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初心如故
多次被暴徒们打靶的扩音器依旧顽强，连同它底下的立柱，都多了几分坚韧之意。
徐松大大咧咧地排开众人，引着手按刀柄的张和迈步走过，待到能一眼瞧尽那几位时，只虚身轻晃，便自顾自的走到了王田身旁。
四下无声。
暴徒们神色微动，各种随性而为的小动作，在短时间内尽数收起。
现场气氛忽冷，伴随着时间流走，变得愈发严肃。
少有的几道粗重呼吸悄悄屏住，鼻尖上，气流悠久绵长。
周湛偏过脑袋，与青年对视一眼，点点头，以示安抚之意。
后者稍稍垂首，也不多言，只快步向前，向精壮汉子的右手边默然站立。
“人都来齐了，那就开始吧。”
简单的开场白并无特色，但好在，语速偏慢，可容人暂且呼吸。
“首先，府库钥匙，归谁？”
王田望了一圈，回身正首，似是无意般的，轻轻咳了两下。
众人侧目，片刻后，没有回应。
他悄悄挪了挪眼神，望见那早已被安排好的暴徒低头垂首，全身瑟缩之下，不知怎么，竟已被这诡异的气氛，压得不敢吭声。
“嗯？”
王田眨了眨眼，心中极为不满，但一时之间，又颇有些犹豫迟疑。
他想要主动点人，可是，他怕。
他怕自己点名的话，会有失风度，对面的人，自己的人，都会投来鄙夷的目光。
他又想要顺其自然，但是，他也怕。
他怕自己不点名的话，这事就突然僵住，时间越拖越久，气势愈来愈颓，直至最后，化成一片轻风。
两种矛盾的心态，扯得爆拳进退两难，待到其稳固心神，终于下定决心，想要叫徐松代为发言时。
却又才发现，自己匆忙之中，丢掉了那珍贵的数秒间隙，现如今，已来不及加以补救。
“我推荐徐成。”
势，如高山滚雪，断之即溃。
为了保证自己这边不落了那股气魄。
无奈之下，他只得愤恨的单刀直入，说话间，当着众人的面，抬头瞥了眼摆在地上的黑漆木盒。
都怪周湛那个苟东西！
王田内心狂叫，可嘴上却没有随之出声，只用一种不共戴天的眼神，默默望向了鼠人的方向。
言行举止，活像个躲在黑暗中的变态。
“嗯？”
后者鼻尖微颤，被盯得汗毛竖起，但皱眉凝神间，同样也是莫名其妙。
任他想破脑袋都不明白，对方突如其来的敌意，究竟生自何处。
难不成，是觉得自己先前控票不对？
又或者，认为自己想要和他抢什么府库钥匙？
可这些，明明都不至于啊。
自己又不是不知趣的人，恋权也并非他周湛的性格。
难不成，王田那老小子，想要无视十八区的平民，用内阁调动权限，集中全部库存积分，兑换战争堡垒？
“徐成稳重，我没意见。”
周湛摇了摇头，说话间，将脑子里没有根据的东西尽数甩飞。
罢了。
人心难度，猜之无用。
为了十八区的和谐，他就勉为其难，先退一步，也算是一种别样的安抚。
但，千人千面。
他不知道的是，在王田眼中，自己自以为的妥协微笑，实际上，角度略显张扬。
虽然实际上翘起的，可能不到十度。
可，经过生物自身视觉的针对性“美化”，现在的他，在那铁塔壮汉的眼中，那就是个咧嘴狂欢的怪物。
后者咬紧牙关，一双虎目看起来愈发摄神。
“其次，我得先问一句，为什么你要选择集权制？”
为了大局，为了稳定。
王田胸腔起伏，好不容易，才勉强按住了冲动。
但什么都不做，这也难免太过于苛求自己。
“按照我们如今的情况来说，议员制，才应该更适合。”
他环臂于胸，思量间，将一个现成的问题直接抛出。
众人尽皆侧目。
老实说，不仅只有王田他们那边的人，对此有着极深的疑惑，包括张和在内，许多追随在周湛旗下的暴徒，也是颇为好奇。
毕竟，议员制的介绍内容，实在是太符合目前的现实了。
底层的人民还未觉醒，外在的敌人蠢蠢欲动，不靠他们内部自己决策，那还能靠谁？
靠善恶之地公正的裁决？
这不是在做梦嘛！
“因为集权制中，我们和平民之间的双向影响最少，只有如此，我们才能给予他们真正的自由。”
