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神话
k食堂据说是今年新开的食堂，像恐龙化石一样的起脊屋顶，倾斜的落地玻璃幕墙，供应的牛排、脆皮披萨和吐司汉堡颇受欢迎，就连t大的学生都慕名而来。
开学后我经常来，终于在两周以后，被我逮到了alex。
跟他在一起的有kevin和一个不认识的头发染成亚麻色的亚裔男生。他们的到来引起了一阵骚动，我周围的女生纷纷朝门口看，坐在窗边的一个细瘦白人男生站起来向他们招手，等他们坐下来又拿着号码牌颠颠地跑去拿披萨。
作威作福的家伙们，原来是有人帮忙排队，怪不得每次我来号码都被领光了。
我起身去买了一杯滚烫的浓咖啡，待到alex他们开始投入地品尝披萨时，我把咖啡藏到身后走过去。
食堂里人来人往，吵吵嚷嚷，谁也没有注意到我，等我已经站到alex他们一桌人的身边，alex才发现我，他看起来像是见过世面的，我双手藏在背后，也不怕我偷偷藏了把刀还是枪，放下手中的披萨，还拿起餐巾擦擦手，一副绅士派头。
kevin警惕地问：“你要干什么？”小孩就是沉不住气。
咖啡有点烫手，虽然我多套了两个纸杯，还是需要换手来缓解疼痛。
我恶狠狠地盯着alex问：“alex，我问你，你那天跟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我下巴一挑，居高临下地问。
alex：“你指的哪一句？”
我：“全部。”
alex：“不好意思，我那天好像说了不少，不记得是不是不小心开了个玩笑什么的，你别当真啊。”
嘿，他该不会以为我问的是他提议做我男朋友的事吧？推得这么干净。
我：“你——，那好，我来问你，关于成馨的事情，你是不是因为喜欢她才帮她的？”
alex转头看了看四周，估计在看附近有没有华人，然后他勾着嘴角看向我，挑着眉毛说：“是。”
“好。”我说话的同时，从身后拿出杯子，把咖啡尽数泼到了他的身上。
kevin和亚麻头男生马上跳起来，亚麻头男生帮忙拿餐巾和纸巾，kevin瞪着我，估计是怕我泼完alex去泼他。
出乎意料的是，alex很平静，像是早就知道我会这么做似的。
哼，算他还有点良心，知道有罪恶感。他们三个之中，成馨是女孩，kevin是孩子，自然他是罪魁祸首，而且他出力最多，不找他算账找谁？
我俯视着alex说：“哼，刚才你要是敢回答不是，这杯咖啡就不是泼到身上而是你脸上了，而且，你要感谢我善良大度，没有拿烧得滚开的沸水泼你。”
alex把餐巾纸向旁边一丢，拂开正忙着帮他吸咖啡渍的亚麻头，站起来俯视我说：“你也应该感谢我善良大度，不然就凭你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袭击我，我就可以叫警察拘捕你，你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的后果可以很严重吗？按照美国的法律，从人身伤害、人格侮辱到妨碍公共治安罪，我可以告到让你在监狱里度过所有的青春年华，你不会不知道我是学法律的吧？”
我：“……”
alex：“怎么，害怕了？放心，我不会去告你的，毕竟我们也曾经有过美好的时光，就当这是我对你的补偿好了。”
我：“什么补偿？什么美好的时……，喂，你站住，你胡说八道什么！喂，混蛋!”
