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小舅舅的女儿01
走到玄关,易霍打开鞋柜取了鞋,自然的先蹲下给易好好穿鞋。
女仆在一旁皱了眉,出声提醒:“小少爷,小小姐都上小学了,肯定知道该怎么穿鞋。”
易霍抬头,反问:“你小学老师会教你怎么穿鞋?”
女仆心里突的一下,学校怎么会有教这个的课程,这种基本生活技能,根本不用学,看几次就会了,可她不敢反驳回去。
小少爷虽然才十岁,可气势慑人,与生俱来的一般,与少爷如出一辙,单一个眼神就让她噤了声。
而且她也说得没错呀,小少爷是什么身份,小小姐又是什么身份。
她把视线落在前面身形瘦小的小孩身上,这是小小姐,五岁大,看着却是只有三四岁的个头,齐耳短发,戴了个黑色鸭舌帽,短袖白衬衫,套了一条和帽子同色系的黑色背带裤。
这样的打扮,若不是家里头的人都晓得,第一眼看过去没人会以为这是个女娃。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少爷偏爱小少爷,对小小姐是从不过问,可以说是漠不关心了。
漠然到买衣服从来只想得到小少爷,有时候突然想起来了,就顺便让每一套童装再装一套同款式的小号尺码。
就是这么敷衍。
重男轻女的传统老式思想,在大户人家也不例外。
上行下效,上头怎么个态度,下头的察言观色,心思自然要放在小少爷身上。
所以金贵的小少爷怎么能给小小姐穿鞋呢?!
女仆这样想无可厚非,她要赚钱,要生活,自然要迎合一家之主。
而易霍心里头,他是哥哥,易好好是宝贝妹妹,做哥哥的,本来就该照顾妹妹,这是天经地义。
再说易好好,她听了女仆的话,两只小手合在一起,五根指头开始乱打圈,原本伸出去等易霍套鞋的小脚立刻缩回去,钻拖鞋里了。
“哥哥我会穿鞋的,我自己穿。”说着就蹲下身,从易霍手中抢过来黑色小皮鞋。麻利穿上。
易好好一小团蹲在地上捣鼓,易霍朝女仆瞪过去,脸色不愉。
女仆的心里又是突的一下。
唉,整个家里,最受宠的小少爷,偏偏要去着紧最不受宠的小小姐。
皮鞋就一个粘扣,易好好很快扣好了。
这时候易霍也穿好了鞋,他拉易好好的手,看见易好好脸色不怎么好,他下意识去探易好好的额头。
温度正常,不烫,没发烧。
他松了口气:“好好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易好好摇头:“没有不舒服。”
他问:“那怎么闷闷不乐的?”
易好好仰脸,嘟囔道:“哥哥,爸爸真的会回来吗?”
易好好满脸的期待,易霍一愣,他有点不开心,因为易好好这样萌的神情居然是为了那个男人。
他躬下身捏了捏小女孩软乎乎的脸颊,弯嘴笑:“当然啦,我都说了他会来就一定会来的,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易好好仰脸想了想,没有,只要是哥哥说的,就一定是真的。
见易好好脸上放晴了,他又去拉她,手是拉住了,可她又在往后扯,似乎不想走。
易霍回头,耐心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易好好两只脚尖抵在门坎上,就是不跨过去,她犹豫了半天,嗫嚅着说:“……可不可以不去上学?”
声音太小,易霍没听清:“好好说什么?”
他索性蹲下身。
易好好绞着手指,声音大了点:“没,没有事。”
没有事?
易霍眼神怀疑,没有事会这样?
嘟嘟嘟!
大门外车喇叭响了三下,女仆催促:“小少爷,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易霍无动于衷,依旧蹲在地上,女仆都着急了,方才小小姐的话她听见了:“小少爷,小小姐新入学,到了新的环境不适应,可能会有厌学的情绪,都很正常,不用担心的,等再过一段时间,小小姐交了新朋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女仆的话让易霍想起不好的回忆,他握住易好好的双手,安抚性的搓了两下:“有人欺负你了?班上同学还是学校里的其他学生?”
