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天降胜青梅25
一月后,凉川。
“老板——娘……”织之把一包灵石拍在桌上,抬头就看见一张五彩纷呈的大圆脸,且并不年轻,卡白的厚粉底,绿眼影,苍蝇腿黑睫毛,大红的腮红和天蓝蓝的厚嘴唇,这是什么审美。
她回拢要掉下的下巴:“来间上房。”又回头指向门外小二牵住的那匹黑马:“准备上好的草料,钱不是问题。”
老板娘三十来岁,眼角的鱼尾纹明显,脂粉卡在皮肤褶皱间,边说话脂粉就簌簌往下落:“没空房没棚位。”
织之悚然的看了眼深棕柜台上白中掺绿小片脂粉团,正准备走,身旁过来一个少年,锦蓝衣裳,十六七的年纪,青涩未褪:“蓝夫人,麻烦退一间房。”
暗道了一句年轻真好,她把迈出的步子收回来,戳了戳少年的胳膊,少年侧目看过来,青涩的眼睛骤然一缩。织之眨眨眼,终于想起来什么,连忙把脸上的面具摘下来,少年的眼睛又登时亮了。
织之看了眼手里的狰狞面具,笑了:“刚买的,觉得新鲜,戴上一时就忘记拿下来了,吓到了?”
少年没说话,定住了一般,盯着她的脸眼珠子都不转一下,织之噗呲一声,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喂,胆小鬼。”
“啊……”雪白的掌心在眼前扫过,少年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在干什么,忙低下头,“姑、姑娘抱歉,在下冒犯了。”
织之把少年放在柜台上的木牌拿起来,那上面写着三个数字,正是一块门牌号:“你要退房是吧,让给我吧。”
她说着转向老板娘:“蓝夫人,现在有房了吧。”记得少年就是这么叫这位老板娘的。
蓝夫人噼啪拨弄着算盘,似是在给少年算该退多少钱,头都没抬一下:“没棚。”
织之回头看看门口还牵在小二手里的黑马。好马儿,委屈点,不睡马厩啦,“没事,随便找个地方栓着,准备些草料就成。”
蓝夫人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伸手。
织之把门牌给她。
蓝夫人把门牌收进柜台下的匣子里,拿了包灵石出来,两边嘴角的弯钩险些没勾到耳朵上,一笑,鼻子以下开始下蓝白雪花,脂粉直掉,转头对少年道:“复小道长啊,来,给你退的房钱,可拿好了。”
织之一愣,明白了,老板娘不想给她房间。
不做生意算了。
她转身要走,肩膀忽然被撞了一下,扭头就见一张肥肉堆积的脸极速向自己靠近,她脚下一转,往后退。
是个中年男人,又矮又胖,没她高体型却是她的三倍,此时脸上挂着猥琐至极的笑:“这位姑娘,打尖儿还是住店呀,看姑娘模样不是本地人吧,打哪来的,来做什么呀,难道是慕名为逢少家主来的?”
他身体半躬,配上那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显得越发的卑劣猥琐,一双小眼睛放肆的在织之身上流连,最后定格在了她那双晶透的湖蓝眸子上。
“漂亮,漂亮,真是漂亮呀!”他的双手无意识的摩擦起来,仿佛想把她的眼珠子抠出来做成装饰品。
织之厌恶至极,想想那个浓妆艳抹的老板娘,再看看眼前的中年猥琐男人,觉得自己进的不是家客栈,而是劣等勾栏院,扭头就走了。
牵着一匹精疲力竭的黑马又往前走了一阵,她找了家靠近主街的客栈落了脚,叮嘱小二好生照顾她那匹陪她跑了一月的黑马,又让小二准备些饭菜,再抬几桶热水上来,她这才头一仰,倒在了并不怎么柔软的床上。
“织之织之……”耳边童音阵阵,腰际的储物袋兀自鼓动起来,织之慢吞吞的伸手往储物袋里掏,血蚕窝在她掌心,顺着手臂就趴上了她的肩膀。
在储物袋里睡饱了,血蚕抬起上半身开始观察四周,眼珠子提溜转了几圈就停了,中肯评价道:“真破。”
织之一指弹上它脑门,凉川是人妖两族的分界点,界限模糊不清,往里那片汪洋星海里封印着岁逾三百的魔头,虽被镇压,三百年来却并不安分,经年都在往星海海域散播他那仿佛无穷无尽的魔息,吸引了无数觊觎这股强大力量的妖族,不要命一般,逢家不断打压,它们就潮涌来犯,所以腹地以外,整个凉川都被波及,地界内常年都有妖族混进来作恶。
从凉川回来,织之听她娘给她描述过这边的状况,方才走在街上她顺道看了几眼,街市繁荣,这里的人家不算多,不过该有的都有,妓院赌坊也都不差,街上的男女老少个个都笑容满面的,看着挺幸福,和三年前相比有了很大的改观。
眼下的这间房嘛,说是上房,其实也不差,屏风软塌,凭栏阳台,该有的格调也都有,只是比不得仙平罢了。
她想起那个猥琐老男人说的话,抱起一侧的枕头在床上打起了滚,嘴里咿咿呀呀的叫起来:“逢元逢元逢元……”
不想被犯疯病的人波及,血蚕几对触角疯也似的动起来。
这个时候,门外敲门声响起:“姑娘,是小的。”
织之躺在床上喊小二进来,小二上了饭菜,又把热水抬进来,走时贴心的关上门,似是想起什么,那小二一颗脑袋又从门缝里探进来:“姑娘?”
