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云泱上来车后才发觉江亦止也跟了过来。
云泱:“?”她怔忡了会儿,隔着垂落下来的车帘往外看去,如豆的雨滴砸在车顶,她声音不由扬高了些,疑惑道:“你……不用陪着殿下吗?”
江亦止摇头。
车辙辘辘,队伍开始前行,随着马车起动,云泱不由往后仰了下身,被江亦止抬臂扶住。
温沉的目光隔着方寸的距离看向她。
“当心。”
隔着单薄的衣料,肩上贴着的温度冰凉刺骨。云泱皱着眉借着江亦止的力道重新坐好。
车内潮意弥漫,也无取暖的用具,当初从云京出发时顾添也没想过她会跟来,所以连马车都是临时准备的,只堪遮风挡雨,相当朴实。
她看着江亦止苍白的面色,犹豫了下,终于问了一直埋在心底的疑惑:“此次殿下南下,为何会让你同行?”
暂且不论江亦止在朝中尚无一官半职傍身,即便他真对南方水患有自己的见地,也大可不必如此折腾自己的身体。
江亦止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原本温煦的面容凝滞一瞬,忽而沉沉笑开。
为何呢?
他眼睫垂下,拢在袖中的手缓缓抚过拇指指弯,眼底沉黑一片。
闷咳声在车内逶逶荡开,云泱从马车角落的箱笼内翻出一件薄绒披风环在他肩上。微微的凉意压了上来,挟裹着少女身上的淡雅香气。江亦止心口一滞,神色复杂看着少女纤细的脖颈,那处隐在衣领下的伤口若隐若现晃荡在他眼前……
他将云泱扶开,语气有些干硬:“我……自己来。”
修长的指尖在披风绳结处翻转,稍时,漂亮的扣结轻缓垂落,云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指上动作,清润的嗓音带着逗弄的调侃:“夫人似乎很喜欢我这双手。”
原本不快的话题就这么轻飘飘被他一句话带过,连云泱也被他逗得忘记了自己原本想问什么,忿忿别开了脸。
……
队伍出来祝原之后行进速度明显开始迟缓,云泱在马车里坐的东倒西歪,车辕时不时就会深陷入路旁被浸泡的湿软的泥里。
她被晃的头昏眼晕,江亦止显然也在强撑着。
不多时,他们的车便停了。
有人小跑着从队伍前方过来,沥沥雨声交汇,那人不知道跟车前的人说了什么,随后车前一轻,车帘被人从外撩起。
赶车的近卫垂首恭敬道:“前面的路已经完全被淹,殿下吩咐大家弃车前行,请公子和夫人下车。”
云泱担忧看向江亦止:“你——”
“无妨。”江亦止递给云泱一个安抚的神情,率先下了马车。锦靴踩触到泥沙地面,他表情迟滞了瞬,忽展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朝云泱伸出手。
飞溅的雨滴顺着近卫遮过来的纸伞边沿珠线般垂落,不多时,江亦止袖口便洇湿了一大片,暗色水迹一路往下蔓延。
云泱抬手覆上江亦止的手,并不太敢将全身力量都压在他的身上,只稍稍借了个力径直从车前蹦了下来……
“嗒——”的一声水花溅开,云泱直接就愣住了。
浑浊的泥沙水高高卷起飞溅两人满身满脸。
云泱:“………”地、地上的积水已经这么深了吗?!
头顶蓦地响起一声沉笑,江亦止抬手抹了把脸。他接过近卫手里的伞微微颔首,转身拦住了云泱的肩膀。
“走吧。”
云奉煊和顾添早早下了车在队伍前头等着了。
他们站在一处凸起的石头上,眺望着前方。面前几乎成了一片汪洋,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绥陵城的城门隐约在水面伫立着,已经被淹了一半。
云奉煊脸上早已不见临来绥陵时候的轻松,他凝眸望着后面队伍忙碌着的身影沉默不语。
江亦止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半垂着眼上前在云奉煊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站定。
顾添回头看了眼被他撇在下面的云泱,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江亦止同云奉煊说话的空,顾添从石台旁过来,到云泱旁边。方才因为跳车那一下的壮举,云泱脸侧的碎发几乎都黏在了脸颊上。
顾添嘲笑一声:“怎么?你这一路是跟兄弟伙们一起骑马过来的吗?”
云泱:“………”
她给了顾添一个白眼。
顾添啧了两声按着她的肩膀跨步下来与她并肩而立,肘弯不经意撞到她颈侧的伤口,云泱呲着牙“嘶——”了一声。
顾添挑眉:“怎么了?”说着便要扒拉她衣领。
云泱往后退开两步,恶狠狠瞪他,低声凶道:“顾甜甜你给我站住!”
