差迷惑了，却有一点是知道的，她一定是一个大人物，或许跟冥界有很多关联。
“大妖大人，不知您拦住卑职所为何事？”鬼差微微颔首行礼。
源姬看着魂铃，伸手捏住一个莹蓝色光点，问：“偌大的半座城，就只这几个亡魂吗？”
被无形力量束缚在魂铃上的魂魄，源姬轻轻一碰就解除了它的束缚。
苏方木睁大眼睛，只觉得源姬在跟一团黑雾对话，唯一能看到的，只是一些围绕银铃飞舞的莹蓝色小光点。
他本是看不见鬼的，不知道源姬给他施了什么术法，他能看见一点了。
鬼差没有制止源姬——或者说不敢制止，只恭敬回答道：“大人有所不知，不知为何，近年来城里亡人众多，但是魂铃能收到的亡魂却逐年减少。一般来说亡魂久不归冥便会游离失所，失了灵智，可是若说孤魂野鬼常发生质变，这一片区域的厉鬼和恶鬼数量却都不见增长。简言之许多亡魂不知是去了哪里，因是收到的亡魂也屈指可数。卑职上报了这一情况，却是至今也无法查明原因。”
源姬把玩着银蓝色小光点，微微点头。
她觉得这鬼差不至于撒谎。
“白鬼来过么？”源姬问。
鬼差仍旧低着头，他恭敬回答：“白鬼大人多年前来过一次，却也没有查明原因，只吩咐卑职如常履职，不要作他想。”
源姬把玩光点的手停顿了一瞬：“是么……也就是说……这种情况已经好多年了？”
鬼差低头道：“卑职无能。”
“白鬼没有怪你，便不是你失职。”源姬说。
鬼差道：“若大人没有其他疑问，还请让卑职继续巡城收魂，若是天亮，便来不及了。”
“嗯。”源姬回答完，却没有归还手中的光点亡魂。
鬼差颇有些难办。
源姬不紧不慢问：“你说巡城的意思是，你负责整个君宴的亡魂收录吗？”
“这……”鬼差顿了一顿，“可以说是这样，我的职责是收取整个君宴城及其附近地域的亡魂，但是仅仅是‘召唤收取’，即收取那些听到魂铃声音便聚集过来的亡魂，实际上，有些地方，卑职是无法进入的，比如与妖达成协议不踏足的不眠城，被神祝福的王宫，如若那些地方有听到魂铃声不愿离开的亡魂，卑职是无权处理的。”
源姬顿了顿，捕捉到了一个词：“无权——所有还是有有权进入的鬼。”
鬼差沉默以同意。
“你不认识我，为何敢于我说这么多？”源姬问，但是心底大约已经猜到。
鬼差答：“回大人，是白鬼大人吩咐，若遇到不被魂铃排斥的人，需尽力协助。”
从源姬认识白鬼的时候，她就不会被魂铃吸魂灯等排斥了，难道白鬼预见到了这一点吗？还是，另有隐情？她不认为自己是唯一不被魂铃排斥的妖。
“你没有召唤到国君的魂魄吧？”源姬问。
鬼差楞了一下，回答：“并未。”
源姬手：“嗯，下去吧。”
鬼差犹豫道：“大人，您手上的……”
“这个，坏掉了。”源姬说。
“是。”鬼差恭敬从命，不问任何原因，便摇着魂铃，渐渐远去了。
“我猜你的名单上，大概也不差这一个。”源姬喃喃自语，“阎罗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几个亡魂损失不算什么，可是经年累月，就不是小数目了。
苏方木长呼了一口气。鬼差在的时候，四周的空气甚至都是有点阴冷的，源姬和鬼差谈论“正事”时，他虽然有疑问，却不敢立刻问出来，作为源姬“大妖大人”的随从，他总得做样子提着一口气，鬼差走了，他迫不及待地把一箩筐问题倒了出来。
“那鬼差就同意让你随手拿走一个亡魂吗？”苏方木问。
源姬微微点头。她半路劫走这一个亡魂，鬼差却一字不问，连苏方木都觉得有问题，她又怎么会不多想。
“这个鬼差，有问题，整个君宴，都有问题。”源姬说。
“原来你也这么觉得。”苏方木说，“其实说实话，我从入城前就觉得怪怪的，但是哪里怪说不上来，我就是感觉，这里的人和妖，都不在正常的样子。”
源姬说：“这些放在一边，刚刚你听了我们的谈话，有什么想法么？”