双翼微展的精壮汉子面色坦然，说话时，目光从容不迫。
毕竟，他如果对此毫无准备，那也不会冒着被人质疑的风险，带头选择看似没有什么作用的集权制。
但，许是他的理由太过于宽泛。
还没等王田开口，他边上的徐松，便已忍不住跳了出来。
“笑话。”
后者抬起头，顶上发丝直立，像是一只战胜的公鸡，在败者面前洋洋自得。
“平民参与劳动，每个月上缴的积分，都得从府库中兑换物资，我们掌握了府库，就必定会对他们产生影响。”
他指向还未被徐成拿起的漆木盒，直接用现实的例子，来反驳周湛刚刚所说的观点，试图正面击溃，让其哑口无言。
但，后者也不是傻子。
“那诸位为什么没有考虑公民制？”
他一句反问，将最底层的选项直接拉出，通过对比，来批判徐松的观点。
但，这个东西，远不足以让其闭嘴。
“因为我们是暴徒。”
白脸青年微微低头，心情稍有低落，但随后，又强作镇定，望向了围着他们的所有职业者。
“不论我们的本心如何。”
“也不论我们的宗旨如何。”
“在他们眼中，现在的我们，依旧是以前的暴徒。”
“不以行为而变，也不以我们的心态而变。”
他的眼睛里微光点点，看起来，似乎夹杂着很多情绪，但直到最后，却也只是轻飘飘的说道：
“就目前为止，暴徒，是得不到他们的信任的。”
风停气哑。
周围蓦然间的寂静中，仿佛有许多情绪，在里面肆意发酵。
革命都是很艰苦的。
他们可能没办法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一举一动都提心吊胆，哪怕是出门做个小事，都生怕再也回不到那个温暖的家。
但，即便是再艰苦的环境，也抵不过精神上的致命摧残。
他们现在，就像是去拯救公主的勇士。
杀了恶龙，灭了魔鬼，用沾满鲜血的剑，驱散了最后一只绿皮地精，到最后，只得到一句轻飘飘的话：
我叫你来了吗？
呵呵。
何其讽刺。
简直是把人的心放在泥巴里，用生锈的铁棒和镶满金刚石的磨盘，在那来回碾压。
“那你就想要抛去我们的宗旨了？”
正当气氛低迷之际。
一股突然掀起的大风，就像是泼面的冷水一般，直接从一点涌动，冲到了暴徒们的脸上。
张和目光微偏，和长发对视一眼后，赫然发现，悬在半空中的周湛不知何时，已将自己的脑袋，藏到了阴影之中。
微光忽闪。
黑暗里，两点猩红夺目。
“我可没这个意思。”
徐松全身一颤，突然竖起的汗毛，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揪到了灵魂，有些松散的瞳孔重聚，让他得以直面周湛的威胁。
老实说。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你不要血口喷人！”
他微微后撤，垂落的臂肩，下意识的，就摸到了腰上那柄速射短弓。
但，就当他想要放下手，去碰另一边的箭袋时。
一只强有力的大掌，直接就把他的腕口掐住，立马给按在了原地。
张和微微侧目。
但见那对面的王田向前一步，下颌微收，雄壮的身形，将徐松半遮于后。
“他只是有些怨气，但初心未改，我自会加以管束。”
高壮强健的汉子，难得对天上飞着的那位正色以待，先前的小心思，早已在无形中悄然逝去。
毕竟，周湛仍是周湛。
他是自己的义弟，也是联盟中，对解放十八区最为执着的人。
自己的顾虑，自己的计较，自己的猜疑，都是错的。
那就好了。
初心不改，始终如一。
这种难能可贵的品质，让王田发自心底地正视着面前的结拜兄弟，目光中，满是赤诚的信任。
直到后者慢慢平静，最终，重新回落到了广场之中。
“那你就是要坚持宗旨了？”
周湛淡然开口，脸色漠然的扫视周围。
听起来像是在质问徐松的话，却随着他转动的目光，塞入了神色各异的暴徒耳中。
有些人低头。
有些人咬牙。
有些人坦然一笑。
“诸位。”
他默默的回过头，只手负背，一掌拢于腹前。
