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眼前的少女脸颊绯红,轻闭着眼,卷翘的睫毛似一片微颤的浓黑羽扇。
因着他的这声呛咳,那片羽扇颤了一下,然后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
江亦止看见少女黑亮的瞳孔一点点放大,细嫩的脖颈轻微滚动,一片静谧之中,响起一声清晰可闻的吞咽声……
咕噜——
云泱似被惊着了一般飞速撤离江亦止的唇,她脸颊涨的通红,偏过头便开始剧烈咳嗽——
“咳咳咳咳咳——”直咳得眼泪横流。
江亦止随着她的动作在她怀里跟着颤抖……
两人面色一白一绯。
江亦止蹙眉按住云泱的胳膊从她怀里挣扎着坐了起来,巧舌如他,此刻竟也骤然失了言语,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罪魁祸首”显然比他反应还大。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猫儿,“咻”地收手,“蹭”的一下直接跳了下去。
说话也是结巴。
“哈,我……那个,你醒了就好!”
连看都不敢看他,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撒腿就跑。
倒是让江亦止愣了一下。
八月一直在外面候着。
屋里的动静不大却很诡异。不等她细想就见云泱埋着头飞快出了门,连句招呼也不打就径直朝月门处走。
她惊讶瞥了眼半掩的房门,刚将手放上去就听见里面哑着嗓子说了句:“跟上去看看。”
八月挑眉,折身往外。
片刻后,神情复杂的走了回来。
唇角的那点猩红已经清理干净,江亦止悉心感受了会儿,身体倒没有什么不对。
他掀了掀眼,问八月道:“她如何进来的相府。”
“………”八月想到自己看见的情形,犹豫着怎么开口。
江亦止嗤了一声。
他从床上下来,闲适的走到衣柜边翻找出一件干净衣袍仔细穿好,修长的指在衣带处翻飞,耐心的打着结。
“被一个武艺高强的年轻人翻墙带进来的。”说完犹还觉得不够,旋即补充道,“男人。”
一个武艺高强的年轻男人。
“嗯。”江亦止面上不见波澜,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这便不奇怪了。
他转身朝房门处走,变戏法似的从袖拢里摸出个信封,经过八月身边时递到她怀里:“去一趟风月无边,将这信交到归乙手里。”
接下来,就等宫里的消息了……
江亦止沿着府院漫无目的的闲走,他鲜少出闲隐居,但寻起这府里人迹罕至的小径却是轻车熟路。
他脸上挂着笑,边走边欣赏沿途陌生的园景。
直到拐过一条青苔遍布的曲折回廊,一处荒败了许久的院落出现在眼前。
这才是他熟悉的江府……
江亦止眯了眯眼,抬手拨开院门口一人多深的杂草,一步步往内里进。
天色渐晚,映着远处各院中煌煌的灯火,这处荒园显得萧索又森然,他听着自己怦乱的心跳,走至院子正中那株繁花盛开的琼花树前,抬手抚上那株花树的树身,唇角弧度温柔,“母亲……阿止来看你了。”
斜风丛园内四面八方一阵阵掠来,草茎相触发出哗哗声响,似在温柔回应。
江亦止沉沉地笑了一声。
清风吹拂着他肩上的发,一片荒芜中,他微微仰头,抬手折了一枝琼花在鼻下轻嗅了嗅。
“儿子要娶妻了。”
园里的风骤停。
江亦止弯了弯眼:“母亲放心,幼时的阿止已经长大了,断不会委屈了自己。”
“哐当——”一声。
撞到重物的声响从身后破败的老屋里传来。
原本柔和的眸色被一片阴郁取代,江亦止不动声色的转过了身。
这是当年他母亲住过的院子,院中的琼花树是他们从云州刚来那年母亲亲手所栽。因着人人皆知的江尚同他母亲不合的流言,母亲去世之后这院子就荒废了,自此之后便再也无人踏足过。
他朝着老屋一步步走了过去。
快到门口时听见里面强忍着的小声抽泣。
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将他影子拉的极长,江亦止清瘦的身影直直铺进屋内,一直延伸到对面的墙上。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藏着的人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便抬手在门扉上轻轻叩了两下。
那阵啜泣消失了一瞬。
……
旋即,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恸哭。
“哇———”
江亦止的脸色沉了沉,抬脚往哭声传来处走去。
积了厚厚一层灰的地板一道清晰的爬痕在月色下格外明显,江亦止停在了屋内那张旧圆桌边,然后蹲了下来。
看着桌下那一团黑黢黢的人影。
“江亦衡。”
“——嗝!”
那团黑影被江亦止这声叫喊骤然止住了哭,慢吞吞放下了捂着眼睛的胖手。
“兄……兄长?”