……
泼咖啡事件的第二天晚上，阿呆神神秘秘地问我：“喂，小刀，你什么时候跟alex在一起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
阿呆：“听说你被alex甩了，昨天跑到k食堂去要求人家兑现诺言，人家说是开玩笑的，你就拿咖啡泼人家。”
我：“……”
要知道来美国之前，我很少会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我想这一定是水土不服的关系，才会让我判断力频频失误，错事一件接一件地干。
今天约孙博吃饭，也是愚蠢至极，因为孙博坐到我面前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在利用我。”
不是疑问句，而是直白的陈述事实。
在高智商的师兄面前，我不敢耍自己那点小聪明，我低下头说：“对不起。”
“你喜欢具师兄？”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然后又低下头，“对。”
孙博：“你不想问问既然我知道你在利用我，还同意跟你来吃饭吗？”
我：“……”
难道，他是想过来骂我一顿，出出气？
孙博笑了一下说：“走吧，去拿披萨，我们总不能在食堂里不吃饭纯聊天吧？”
披萨端出来时还是烫的，我们又点了沙拉鸡翅牛排和饮料。
孙博不说话，我更不知道该说啥，反正饿了，我拿起一块披萨就开吃。
正在边吃边暗叹味道果然不错，孙博开口了：“具师兄读研的时候，有个女孩整天追着他跑，除了睡觉、上课，她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围追堵截，追了半年多，师兄才同意跟她一起吃饭。那时具师兄跟christine已经分开一年多了，但是我估计他们还是互相喜欢吧，不然christine也不会看师兄接受那个女孩就开始着急，师兄也不会允许自己约会时让christine过来捣乱，你知道吗，christine只是跟他们一起吃了两次饭，那个女孩就出局了。”
我惊讶地看着孙博，alex也曾经说过两年前具师兄喜欢上一个女孩，因为christine分手了，原来竟是真的。
孙博摇摇头说：“你别以为那个女孩很普通，虽然在气质上她比christine差一点，但那时她可是公认的s大有史以来最漂亮的亚裔女孩，而且，两年就拿到硕士学位毕业了，要不是一开始她花了那么多时间追师兄，肯定用不到两年就能毕业。”
上次alex只说那女孩非常漂亮，没想到是这么优秀的一个人。
“也许是越优秀的女孩越自信的缘故吧，反正敢追师兄的没一个差的。”孙博说完停了一下，喝一口饮料后突然问我：“听说你小学跳过级，高考理科分数跟省状元就差一分？”
“也就跳了一级。”我说。
孙博点点头说：“那时听说s大从大陆来了个本科女孩，大家都超级好奇长的什么样，这么多年s大从大陆录取的本科生每年不超过两个，有两年一个都没有，而且几乎清一色的男生，今年不但来了个小师妹，听说还是拒了t大的，peter不知道从哪个学妹那里搞到了一张你的照片，是在台上弹钢琴的，人很小只是一个侧脸，但明显是个美女，这下可把咱们s大的呆子们激动坏了，就等着迎新会上冲上去把你搞定呢。可是没想到，后来jeff发过来的大头照简直惨不忍睹，郑帅他们把peter骂了个半死，说他弄张假照片耍人玩，本来就不该相信这么猛的女生会是美女。”
我干笑两声说：“呵呵，没想到我人没来呢，就轰动了一把。”
孙博笑着说：“可不是。没想到你真够绝的，迎新那天你用了多少瓶粉底液？连胳膊腿都给涂黑了。”
“呵呵，不多，也就两瓶。”
“那天maggie问郑帅族有没有往脸上点痣的传统，peter把那张弹钢琴的照片翻出来，我们又仔细看了一下，当时大家都很生气你知道吗？把咱们s大的男生当成什么了，恶狼？没见过美女怎么的？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额，干嘛说得这么激动，你刚刚不还说有人要在迎新会那天冲上台把我搞定么。
我心虚地说：“误会误会，其实我……”
孙博抬手朝我挥挥，“算了，不用解释。其实过后想想也觉得挺好玩的，就单说你那头发，你也真舍得，剪得乱七八糟的，能自毁形象到这个地步，应该是确实下了决心不打算在学校里找男朋友了，所以咱们s大有自尊心的男生都离你远远的，免得自找没趣。”
我郁闷地咬了一大口披萨，使劲嚼。
孙博笑出声来，“怎么？后悔了？觉得s大里还是有不少出色的男生吧？还是……，你也学刚才我说过的那个女孩子，眼里只有具师兄？你不觉得把目标定得这样高，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他说得很对，喜欢上具师兄就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孙博把饮料杯子放下，清清嗓子说：“告诉你，我可不是没自尊心，我只是比一般男生多了点自信罢了，不然也不会明知道你对具师兄有意思，还敢往上凑。”