“诸君。”
张扬的翅膀蓦然松展，月色轻轻，打在那古铜色的皮质上，仿佛一面淡黄的军旗。
“议员制虽看起来比较友好，符合我们现在的情况，但，你们可别忘了，内阁的建筑效果。”
夜，已经很深了。
“改变配比，改变库存倾斜。”
仅有的点点灯火，在此时，也颇有几分黯淡。
“说句好听的东西吧。”
靠边的窗口上，先前被徐松教育过的小女孩垫着凳子，认真的倾听着风中的声音。
“我相信，目前在场的诸位，不论是出于什么想法，无论是出于什么手段，但殊路同归，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为了十八区的独立。”
她眨着大大的眼睛，懵懂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鼠人吸引。
“所以，即便我们有内阁，大概率，还是不会用的。”
飞虫扑越。
“或者说，即便是用，也不会剥削我们十八区的平民。”
薄薄的灯罩，似乎一触即碎，但对于它来说，不亚于天堑一般。
“但，谁能保证，后面的人，会和我们一样？”
一声撞击袭来。
“难道你们忘了，这一次，第四区为什么会输？”
又一声撞击袭来。
“上层腐朽，主将怯懦。”
持续不断的干扰，让小女孩不得不转过身，正视那个自己从未喜欢过的东西。
“一者，为保小儿，抛弃忠臣良将，自断臂膀。”
后者依旧坚持，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对它来说不可抵挡的巨兽，已盯上了自己的身影。
“一者，胆小无为，只受了区区血肉之痛，便在压力下自戮而亡。”
木凳上，人影晃荡。
“我们既然作为十八区解放的先锋，披荆斩棘的先行者，自当为后世而考虑。”
小女孩伸出手，拿起了桌上的小木尺。
“谁也不能保证，后代尽是英雄辈。”
疾风掠过，一条渺小的生命随意逝去。
“所以，我们应该从根本上，掐掉他们腐朽后，对于平民的制度伤害。”
小女孩撇了撇嘴，随后，准备继续去听。
“别忘了，咱们区的人，现在还在吃什么东西。”
可，就当她背过身去的时候，一道接着一道的撞击声，又开始接连响起。
“也别忘了，我们杀了严良，逼死严目，几天后，还要和第四区的人对面血拼，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无奈的转过头，却赫然发现，成群结队的异虫似是疯了一般，向着灯罩，发起了一轮又一轮舍命的冲锋。
“个体是文明的基石。”
小女孩有些怕了。
她沉默片刻，随后，用尺子挑飞了它。
“平均分配已然很好，那便让它一直好下去，谁也不能改变。”
一串接着一串残影扑入火中，然后又带着微弱的星芒，直接猝亡于地。
仿佛书中找到了真理的信徒，虽百死，而犹未悔之。
她眨了眨眼，突然，就有些轻微的触动。
一点星火飞溅，似是无意般的，洒在了小女孩灿烂的衣领上。
温度并不炙热。
甚至落在干草堆中，也不能灼烧起来。
但，在某一个视角里，它已足够辉煌。
“那谁去拿传国文书？”
广场上，经历过一次敞开心扉的对话后，终有一位智者，要负责结束那段空置的留白。
“总不可能你说了这么多，最后还是自己坐上去当首领吧？”
长发眼神漠然，仿佛从未动容，一举一动，依旧沉稳如初。
“我有这个实力。”
周湛毫不避讳，一双血目渗人心魄。
“但我知道，我坐上去，你们心里肯定不服。”
他抬起头，仿佛一位离群的高位物种，萧索，而孤独。
“所以，我推荐刘茧。”
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
“长发？”
王田愕然出声。
随后，迅速反应。
“那…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