织之躺在床上头都没抬:“嗯……”
小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们这儿夜里冷,姑娘记得多盖床被子,担心受冷。”
织之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门又重新合上,她眯眼又躺了会儿,倒是血蚕急了:“别睡过去了呀,起码吃过再睡。”
耳朵嗡嗡响,织之睁开眼,盯着不知何时爬上幔顶的血蚕:“死虫子,真成管家婆了,管本小姐还管上瘾了不成?”
血蚕扭了扭身子,触角一松,啪叽掉到了织之的额头上,它用脑袋蹭了蹭她的额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不是一直说饿吗,快起来吃点。”
织之把血蚕从额头上逮下来,眼神威胁:“你这是在讨好我,还是在哄我?”
血蚕眨巴眨巴圆眼睛,圈在织之掌心,蹭了蹭她的大拇指:“我是小孩子嘛。”
织之满意点头,很好,是谄媚讨好无疑。
吃过晚饭,又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倒头就睡到了天色大亮。
织之是被鼎沸的人声吵醒的,她皱着眉头,颇有些不满意,眯眼要睡回笼觉,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什么,腿一蹬踹开薄被就从床上坐起来了。
找衣裳,穿鞋,洗脸,又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大卷纱布,飞一般的捣腾好了自己。
她冲下楼,店门口密密麻麻站了一群人。凭借娇小的身躯,她硬是从胖瘦高壮里挤了进去。不止是客栈外站满了人,整条街的两边,街边房屋楼上全是头。
她随手拍了拍旁边的人:“哎,这么热闹,是那位传说中清新俊逸温文尔雅惊才风逸举世无双的天之骄子逢少家主来了吗?”
旁边的这位是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就是估计没读过什么书,织之那一连串褒扬的形容词她一个也没听懂,当然也赖人声太过嘈杂,没听清,她只听到了结尾形容词所修饰的对象:“当然是逢公子了,这世上还能有谁可以这么的这么的——”
因为好奇,到底是谁能不歇气的说一长串,少女勉强分了点心微微侧目,然后这一看,口中的惊叹赞美登时噎在了嗓子眼,出不来,下不去。
见少女的脸先变白后变红,然后就这么白红交替,织之把脸上的纱布拉下来一些露出鼻梁来,她凑近些,纱布下的嘴唇弯起,虽然看不见,但那双弯成月牙的眼睛昭示着友好:“不怕呢,我是人。”
少女还是害怕,但想到就算是妖也不会在□□这样明目张胆的跑出来,还是在逢少家主视察的时候,稍稍宽下心来。
她抚了抚胸口,此时织之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的逢少家主更令她感兴趣了:“姑娘你是?”她听出这是个女子,还是个声音异常灵动干净的女子,不自觉就声音温柔了下来,“为什么要在脸上缠满布条,怪吓人的,是……有什么隐疾吗?”
不止是脸,脖子,手都缠着纱布。
织之重新把脸上的啥不绑好,指指天:“我畏寒,天气太冷了。”
少女顺着她的手指抬头,只见一轮炙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
她一脸怀疑的盯着织之看,还想说些什么,却听人声突然沸腾不止,有人兴奋的嚷嚷道:“来了!来了!”
人潮涌动起来,所有的脑袋都争先恐后往街道中央挤,少女被推搡着随人浪往前波动,还不忘那个缠满纱布的女子,她回头几番寻找,不见人影,然后听到前方一声痛呼。
她刚才还听到过的,那声音很难叫人忘记。
原来那个缠纱布的女子在推搡间被挤了出去,摔了个狗啃屎,还搭在人潮里的脚不知道被踩了多少下,她试图挤过去拉她一把,结果女子拍拍屁股从地上起来,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还特意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眯眼,仿佛不记丁点方才的疼,是笑了,嘴唇开合,说的好像是“我走啦!”
