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海枯石现
一晃地球上的时间又过去了四年，希尔球裹挟着地月系也飞出了银河。目及处的宇宙星辰，也如被时间的洪水冲刷后的河道，已是面目全非。银河闪亮的银盘完全裸露在地球夜晚的天空，群星闪耀的星河已化作宇宙长河中一座流转的旋涡，悬在人类夜晚的头顶，在人类的梦想之外昭示着宇宙亘古不变的真相，时刻提醒着人类的渺小和时间不舍昼夜的奔流。宇宙中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远到将无法追溯无法回望。而对于地球，四年的时间并不能使其有多少改变，除了地表绿洲的范围有些扩大，而经过冰球期的人类人口，并没有什么改观，人们依然稀疏散落在地球各处的绿洲上，彼此没有交集，也似乎不需要什么交集。地表的自由人和天空的责任人也渐渐失去了交流的必要，两部分人类似乎生活在各自不同的时空，成为从不走动的远方亲戚。似乎也没有什么走动的必要，地表自由人都寄寓在各自的绿洲，为碳基生存而忙碌了，除了一些与生存相关的技术被应用而得以延续继承，其他的都被封存在各自的传说中，将要成为神话的一部分。天上的责任人除了维护月面的时空阵列，以为这颗被称作母星的地球提供阳光温暖，维持着记忆深处的所谓思乡之情，也没有什么值得远见卓识的事了。他们即改变不了希尔球的运动轨迹又无法停止它，甚至离开希尔球时间的剪切也是认知不可想象的。
罗舒处理完爱人修楚齐的宇宙元后，再也没有去过任何一个拉格朗日点的天空城和月球，她与天上的那些人，也渐渐失去了联系。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陪伴儿子度过余生，什么宇宙洪荒什么星辰大海都是过往云烟，对于她那些都没有一日三餐和儿子一同吃饭，来的实在。四年的时间，修罗已经长成个大人。按照瓦西人的风俗，修罗已经到了完婚的年纪，一起玩到大的吉米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的妻子。按照瓦西人传统的风俗，新婚的夫妻要完成一次远行，独自在陌生的土地上生存一年。再回到族人当中时，或是带着他们新出生的孩子，或是对新大陆的认知。
完婚后的第二天早晨，修罗早早收拾好远行所需的物品，族人们都来到村口，为这对远行的新人送行。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罗舒不免有些惆怅，如今那个膝下咿咿呀呀的小孩已经长大成人，将要有属于他自己的一片天地了。这一去，意味着儿子将不再仅仅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也属于另一个女人，以及他们自己的生活。
修罗离开村子，顺着小河一路向下游走去。天黑的时候，他们在河边支起帐篷，一轮圆月悬在东方的天边，浩瀚的星河在夜空蜿蜒流淌。夜风习习，草丛中的蛐蛐在星河下歌唱，这微弱的碳基歌声在宇宙长河中显得如此微弱又如此的空灵，像一首首永无熄灭的挽歌，在浩瀚的星河下宣誓着生命的尊严。
修罗和吉米在河边洗去一日的风尘，彼此依靠着在火堆旁倾听对方的心跳。从今以后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就是最亲近的人，他们将共同面对未来，面对外面未知的世界。火光映照在这对新人的脸上，他们将彼此依存彼此温暖，共同面对碳基生命生存的压力，完成基因延续的努力。
三天后，他们终于找到一片适合定居的地方，小河在这里聚集成一片小小的湖泊，四周有草坡和树林环绕。修罗在树林里砍伐了一些树木，搭建起一个木屋的框架。吉米用藤条编织成木屋的篱笆，篱笆上再涂上泥巴，一个标准的瓦西人茅舍就建好了。树林里的浆果和湖中的鱼儿，暂时为两人提供食物。修罗还在湖边开垦了一片水田，撒下稻米的种子，为日后做了打算。
夜晚的湖面上倒映着皎洁的圆月，一对鸬鹚“啾啾”叫着划过宁静的水面。吉米靠在修罗的肩膀，看着天上的蜿蜒的星河，说:“你说天河中也有像我们一样的人吗？”
“傻女人，万事万物即使他们起始时是一样，但一旦分开就再也不会相会，就像大陆上的河流都来自于雪山，一旦分离就各奔东西了。天上也是一样，地球和火星今生永远都不会再见。”
“那我们不要分开，最好就这样一直抱在一起。”
“嗯。”
“说话算数，拉钩。”吉米直起身子，一本正经地伸出小拇指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不对，不仅仅是一百年，还有一句话，叫海枯什么········”吉米若有所思地好像又想起什么。
修罗知道她是想到了罗舒教给他们的一句中文成语，于是就说:“海枯石烂。”
“对，海枯石烂，不许变！”