“啊！”苏方木被点醒，“你问鬼差是否收取过国君雨山的魂魄，鬼差说没有，那么意思是不是说，雨山还没死？”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样，”源姬说，“但是你说他的身体被冰封，没有魂智迹象，也可能，他的魂魄被强行离体了。”
“我不太懂，魂魄离体不就是死了吗？”苏方木问。
源姬说：“有区别。如果是正常死亡，亡魂可以被魂铃召唤，亡魂是无法回到尸体里让死人死而复生的，但如果是魂魄被强行离体，这种魂魄不可以被魂铃召唤，而且离体的时间不超过五七三十五天，魂魄回到被保存完好的身体里，还是可以复活的，若是超过三十五天，或者身体被损毁，那便是真正的死亡了。”
苏方木思考一番，总结道：“所以，存在两种情况，一种是雨山死了，亡魂被某种原因困在王宫里无法被魂铃召唤，另一种情况是，雨山的魂魄被强行离体了，然后魂铃无法召唤，自然也就无法确认雨山死了。”
源姬道：“嗯，回到你问我的第一个问题。”
“啊？”苏方木被绕蒙了，“第一个问题？”
源姬举起了手中的莹蓝色光点，那被半路劫下的可怜亡魂。
“啊，之前说到鬼差和君宴有问题，”苏方木挠挠头，“可是不就是国君雨山的生死问题吗？君宴的问题不就是国君雨山的生死问题吗？”
源姬摇头：“这是两件事，只是看上去有关联。”
苏方木糊涂了。
源姬说：“鬼差说，君宴王城丢失亡魂的情况多年前就出现了，丢失的亡魂可能上万，至今没有查明原因，而雨山的死，在这之后。”
苏方木楞楞点头，这么看，雨山的魂魄丢失，可能是与未查明的原因有关。
“鬼差说白鬼来过，但他既没有追究鬼差失职罪责，也没有追查下去，这是奇怪的地方。在很久之前我在阴司地府玩的时候，因为一百个亡魂的遗失，地府甚至出动了青鬼去找。”
苏方木说：“青鬼，是鬼王阎罗的得力干将青鬼吗？书上写着青鬼身材魁梧，常年着黑青色玄铁铠甲，手持黑色长剑，十分善武，地位是阴司地府的前三位。”
源姬：“嗯。”
苏方木说：“所以这次丢了这么多亡魂却没追究，内有隐情。”
源姬把玩着手里的莹蓝色光点，那莹蓝色实际上是细细密密的绳索，将魂魄捆住，将那可怜魂儿困在了里面，源姬指尖轻点，那细细的绳索如花朵般绽开，里面的亡魂如同折纸被展开来，变成了一个小女孩的模样。
源姬低头看着她：“这么小就死了么？”
“我六十岁了，只是刚化成人形而已，”小女孩说，“我刚从宫墙那探了下头，就被发光的蓝色绳子捆住了，然后被带到了这里。”
“宫墙？你是宫里的妖怪？”源姬问。
小女孩努嘴道：“嗯——只是宫里某处花坛的一颗小芍药，和那些高贵的荷花妖比不起。”
“你是怎么死的？”源姬问。
小女孩说：“被小魔女拔断根死的咯，她生气的时候，就喜欢拿我们撒气，那天她路过，随手就把我的本体拔断了，真的很莫名其妙。”
“小魔女？”
“是王宫里的一只荷花妖啦，叫言午，宫里的荷花妖们都以欲|望为食，可是她不一样，她要的是鲜活的男人，需要他们的精气，听说经常闹出人命，她古里古怪喜欢冲我们发脾气，我们就叫她小魔女。”
“宿南不管么？”源姬问。
“宿南大人怎么会在乎我们的生死，她沉睡的年岁，小魔女已经顶王宫里的半边天了，我们小妖的生死，可能都不会传到宿南大人耳朵里，而且我已经死了，宿南大人做主又有什么用呢？”小芍药唠唠叨叨，显然很委屈，说到最后甚至抽泣了起来。
“听起来，王宫里妖的掌权者，似乎有点变动。”源姬说。
“我才不关心这个。”小芍药抹了抹眼泪，“对了，大妖姐姐，你为什么不让鬼差带我去忘川河？”
“我想让你帮我找个东西。”源姬说，“是人的魂魄最好，王宫里妖的魂魄倒也可以，不会被王宫的‘祝福’限制。”
“找什么？”小芍药问。
源姬问：“认识雨山么？”
小芍药说：“认识呀。”
源姬伸手，摸了摸小芍药红润的小脸，面无表情地说：“帮我找到他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