易好好上过一年的幼儿园,后来因为被其他小朋友欺负被迫退学了,也不算被迫,是易霍请易经柽百忙抽闲去学校办理了自愿退学手续。
如果可以,易霍是连小学也不想易好好这么快上的。
家里有钱,小学,初中,高中,都可以请私人家教到家里来教,可惜家里的钱不是他的。
易好好明显一怔,随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没有人欺负我。”
易霍皱眉,还真有人。
他眉眼展开:“是嘛,我家好好这么乖巧可爱,肯定招人喜欢。”
“嗯。”易好好的半张脸埋在鸭舌帽沿的阴影下,是挺招人喜欢找茬的,每天都有一堆人,“同学们都很好,他们对我也……很好。”
嘟嘟嘟!
车喇叭又响了三下。
易霍的眸子暗了暗,把情绪藏在眼底,这才又捏了捏易好好的脸颊:“那就好,我们走吧。”
二人走到大门前,后座车门打开,易好好的眼睛立马亮了,激动的朝里头坐着的男人喊:“爸爸!”
易霍则是完全不同的态度,他的睫毛下一片阴郁,我说呢,王叔怎么这么没眼力见了,催命一样,原来是有人指使。
易经柽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甜糯糯的女童声在他耳朵里就是叽叽喳喳的麻雀声,烦人,他这样想,嘴上也直接这么说:“闭嘴,吵。”
他的声线本就凉薄,此时语气里也是不加掩饰的不虞,别说小孩了,连个大人听了都会哆嗦一下,易好好直接被吓住了,声若蚊蝇:“爸爸……对……对不……起……”
易霍眉峰压低,握住易好好的肩头往身边带了点:“爸爸是觉得王叔的按车喇叭的声音太吵了,不是说你。”
驾驶座的王杨反应很快,确实,虽说少爷平时就是这样说话的,可放在一个几岁的小孩身上,他也觉得语气有点重,而且他是从来没被少爷用这种语气说过的,他点头道:“是啊小小姐,少爷怎么会说你呢,都怪这喇叭声。”
说着他又按了一下喇叭,嘟的一大声:“看吧,真的太吵了。”
易经柽凝眉,是想直接说“就是在说你”的,可易霍警告的视线射过来,他就不打算说了:“快点,公司还有事。”
一个小男孩的目光有什么威慑力,他不说话,不过是给这小子面子。
他们达成了协议,他此时在做的,都只是在履行协议。
易霍右手横挡在车门框顶上,让易好好先进去,在易好好的一条腿跨上来之前,易经柽说:“你坐外面。”
易霍的眉头直跳。
易好好抬在半空的脚顿了一下,而后成功落在了车里,她对男人说:“爸爸,我想坐在中间,左边是爸爸,右边有哥哥。”
说着她另外一只脚也打算抬上去,易经柽声音一沉,头都没侧一下:“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易霍的眉头打成了结。
易好好一个激灵,瘪了嘴:“听懂了……”
她退了出去,换了易霍。
后视镜里,小少年脸色黑沉,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小少年长得英气,眉毛粗且黑,虽然还小,可也看得出来以后长大了是个棱角刚硬,很有英雄气概的小青年。
阳刚,明朗,是和易经柽的冷冽疏离截然不同的,易经柽勾唇无声的笑了笑,看见了当年下属的影子:“在学校怎么样?”