顾添眼底掠过一抹黯然,唇角却仍弯着,似笑非笑。他点点头:“嗯,我不过去,那你自己说——”他半抱着手臂,曲起两根手指点了点自己脖子,“你这里怎么回事?”
大庭广众之下蓦地被人问起,想到昨天江亦止昏迷之时的行径,云泱倏地红了耳尖,她急忙捂住脖子,羞恼道:“关你屁事!”总不能说是被江亦止咬的吧?!
她暗暗朝江亦止的方向瞥了一眼,恨恨跺了下脚。
落在顾添眼里,却成了别的意思。
他只觉得全身血液倒流,原本的猜测成真,立在原地久久未动……他又在奢望什么呢?
顾添勉强笑了一下,握着伞柄的手指节发白,伞沿往下遮住面上神色,眼底是一闪而过的茫然无措。
他轻声道:“嗯,确实不关我事。”说完停了一下转身离开。
江亦止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手中的伞被人抽了过去,挨着她的披风衣料泛着潮意。江亦止碰了碰她耳尖,眯着眼睛看向顾添离开的方向。
“跟顾公子吵嘴了?”嘴角勾着浅笑。
云泱嘟囔道:“谁知道他发什么疯~”她勾头看了眼云奉煊,“殿下怎么样了?咱们怎么进绥陵?”
江亦止将伞面往上一抬,露出队伍中困扎木筏的一众身影:“此次出京之前,工部的左大人已经同陛下列举过南下之时可能遇到的所有状况,因此昨日在祝原休整时殿下特意吩咐让备下了这些制作木筏的材料,再有半炷香的功夫,便可以出发了。”
顿了顿,江亦止忽地叫了她一声,“长乐。”
“嗯?”
“绥陵此番景况未知,当务之急是大夫和药材先进绥陵城。”浓黑眼睫在他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云泱茫然扬脸。
江亦止:“所以,等队伍出发之时,你我与顾公子先在此处留守,等待殿下进城之后,再派人前来接应。”
他话说的委婉,城内现在全然不知是何情形,绥陵城门紧闭,城墙之上无人值守,已近傍晚,城内不见一处炊烟,或许早已发生□□也未可知。天灾面前,最为莫测的便是人性。
他的身体不适宜此时入城,这也是刚刚同云奉煊商谈之时定下来的。
云泱没有应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雨逐渐小了一些,等到三座木筏困扎好,天竟放晴了。
队伍稍作休整,大队人马分化两拨,一半的近卫连带随行的太医、队伍后的几车药材同云奉煊前往绥陵;剩下的人与江亦止一道在此处待命。
夜风习习,裹着雨夜的湿冷侵身入骨,众人随便用了些干粮,又分食了太医们送来驱寒的药丸,等着进城。
云泱站在白日之时云奉煊眺望绥陵的那处石台上,看着分好的小队上了木筏,然后逐渐划远。
晃动的火把橘色暖光映照在她眼底,由近渐远,再由远及近。
直到最后那支小队也上了木筏。
云泱终于动了。
她回望了眼身后零散忙活着的留守近卫,江亦止也已经上了马车休息。她眨了下眼,提起裙摆小跑着从石台上下来,拽住还未划走的那只木筏上最后上去的近卫。
那近卫愣了愣,忙停住脚回身恭敬行礼:“郡主。”
这是最后一批进绥陵城的人,这只木筏眼下还空着大半,带个她显然绰绰有余。留守在此她不见得能帮什么忙,姜书瑶她也不能指望这群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的人去帮她找。
她将在手心捏了许久的纸条塞到离得最近的一个留守的近卫手里,扶着说话这人的手臂上了木筏:“同顾公子说我随殿下进城了,让他照顾好大公子。”然后朝着仍在发愣的近卫道,“出发。”
岸边灯火煌煌,江亦止倚在车前淡淡望向岸沿那道浅色身影混迹在了一众玄色衣衫之间。他抬手轻叩两下车壁,旋即,一名近卫上前。
江亦止冷声道:“请玄甲楼主过来。”
那近卫闻言一凛,忙颔首转身去寻了八月。
此番南下,风月无边中不少好手跟随出行,混迹在太子的近卫当中。公子鲜少如此生分的唤八月称谓。
不多时,八月悄无声息到了车外,清冷的女声挟着寒意透了进来,显出几分生硬。
“公子。”
“夫人偷偷随殿下的人进了绥陵,你跟上去看看。”
八月一愣,隔着车帘望了进去,看到烛影晃动中挺身而坐的消瘦人影。她抱拳颔首应了声“是”,朝着水面上逐渐远去的一行追了上去。
周围又恢复了一片沉寂,先前去叫了八月那名近卫去而复返。
江亦止轻轻叩着桌面,“送信回京,我要知道咱们离开云京的这些日子,楼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