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顾添显然没料到江亦止能应承得这么爽快,原本准备好的长篇大论愣是没有丝毫用武之地。他噎了噎,迟疑道:“那,殿下那里——”
“殿下已经递了消息出来,如今绥陵城内有贵人相助,多数灾民已经迁往佛头寺。”江亦止顺势起身从车内出来,跟顾添错身的时候空气里浮动着极淡的药味清苦,他缓缓道:“我与顾公子一同进城。”
顾添:“………”
昨夜刚下过雨,地上湿软一片,雪白的皂靴刚踩在上面,瞬间飞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褐色泥水。
江亦止今日穿了一件墨蓝色的窄袖立领长袍,纽扣在喉结下面扣得一丝不苟,披风上的金色褡裢在胸前垂坠,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清冷矜贵,窄细劲瘦的腰隐在厚重的披风下面。
他不着痕迹的轻皱了下眉。
远处浓雾散去,一道黑影出现在水面上。那道黑影渐近,直到近前众人才看清是江亦止身边消失了很久的八月姑娘。
八月独自撑着木筏,缓缓靠岸。
江亦止神情淡漠的站在岸边,等到木筏停靠稳妥,他抬脚站了上去。
八月明显一愣。
顾添隐约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还不待细究,江亦止转头叫他。
清矜的温雅男子轻勾着唇:“顾掌事不忧心望月楼了么?”
诧异也只一瞬,顾添一撩衣摆跨了上来,弯了弯眼:“忧心,很是忧心!”
江亦止转过脸,几不可闻地轻嗤了一声。
顾添没太在意。
撑着木筏的八月心下却是一紧。
刚刚那声笑……是冲着自己。八月敛着眉眼,冷白的面色不由又淡了几分。她握紧了手里的竹篙,心头突突直跳……
想了想,她淡声开口:“夫人在绥陵城遇上了故人。”
江亦止没什么反应,顾添却很诧异,心道:这么快?想到姜书瑶眼下是安全的,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木筏在佛头山山脚停下,八月再一次踏上上山的石阶小路,脚步还没迈出,身后江亦止清润的嗓音轻飘飘传了过来。
“你短刀呢?”
八月脚步蓦地停住。
江亦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视线从她腰畔掠过,拾阶而上:“说说,入城那夜,你带夫人都经历了些什么。”
顾添听的心头一跳。
感情阿泱偷偷溜进绥陵城那日,江亦止竟然知道,而且他不但知道还派了人跟着?
他神色复杂的盯着江亦止的背影。
然后听着八月说了进城那日她跟云泱经历的惊心动魄,听得心惊。
江亦止听见她竟着了一个饿得几乎脱力的女子的道,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佛头山的石阶又陡又长,江亦止鲜少走过这么久的山道,体力逐渐有些跟不上,顾添和八月也不由放慢了脚步。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望月楼典型的八角飞檐出现在视线里,顾添愉悦地弯了弯眼尾,正想告诉江亦止,一抬眼,距他两三个石阶的墨蓝身影一晃,歪了一下。
顾添眼皮没来由一跳。
“江兄?”顾添手臂虚虚一抬。
江亦止身形稳住,秾黑的睫颤了颤,他闭了下眼,发白的指尖掐住指弯。
“……”他嗓音嘶哑低沉,尾音带了些颤,“这里到佛山寺,还有多远?”
八月一怔,上前回到:“上山的路还未过半……”她踌躇了下,往后看了顾添一眼,“不过——”
顾添掀眼看向八月。
“绥陵望月楼就在前面。”八月低垂着眼。
江亦止咳了两声,回转过身:“顾公子。”面色苍白,唇色浅淡,俊秀的眉紧蹙着。
“阿泱留给江兄的“药”……”顾添皱眉疑惑道,“江兄没用?”
噬骨的痛骤然在体内蹿开,江亦止的身体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他发白的指节扶住石径旁挺立的松木,忍着难受摇了摇头。
这是……用过了又发作了?还是没用?还是……阿泱的血对他已经没了效果?
顾添一时没明白他指的是哪个。但看江亦止情形好像又的确很严重,凝立了会儿,顾添半抬的手臂缓缓收回。
“走吧,先去望月楼。”他往上两步,护立在江亦止身侧。
江亦止颤抖的越发严重,惨白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胸口起伏不定,平息了半晌,哑着声开口:“走不了。”
顾添:“?”
江亦止自嘲一笑,强撑的笑容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愈显破碎:“我走不动了。”
七个字说完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江亦止躬身重重的咳了起来。
顾添看着他咳得支离破碎的样子,这才将他和那个传闻中靠汤药吊着才能续命的病秧子形象重合在一起……
顾添眼睛眯了眯,而后开口:“那江兄暂且忍忍……”
“顾公子。”八月忽然开口。
顾添话说了一半,偏头。
“夫人如今也在望月楼,还烦请顾公子同夫人说一声,公子现下情况不太好。”
顾添:“………行。”
眼瞧着顾添消失在重林掩映的石径之后,深受毒发折磨的江亦止却逐渐眼神清明。
他嗓音依旧沙哑,声线偏低,只有拢在披风下的指尖还微泛着抖。
“嗤。”他沉沉笑了一声,映衬着那张惨白如鬼的面容,颇有摄人心魄之感,“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忘了告诉我?”
江亦止这番话轻飘飘说了出来,八月眉心蹙起,眼底带着微微的诧异。她震惊于江亦止出神入化的演技,凝望着顾添离开的方向,慢慢攥紧了手指。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江亦止又咳了一声,沉黑的眸锁着同他平视的女人的脸,抬手隔空虚抚过她腰畔的空空如也,“嗯?阿钰?”
空寂的石径小道清凉寂静,偶尔有飞鸟从枝头掠过,发出簌簌的声响。
八月怔在原地,从听见江亦止叫她名字起,浑身的血一寸一寸凉了下去……
胸口的窒闷犹在肆意翻腾,江亦止抬手按住胸口,缓缓直起了身:“不知道大殿下许了你什么?”他唇角的笑容收起,狭长的眼睛尽显凉薄,而后眼眸半阖,冰冷面容挟着溢满温柔的语气,“想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