“你不介意？”我吃惊不小。
孙博耸耸肩，“我根本不会把具师兄当情敌，我还没到他的高度，他已经被s大的人神化了，我跟一个神人较什么劲，我可不想跟自己过不去，如果我指望自己的女朋友从没喜欢过，甚至幻想过别人，那我不是每年都得过光棍节了。”
他说得一点没错，具师兄已经被s大，甚至所有华人留学生神话了，迎新会那天我说自己是追随杜老师的脚步来的，其实我想说，我是追随具师兄的脚步来的。
在具师兄之前进s大的前辈们不要误会，我并没说具师兄比杜老师还厉害，杜老师固然有谁也超越不了的光环，但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偶像。
杜老师三年读完s大的本硕博，但是他在出国以前已经在国内读完本专业的硕士课程了，他到s大需要攻克的只是语言关和博士学位；杜老师是文学巨匠，具师兄利用课余时间创办了两家公司和一个网站；杜老师为国人争了光，具师兄把一帮子同学校友变成了股东，而且为无数留学生提供了帮助。
这里不比国内，在s大，只靠父母招摇的富二代是被人瞧不起的，像具师兄这样，家世一般，父母只是初高中的老师，身上所有光环都是自己努力挣来的，而且性格好，平易近人，才更加受欢迎。
我和阿呆床上铺的，就是学生管家送来的s大前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双层床垫，还有厨房里毕业的师兄师姐们没带走的咖啡壶和电饭煲……
但是以上这些统统不是具师兄成为s大神话的原因。在来s大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具师兄创办过公司，更不知道他已经通过硕士论文答辩开始攻读博士学位了。
我之前听说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具师兄打破了s大几年来不再从中国大陆招生的坚冰。
想要出国的同学都知道，中国学生的gre成绩往往很高，高到让老外咋舌，让其他国家的学生不敢相信。当然这里面作弊的人也许有，但是大部分中国学生的成绩还是可信的。可问题是，中国除了盛产高分外，还盛产汉奸。本来s大的招生委员会就对中国学生的分数有疑惑，为什么去年95分的同学说自己是全年级第一，今年85分的同学又说自己是年级第一呢？人家印度理工每年的年级第一分数就很一致，都是90分。而且，中国学生经常在个人陈述中把自己写得神乎其神，甚至还出现过两人的推荐信内容一致只是名字换了一下的情况。
这时汉奸出现了，发邮件给s大招委会举报说中国学生的gre成绩都是假的，校内成绩也可以伪造。
老外一拍桌子，我就知道是假的。
从这以后，s大足足有5年没从中国大陆招收一个学生，本科没有，连硕博也被连累了。
然后，具师兄那份著名的申请材料横空出世了。
我和阿呆在新家安顿好的当天晚上，阿呆就迫不及待地把网上具师兄个人陈述找来给我看。
阿呆说：“这不是原文，这是有人按照大意复原的，原文和具师兄的照片都不准公开，否则会被封号。”
具师兄个人陈述的大意是这样的：
贵校不要误会，这并不是入学申请，其实我的目标是c大（s大的死对头），如果你们不相信，到时可以查看c大的录取名单，看是不是有我。我交这些材料过来，只是想要证明，我有能力有资格进入s大而已。因为我听说贵校认为我们的成绩和实际不符，已经好几年没从中国大陆招收学生了，我认为这是对中国人的侮辱……
你们拒收中国学生的理由根本不成立。
如果你们知道有多少中国学生从早到晚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就不会奇怪为什么中国学生的成绩比别的国家每天只花两三个小时用来背单词的学生高了……
最后一点，很抱歉我冲浪时不小心进入了你们的招生系统，得知了写举报信的人的信息，同时又不小心到举报人的电脑里走了一遭，看到此人的导师在一封邮件中建议他申请别的学校，理由是他已经推荐了同专业的另一个同学进s大，而那个同学比他优秀，两人同时进入s大的可能性很小，哦，对了，另一位同学的gre成绩几近满分（后附举报人发给贵校和他跟导师的往来信件，以证明我没有伪造这些内容）。
gre我没考过，不知道这个到底有多难，但是如果你们质疑我的托福和sat成绩，那么不妨我们找时间网上聊聊天，视频或是打字都可以，看看我的语言和专业知识是不是比你们本土高中毕业生差。还有，当年你们因为举报而拒收的那位同学，他后来进了c大，我在材料里附了一份他在c大的成绩单，有兴趣可以翻出来看看，他不可能靠作弊从c大提前毕业吧？如果质疑这份成绩单的真伪，贵校可以到c大教务处验证。
当然，为了避免我最后选择c大而不是s大的尴尬，贵校完全可以判定我不合格，我不介意。(顺便提一句，这不是激将法，你们真的不需要录取我。我唯一希望的是你们把我的材料看完。）