她还没反应过来女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就看到她拍着身上的灰尘闲闲的荡到了路中央,然后摊手拦住了前行的车辇:“逢元!逢元是我!”
她看了眼行在车辇前方,骑着匹灰马,眉峰低压的劲装男子,替女子捏了一把汗。
方恢握住缰绳,左手抬起,身后的车辇停下了来。拦路出来个身份不明的怪人,穿着身湖蓝的纱裙,看来是位女子,浑身裸露在外的皮肤又被层层纱布缠绕,纱布上除却扬尘没有其他痕迹,明显是新的。
他略略看过一番,断定这女子并无伤疾,那这一身纱布就耐人寻味了。
“你是何人?为何要拦我等去路?”他把视线移向那双格外惹眼的湖蓝眸子上,隐约记得在哪里见过。
织之没见过马背上的青年,转念想想马上就认识了,她指了指辇上帘幕:“我找里面的人。”
说着她又喊了两声逢元的名字,边喊还边往车辇走近,方恢把剑柄一抽,亮堂堂的剑刃就横在了她的身前。
他道:“姑娘止步。”
帘幕后没有分毫的回应,织之看他一眼,问:“逢元不在里面?”
她旁若无物的拨开剑刃要上车辇,方恢的剑又近了两分,直指她的咽喉,他冷了声:“还请姑娘让开,莫要挡道,少家主并不认识你。”
锋利的剑刃反射着日光,再近一步仿佛就真的要割破她的喉咙,她后退了些,仰头望那高坐在马上的青年:“我是织之。”
方恢忽而想笑,这姑娘真是奇怪,报个名字就觉得他会让她过去?
转念一想,也许这女子和逢元真的相识,扭头看了眼车辇,手中的剑撤离了几分,不过仍旧拦着人:“我等会在繁星客栈落脚,若姑娘有事,届时可去那处寻我们,不过,眼下,还请你离开。”
他压低了声音,这句话只有织之能听见,外人看来他只是冷脸将人赶走了。
最后看了眼帘幕,虽然不甘心,但织之还是离开了。
插了条缝出去,身后的人群再度喧嚷起来,她神色恹恹的,不打算回客栈,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了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方恢一个人在那里能行吗?那么多人,镇不住怎么办,要不我去看看吧?”女子的声音又柔又娇,酥得能掐出水来。
“不用,他应付得来,我们只管等他回来即可。”
这道声音织之熟悉极了,还是记忆中温润的样子,且比少时沉稳了许多,性感十足,听得她的腿都软了。
她提起裙摆往声音的方向去,边跑还不忘把脸上和身上的纱布拆了,我就说嘛,辇轿里肯定没人。
在拐角转了个弯,她站在小巷中间,唇角止不住的上扬:“逢元我终于——!”
她卡了话壳,看着眼前的一幕瞪大了眼。
身形颀长的男子揽腰将一个女子搂在怀中,那姿势甚是亲密。
男子身高体长不说,只露出来的那半边侧脸俊美非凡,轮廓精致有如刀斧雕琢。而那女子纤腰素束,身材玲珑有致,一张脸妩媚动人,额心一抹赤色的闪电形额印,平添了几分妖而不俗的贵气。
真是一幅男俊女靚的绝美画卷。
女子率先注意到了织之,微微侧目,一双流转的凤目疑惑半参的向她看过来:“这位姑娘你……”
织之怒气冲冲,一把拽住女子的小臂把人拉开了,女子似是没反应过来,被织之一下子拉开了好些距离,脚下不稳,险些绊倒,织之扭头刚想对男子说话,那男子却是用同样的方式拽住她的小臂把她一下子拉开了,旋即去扶要倒不倒的女子。
男子的力道下来,织之直往后退,如果不是身后有堵墙,她能退到五步开外去,中途跌倒还说不一定,她撑墙稳住,还没从男子拽她的震惊里反应过来,就听到那女子柔柔弱弱的声音。
她的手虚搭在男子的肩上:“我没事元哥哥,只是这位姑娘……我方才听她在叫你的名字,你们认识?”
织之被这声哥哥齁得想吐,心想哪里来的小作精,下一刻就听见男子道:“没见过。”
男子至始至终一个眼神都没赏给她,她咬了咬下嘴唇,默了半晌,然后一巴掌扇在了墙壁上,岂有此理,怎么能说没见过!
织之大步走近,男子还扶着女子,一手揽背,一手握腰,她伸手就要把他圈住女子的手扯出来。
扯小臂或者袖口,大片衣料包裹的地方都可以拽,织之选好了地儿,手都探了过去,不想电光火石间,男子似是看出了她的意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呕吐感袭来,犹如触电,织之一把甩开桎梏她的手,捂住嘴转身逃也似的跑了,也没空注意身后二人眼中的复杂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