易霍对上后视镜:“课程太简单,无聊。”
小少年背脊挺直,坐姿有板有眼,易经柽点了点头,唇角依旧浅浅勾起:“是吗。”
小少年很能洞察他的心思,易经柽并不关心易霍的生活日常和身心健康,他只关心他的能力。
家庭教育的区别,如果不是易经柽养的易霍,易霍如今会像他亲爸一样是个保镖或者杀手,反正是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玲珑心思,以及泰然自若,轻巧的说出学习好容易好无聊的话。
可血缘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他和他亲爸的确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易经柽给予的教养再好,不经意的举动里,易霍仍然会流露出和他亲爸一样与生俱来的本性。
实在,俗称接地气。
如果说教育改变人,在易霍身上是优秀范例,那放在易好好身上就是严重失败。
易经柽说话了,易好好也想参与进去,伸出颈子越过易霍去看易经柽:“哥哥的课程那么简单吗,我觉得上课好困难啊,语文老师让背诗,数学老师让背九九乘法表,英语老师让背abcd,都要背,我背了一个星期了还没背下来,还有科学课,科学好深奥啊,听不懂。”
易经柽和易霍同时皱起了眉。
易霍扭头,他想起易好好入学一周了,然后这一周里,每天晚上她都要在床上不停翻身,很晚才安生下来,原来是在烦学习的事:“好好,不会怎么不告诉我呢,哥哥帮你呀。”
易经柽默了片刻,由衷的说:“怎么这么蠢。”
易霍一眼瞪过去,他挑眉,不说了。
他不打击人,是实话实说。
他那个大姐易爱曾经是贵圈名媛,有名的才女,样貌好,学习也优秀,听说是年年拿奖学金的那种,怎么,真正的贵女的女儿居然是这样的……
连背书都不会,都还只是小学一年级的内容。
他不得不笃定了,易爱不惜与家族断绝关系,舍弃高贵身份,那么聪明的女人,最终也是个恋爱脑,居然被个徒有美色的男人冲昏了头脑,还是个异国人。
所以,女人都一样,不分等级层次,都不中用。
交流莫名中断,易好好很失望,也失落,第一次明白,啊,学习那么困难,原来是因为自己蠢。
二十分钟的车程,因为晚上失眠的缘故,易好好中途睡着了。
易霍把她搂过来,轻手轻脚把她的脑袋抬起来枕去了大腿上,易经柽侧目看了一眼,小孩的鸭舌帽被易霍取了下来,因为睡觉蹭来蹭去,一头短发乱糟糟的炸开,简直就是个鸟巢。
他很嫌弃,唇角压了下去:“猪吗,一会儿功夫都能睡着。”
易霍太阳穴抽抽:“你能不能说话注意点。”
易经柽挑眉:“为什么?”
易霍扭头看向男人:“这是你女儿,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爸爸吗?”
易经柽翘起二郎腿,脊背靠在椅背上,他慢慢侧目,目光冷然:“那么,这就是你对我这个爸爸说话该用的态度?”
车内的温度骤然冷了下来,王杨通过后视镜偷偷去瞄男人,男人半眯着眼,薄唇成一条直线,表情就是没有表情,他心里突的一下,糟了,少爷原来开始都在皮笑肉不笑,他还以为见到小少爷,少爷会……
唉,果然是天生无情。
看过男人,他又去瞧小少年,不出所料,小少年面色铁青。
他再去看被小少年抱怀里的小女孩,睡得沉,对于身边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分毫未察,不知道做梦梦见了什么,估计是好吃的吧,居然还咂巴了两下嘴。
王杨:“……”
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少爷和小少爷是天生的不对盘,可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小少爷能是少爷的对手?
气氛僵持起来,这个时候他看见了远方的建筑,眼睛都放光了,立马踩油门加速,最后一个刹车成功停在了学校门口。
王杨故意放开喉咙喊:“少爷,小少爷,到了!”
易霍收回视线,低头时目光已经柔和起来,他轻轻拍了拍易好好的脸:“好好,我们到了。”
易好好迷迷糊糊醒过来,真是做了个好梦,在吃蛋糕,哈喇子挂了满嘴,易霍无奈,从衣服口袋里抽了纸巾给她擦嘴。
易好好下了车,他正要下去,易经柽叫住他:“让她先进去。”
易好好也听见了,知道那个她是在说自己,不知道睡觉的时候车里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感觉到氛围不对劲,所以她向易霍点了点头:“哥哥,我同学在等我,我先过去啦。”
说完不等易霍回应就跑远了。
在学校里,她哪里有什么朋友啊。
这头易霍单刀直入:“什么事?”
易经柽双手交握在膝盖上:“易霍,你现在的态度,我很不满意。”
易霍扭头,眼睛里的不满也很分明:“你想要我有什么态度?”
易经柽侧目:“你觉得呢?”