“你在这干什么。”江亦止的声音有些沉冷,他的脸隐在暗里,看不见表情。
江亦衡一愣,随即委屈巴巴地撇起了嘴。
前些日子知道他偷偷跑去闲隐居找江亦止,他母亲好悬没得打死他。连着被嬷嬷看着关在屋子里两日今日才寻了个机会趁着母亲不备偷跑了出来。
江亦衡原本只是想让他母亲着急一下,七拐八拐便到了这么个地方。随着天色渐晚,院子里荒草又深,四处起来的虫鸣吓得他完全不敢挪动一下。
听见院里的动静,他一度觉得这里闹鬼!
“兄长,这里太吓人了……呜呜……你带我去找我娘吧!”
江亦衡仿佛看见救星一样,从桌子下面爬了出来,两条短胳膊一伸一把抱住了江亦止脖子,完全不给他防备的机会。
独属于孩子的软甜气息瞬间将他围裹了个严实。
软嫩的脸颊紧贴着他颈侧,江亦止保持着先前半蹲的姿势一动不动,只视线从眼尾划过,盯着怀里的团子细嫩的脖颈。
修长白皙的手从身侧抬起,轻轻抚上江亦衡的后颈。
才这么一丁点,掐下去恐怕都感觉不到痛。
指骨用力,江亦衡好奇转了脸过来。
江亦止:“………”
他将手松开,缓缓站了起来。
因着身高差距,江亦衡随着他站起来的动作逐渐松开了胳膊,仰着脸看他。一派天真:“兄长,你不抱我回去吗?”
江亦止抵唇咳了一声,脸上浮现出苍白笑容:“我抱不动。”
……
荒园到李媛的院子距离并不算远,江亦止垂着眼睛一路向前,后面江亦衡迈着一双短腿呼哧呼哧一路小跑。
“兄长……”江亦衡有点委屈,一边奋力追赶,一边道,“兄长,我……跑不动了。”
他小声央求江亦止:“你可不可以牵着我走?”
距离李媛的院子只还有一条回廊的距离,江亦止听着身后团子软软的声音终于停住。
他偏转过脸,望向江亦衡。
团子见他终于站住,兴奋地鼓劲快跑过来,伸手抓住他一根手指。
江亦止眼里难得有了笑意,嗤了一声将江亦衡一把提了起来,抱进臂弯。
他抱孩子还是有些吃力,好在现下距离不算太远。
李媛院里,上上下下的婆子丫鬟都快急疯了。
只差掘地三尺将相府掀了个遍,愣是找不到小公子半个影子!
“废物东西!连个孩子都看不住!还不赶紧继续去找?!”
还未进门,李媛的声音老远就传了出来,江亦止垂眼瞧了怀里瑟缩了一下的团子一眼。
有婆子从院子里匆忙出来,差点跟江亦止撞上,他沉了下眉侧过身。
那婆子看了过来,见江亦止怀里抱着的团子,眼里是遮掩不住的欣喜——
“小公子!小公子找着了!!”
“夫人?!”她往江亦止身前凑了两步,完了又探头回去朝着院子里。
不消一会儿,一大群人从院子里涌了出来。
江亦止轻轻勾了下唇。
江亦衡害怕挨揍,紧紧搂着江亦止的脖子不肯撒手。
李媛也匆忙从院子出来,看见将儿子抱在怀里的人,李媛脚下一软,一声“公子”差点脱口而出。被江亦止一个眼神制住。
婆子仆役被李媛挥散,江亦衡也被她大着胆子从江亦止身上拽了下来交给了奶娘。
她颤颤巍巍将江亦止迎进了院子,内心忐忑。
一直到了屋里,李媛将门关起转身“扑通”一声给江亦止跪下,俯身贴地:“阿衡年幼,公子不要同他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江亦止低头笑了一下,“夫人这说的是哪里的话?阿衡可是我的——亲弟弟。”他将李媛从地上扶了起来。
隔着衣物,被他扶着的李媛身体微微颤抖。
江亦止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阿衡迷路,我不过凑巧碰见送他回来,不要多想。”
他视线瞥过李媛,转身拉开了房门。
“公子!”
李媛叫住他。
江亦止微偏过脸。
“属下不敢有任何奢望,但阿衡他是无辜的,求公子开恩。”
说罢,身体重重叩俯下去。
“阿衡从小就仰慕公子,他的身份我知您知………我愿意离开相府,来生做牛做马……”
“阿媛。”
江亦止换了个称呼叫她,逆着光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并不真切,但语气却平白冷了几分。
……
李媛倏然噤声。
她眼睁睁看着江亦止离开,想到未来江亦衡的下场,直接眼前一黑,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