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掘墓挖坟
大手笔的馈赠，在同等的实力下，无异于一剂甜心良药。
两派之间表面上的关系，得到了极大程度的缓和。
徐成点头示意，微微躬身后，方才随着自己老大背影，向南街缓缓迈去。
阳光热烈。
突如其来的温暖，照在了已是颇为清爽的大地上，干净而明亮，倒是让常年难见天色的十八区居民，一时难以适应。
毕竟，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成年后，都只能在封闭的工厂与吵闹的家庭间，来回奔波不止。
生活的重压下，几乎没有一点白日里的休暇时光。
如今骤然得空，倒反而有一种闲不下来的慌张茫然。
张和二人各自伫立，望着那些居民们畏畏缩缩，如同试探般地伸出手臂，触碰这多年来少见的美好。
高兴，又心酸。
恍惚间，站在那立柱下的长发，已自行悄然离去。
他就像是一阵无形的风，来往间，从未有过一点声息。
特别是在他那日，随王田去往三号线后，肉眼可见的，愈发沉默寡言。
“区区脸面而已，我们的张大统领，现在可真是有钱了，啊？”
良久之后。
周湛眨了眨眼，玩笑间，略有些泛红的泪眶，像是情不自已。
他微微低头，将自己的表情，藏匿于无人可及的暗处，背影外扩，身形愈发健硕舒展。
盛世之初，万物更始。
十八区，已不再是那个浑浑噩噩的十八区。
它的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这是他的欲望，也是他的坚持，更是他这十几年来，从未变更的忠实信仰。
“没有，头领。”
风吹似幻。
天地间，仿佛从未有过如此安宁。
张和眼神微动，在这副景色中表现稍佳，只片刻时光，便已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这并不算什么值得自傲的事。
毕竟，周湛对脚下这方土地的爱意，要比他深沉得多。
“行了，我也不多嘴，今天正好，带你去见点人。”
后者笑脸微张，说话间回身转首之际，面色又是重回疏离。
“有个小家伙撞了大运，摸到了一条真切的鲸鱼，这次，咱们就一起去试试水。”
他没有在意先前张和的隐瞒。
毕竟，在周湛眼中，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
能够回来就好。
至于，他真的去了祁蒙大桥，或者祁蒙河边什么的……
这话，也就听个笑话。
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是。”
张和微微颔首，没什么迟疑，便直接跟上了前人的脚步。
“大，大哥…”
“大哥也不知道怎么做，咱们先站着。”
“那，那接…”
“接下来接下来，俺们就去开个泥疗中心，这方面，估计挺赚钱的。”
“钱，钱没…”
“没钱就先欠着大哥的，大哥有钱！”
“谢，谢谢…”
“咱们兄弟之间，客气什么？”
“大，大哥你几…”
“大哥今年二十二，你呢？”
“三，三…”
“三岁啊，挺显老的。”
……
时间流逝。
且不论那在二人身后，窃窃私语的一对奇才。
单说王容这边，现如今，便已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银，银婆婆…”
南街郊外，一处山穴之内。
破锅微热，苦味稍有悠长。
满目错愕的小女孩灰头土脸，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小小基地，会被一位长辈找上门来。
“您怎么，怎么…”
她捏着手里的药草植株，神态中，惶恐不安。
十一岁，按理来说，不应该是一个成熟的年纪。
但作为先前的十八区内，勉强能够得着另一阶层的人，王容本身，就极为刻苦博学。
所以，她当然知道，自己拖回来的那位，身上穿的衣服，是何种身份的象征。
不然，小女孩何必费力，来到这远远的郊区之外？
“砰！”
一声闷响。
满头白发的老人，没有回应后辈未尽的疑惑，只轻巧一枪，将其放倒在地。
王容瞳孔涣散，急促的呼吸，像是被拉下了限速阀，慢慢归于平静安宁。
她睡了。
睡得很安详。
“沈暮，第四区勋贵世族沈氏远亲。”
篝火旁，似乎做了噩梦的青年脸色愈白，眉眼间，忽而战栗。
“别装了，要不是我出手，就这小姑娘的水平，可不能把你治活。”