“嘻嘻，具师兄其实用的还是激将法呀，因为他最后还是选了s大而没选c大嘛。”我说。
阿呆撅嘴，瞪着我说：“那是因为s大招委会在给具师兄的邮件里，正式承认他们因为对中国学生的偏见而错失了不少有潜力的学生啊，这就等于是公开道歉了嘛。哼！”
……
“你什么意思？”
“啊？”
我有点走神，孙博又问了一遍：“你什么意思？学工科的人都不是很浪漫，有话就直接说，你要是不愿意，也请你直接拒绝，我不希望你拿一堆乱七八糟的理由糊弄我。”
我低头用叉子戳披萨，小声说：“对不起。”
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自己这样太失礼，似乎应该说点什么，抬头却发现孙博正若无其事地切牛排。
孙博慢悠悠地切完一块牛排，又吃了两口才微微一笑说：“算了。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还得谢谢你呢，让我晚两年吊到树上，还可以在整片森林里多快活几年，不然从今天开始就得被你管着，从此没有自由了。”
这真是个妙人。
我突然有点怨恨具师兄了。
为什么我一来就被他一箭放倒了？!不然我也可以做只掉进米缸里的快乐女老鼠嘛！放眼男多女少的s大，青年才俊比夏天草丛里的蚊子还多，虽然我现在名声不怎么好，不过如果好好捯饬捯饬的话，追着我跑的蚊子也不是没有，眼前这只就不错。
可是，我再觉得他好，他也不是具师兄。
我突然想起了alex的话：他恐怕也非常希望能找个人可以取代christine在他心里的位置吧，就跟我一样。
原来竟是这样！
现在我终于理解了，具师兄为什么可以那么平静，那么无所谓，原来他只是希望找一个替代品。
既然如此，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找个人帮我把他忘掉呢，眼前不就是现成一只大蚊子么，英俊洒脱，还不介意我喜欢别人，天上地下都找不着的好男友啊，跟他在一起，应该很快就会忘掉具师兄吧。
“怎么，坐在这里的不是具师兄失望了？不会对着我，连饭都吃不下吧？”孙博皱眉说。
“当然不是了。我是在想你说的话，我……我可以后悔吗？我觉得你的提议不错，我刚才没想好，我想做你的女朋友，我不会干涉你去找别的树，你还是自由的，如果哪天你想吊到别的树上去就跟我说，我不会赖着你不放。”
他看着我，似乎在考虑，然后摇头。
“为什么？你不是说不介意吗？”
“你放的位置不对。你说不干涉我去找别的树，有哪个女孩子会愿意自己男朋友劈腿的？你这么说，就是在告诉我，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把男朋友和偶像摆错了位置。别的女孩子追偶像，看到这部剧就把上部剧的偶像忘到脑后，还有caroline她们，她们喜欢具师兄，同时也可以喜欢alex，paul，郑帅，kevin，晚上卧谈时还可以一起讨论谁更帅。你是这样吗？”
对。我不是。我不需要讨论，我觉得所有人加起来也没有具师兄帅。
“不要想太多，回去好好调整调整，别搞到最后变成剩女。”孙博中肯地提醒我。
“对不起。”
“怎么又道歉？你今天跟我吃饭就是专门给我道歉的？这次不需要，是我拒绝你的，不是你拒绝我。”
我看着孙博，认真地说：“需要。我道歉是因为我今天真的很差劲，我做错的不是一点点，是一件接着一件，除了道歉我不知道能做什么，我没想到自己会变成这么恶劣的人……”
孙博打断我，带着一副旧事休提的潇洒，“行了，这里的牛排和披萨确实不错，你信不信，这还是我第一次来k食堂吃饭，kevin倒是帮我带了两次，但感觉外卖的味道没有堂吃好。你也快吃吧，别愣着了，s大的学生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浪费。”
我舀了一勺水果沙拉，吃进嘴里却像在嚼蜡。
孙博安慰我：“别跟自己过不去，你们女孩子选择那么多，除了具师兄，还有满学校的帅哥，有什么可难过的，s大的男生才应该难过好吧？”
“……”我讶异地看了一眼孙博，不会……男生们也喜欢具师兄吧？
“喂，你别想歪了，”孙博夸张地叫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本来s大女生就少，华人女生更少，又一个个没来就开始幻想，一落地见到了本人更是魂都被勾走了，害得我们这些男生想找个女朋友都不容易。”
孙博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我现在就等着他毕业呢，也快了，等这学期结束，只剩一年半，具凌涛这三个字就只是s大的神话了。”
一年半！
我才意识到，原来留给我企图不期而遇的时间也只剩一年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