易霍想说不知道,可男人冷漠的眼神逼迫他把自己的任性吞回去,他微垂了下巴,男人喜欢掌控一切,只能自己居高临下俯视别人:“对不起,爸爸。”
不甘不愿的,不过易经柽已经满意了,只需要对他低头就行,心甘情愿这种东西,他不需要。
少年需要□□,他不吝于指导,当然,孩子嘛,偶尔的纵容也是可以的,无伤大雅:“你请我回来我也兑诺来了,所以,不要贪得无厌。”
易霍愕然抬头,男人眼里真的是一丝感情也没有。
子女和父爱不是最基本的吗,什么时候成了子女的渴望了?
他不明白,是真的不明白,所以就又逾越了:“不能尽父爱,为什么要认好好做女儿?”
易霍知道,五岁是记事的年纪,那年他失去了生父,被易经柽接回易家,他知道自己是养子,知道易经柽收养自己的原因。
不止是因为他是他战友和下属的儿子,也因为易经柽这个男人,生性凉薄,且对女人有极度的厌恶情绪,男人不会结婚,更不会生孩子,所以养了他,培养他做接班人。
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地里的泥鳅也能成龙,说来自贬身份,可事实就是这样,男人的地位和身份让人望尘莫及。
就算易经柽不是养儿子,而是培养接班人,他易霍也应该感激涕零,睡着都要笑醒。
可得失并行,接受一切的代价就是放弃理想。
很不幸,易霍梦寐的生活不是指点江山,万人之上。
易霍不仅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知道易好好的。
“为什么?”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易经柽的手指有节奏的叩在膝盖上,他侧目,眉眼间流露出疏离的笑意,不达眼底,一吹即散,“比起小舅,难道不是爸爸这个称呼更有重量?爸爸的身份不是更好掌控女儿?”
易霍瞪大了眼,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少年震惊了,易经柽又是一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喊我爸?”
易霍嘴唇开合,我以为,我亲爸和你是生死兄弟。
看出了易霍心里在想什么,易经柽眼里的笑更明显了,也更虚假:“唉,易霍,我啊,这辈子,真情实意,患难与共,生死之交……这一类的词语,我统统不信。”
只有把一切掌握在手中才最真实。
怔愣了半天,易霍找回点自己的声音:“可……好好是你的亲外甥女,亲的。”
血浓于水,他特地强调后面两个字,可男人却是一笑置之:“知道我怎么到的今天的地位吗?”
易霍茫然摇头,能怎么到,不就是子承父业吗?
透明人王杨目睹了父子二人的切心交谈,他在驾驶座连连摆头,小少爷年纪小不知道当年的事,他是跟着少爷一起过来的,少爷那些所谓的亲人是怎么把他一步一步逼进绝路,少爷又是怎么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永无翻身之日的时候,涅槃颠覆,将他们统统踩在脚下,垫起高阶,登上如今的位置,他都清楚。
那是一条血路。
丧尽天良的不归路。
正常人做不出来,当然,如果走出来了,那也就不是正常人了。
把小朋友吓到了,易经柽切断话题让少年回神:“去上课吧,一会儿真迟到了。”
易霍还没从方才的震撼里反应过来,一直以来的认知里,男人本就是恐怖的存在了,然后现在,恐怖加深,他才猛然醒悟,他之前在男人面前单脚走钢索,还危险而不自知,亏得男人不计较,如果放在现在,再让他去和男人交换条件,他不敢了。
男人为什么答应他?
他开始以为是被迫威胁,现在才发现,男人其实根本不需要征求他的意见,基地的事,他不同意也得同意,不想去也得去。
易霍推开车门,还是有些恍惚,酷暑的阳光之下,他才觉得方才在车里的温度很低,是很冷的。
他搓了搓胳膊,要走,末了还是没忍住,他没那个胆子再正视男人了,可还是想争取一下。
易霍敲了一下车窗,男人转过头,眼神示意他说,然后他就说了:“你能不能对她好一点,她还小,已经没有妈妈疼爱了,所以更需要父爱,她现在是你的女儿,是你自己认的女儿。”
既然认了,好歹就负一点责任吧,而且,小女孩求的真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