王银眼神漠然，历久弥坚的意志与判断力，不是一个才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可以相互抗衡的存在。
“你是谁？”
微风吹动了火焰。
热热的温度，对沈暮来说，还算颇为友好。
他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浑身上下，依旧是软绵无力。
“十八区反抗组织暗桩。”
老人嘴上一顿。
“同时，也是第四区地下组织的一位掘墓人。”
青年目光微凛，脸色愈发萧瑟。
双面间谍。
还是隶属于掘墓组织的双面间谍。
即便他常年久居军中，与这种阴影下的虫孚，一向接触甚少。
但后者那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却早已是声名远扬，让他这种少有闲暇的人，都可以说耳熟能详。
为时代奏响哀鸣丧钟。
为世家终结鼎盛丰实。
他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区区的乙级缉罪师，有什么能耐，可以被他们瞧上。
“你找我有什么事？”
现实多有无奈。
眼下，沈暮便如同那砧板上的鱼肉，颓然无力之下，只能任人宰割。
他平了平呼吸，言语间，舌头稍稍麻木。
“严家势大，渐有不臣之心。”
王银面色如常，脸上，还是那副百年不变的死人表情。
仿佛之前在南街上的表现，只是一种虚无的伪装。
“下次十八区的收复战争，他们会直接动用战争堡垒中队，碾推这里。”
她盯着沈暮的双眼，目光淡然冷漠。
像是高山之上的仙人，俯瞰雾气下，渺小卑微的草芥。
“那个中队，是他们一个比较重要的资源，如果能够去掉，想必定是极好。”
言尽于此。
然，意思已然分明。
但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如沈暮一般的活人？
“阁下好大的官威！”
后者重病缠身，本就是心中抑郁，见对方这个语气，哪还能维持住，那以往的谦卑自贱？
“你不知道我乃是严氏下属…”
妈的。
反正老子都这副鸟样了。
摆！
你不爽我就值了，大不了，你给我一刀！
“你不同意的话，汪中队长，就会把这次的失败，推到你和严入身上。”
王银的举措依旧沉稳。
她的眼眸中，倒映着对方脸上，那原本尽现的张狂，以及她话音刚落时，瞬间凝止的面孔。
像是一只狺狺狂吠的胆小弱犬，被人抬爪掐脖，直接拎住了柔软的后颈。
颓然无力。
一瞬间，颓然无力。
“眼下，两边的人都还未撕破脸，如果罪名成立，严家为了保住自己的名望，绝对会让你成为这次失败的替罪羊。”
“依照律历，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定了，那你的后辈，你的家人，你的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最肮脏、最低劣的物种凌辱践踏。”
“你猜猜，你们家族的嫡脉掌权人，会为你一个旁系远支，得罪目前风头极盛的大世家吗？”
气氛一阵沉默。
甚至，有些略显尴尬。
“…需要我做什么？”
死猪不怕开水烫。
但，很可惜。
沈暮是个活生生的人。
一生在世，他为了那碎钱几两而奔波。
脸面。
尊严。
理想。
三个年少时最为深爱的东西，尽皆弃之如敝，本就是求个家庭安睦，家人安康。
谁都能逞一时之气。
可作为肩负着某种责任的人来说，他无法将自己变得那么自私。
“十八区的真正主力要来了。”
王银对此，自然是早有预料。
因为，其原本也是一个这样的人。
直到那天。
毒蔓重楼。
“代替我，和他们谈判。”
她垂下眼帘，看起来，好像已不再给眼前人施加压力。
“我们可以支援他们一切，包括十八区的独立，包括各类资源，包括他们能想的，不能想的，所有的一切。”
篝火熄灭。
慢慢平息的风里，唯有轻微的呼吸声，依旧猖獗如故。
“要求不多。”
“事实上，只有一点。”
“下一次战争，他们务必将严家全灭。”
“确保严家的所有人，一个细胞，都不能放归回去。”
主城区的无上光明，像是被某种事物封锁，阻碍滞障，迟迟没有降临至此。
黑暗肆意铺展。
尤以老人的背影，最为深沉黯淡。
“…好。”
沈暮咽了口唾沫，说话时，默默打了个寒颤。
只在低下头的瞬间，口中微微涩苦。
时局异化。
此时此刻，被卷入漩涡中的小鱼儿，恐怕，已再难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