自从修罗走后，罗舒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好像是缺了点什么。简一看出了罗舒的心理，对她说:“要不我去看看他们吧。”
“不用，让他们自己去闯一闯，对他们有好处。”罗舒嘴上虽然这样说，可心里还是挂记着儿子。
“没事的，我就偷偷去看看，不会让他们发现我的，要是小两口没啥大事，我也不用出面，回来给你报个平安，也总比你这样天天惦记着要好。”
罗舒见简一这样说，也没有阻拦。于是简一驾驶着她的飞船向着修罗远行的方向飞去。
阳光在飞船下的河面上跳跃，像一个顽皮的精灵，一会闪现在简一的视野，一会又不见了踪影。
简一沿着小河一路向下游飞去，她知道修罗一定会在河边的某地安居下来，在地球的冰球期结束以后，只有水量充足的地方才有植被绿洲。简一降低了飞行高度，一来便于寻索，二来又想借助树林地貌的掩护，不被修罗发现。就在简一驾驶飞船沿河寻找修罗之际，她看见飞船前方出现了大量鸟群，相距鸟群近了，她看见大片的海鸥向着内陆地飞去。简一心想，这里距离海岸有七百公里，怎么会有海鸥呢？它们为什么会飞向内陆而不是大海的方向？简一拉升了飞船的高度，想一看究竟，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她看见更多的海鸟从大海的方向向着内陆飞行。更让她奇怪的是，前方大海方向的天空似乎整个都暗了下来，与内陆之中的天空形成鲜明的对比。
简一索性拉高飞船，向着海岸飞去，就在她接近海岸的时候，眼前出现了让她惊恐的景象，大海不见了！
黎明时分，阳光撒在湖面上，泛起片片金光，像是闪耀金光的鱼鳞。修罗划着独木舟，吉米拿着鱼叉坐在船头，紧盯着水下的鱼群。一大群鳙鱼黑压压在小船前面飞快地游动，鱼尾搅动水皮不时泛起浪花。修罗用尽全身的力气划着船桨，可仍是追不上鱼群。
“今天的鱼群有点不对劲啊。”吉米说:“它们好像有预谋地都向一个方向游，我打出的石子根本惊不到它们，改变不了鱼儿游动的方向。”
“那怎么办？我要划不动了。”修罗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手里的船桨说:“今天的鱼群是不太一样啊，不想点办法，很难抓到鱼了。”
就在他们商量对策时，湖水开始向着鱼群游去的方向流动，小船也随着水流飘去。修罗拿起船桨，向相反的方向划去，划着划着水流越流越急裹挟着小船随波飘去，小船无力地在水面上挣扎。就在修罗精疲力竭的时候，他听见身后响起了歌声。修罗和吉米回头看见湖水都向一处汇集，在湖水汇集处的水面上一个黝黑泛着青光的晶体状物体，正在不断地叠加着它的几何形状，快速地生长。那歌声就来自于那里，所有的鱼儿都游向那里，水流也都汇集到那里。那黝黑的几何晶体像是吸食世界的一张巨口，就在修罗和吉米一愣神的功夫，小船载着二人也跌入巨口之中。
席尔瓦拄着拐杖，在天空城的实验室里走来走去，自从踏入被希尔球裹挟的地球之后，他就接管了墨菲在天空城的尼比鲁舱，并把这里改造成自己的实验室。他余生唯一的心愿就是搞清楚希尔球发生的原理，这是作为一个天体物理学家最大的愿望。他曾经设想过各种物理原理，来解释地球希尔半径时间消失之谜，为什么这种现象只发生在地球希尔半径之内？而在宇宙中并不能成为普遍的物理现象，为什么在地球的早期并没有发生过，而偏偏发生在人类开始移民火星之后？地球人类移民火星背后的玄机是什么呢？是那个关于末日的谎言嘛。不！那只是人类思想所制造出来的，它不可能改变物理世界的属性。那还有什么呢？人类在那一时期有什么重大的物理发现吗？时空自限突然跳到席尔瓦的脑子里，可时空自限只是技术层面的突破啊，不，不，不！时空自限可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突破，人类的物理学中可从来没有过离开物质质量弯曲时空场的理论，自爱因斯坦后人类一直认为物质质量和所引起的时空规度是正相关的，可偏偏修楚齐发现的时空自限打破了这条定律。不，不，不！更确切地说是硅聚合物擦除了时空场方程的质量项，当时人类都在为那个末日谎言忙碌着，建造月面时空核聚变阵列，开发火星移民，没有谁真正关注物理原理本身，以至于人类普遍都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硅聚合物怎么会在地球和月球上同时被发现，而且存量还很多！可硅聚合物和时空自限以及地球希尔半径时间消失之间有什么必然的物理联系吗？
席尔瓦正思考着，秘书艾伦索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说:“席尔瓦博士，不好了，太平洋的海水正在板结。”
“海水板结？”
“是的，海水正被一种奇特的物质所取代，几何形的多面体通体黝黑，迭代着分裂演化快速覆盖海面。”艾伦索说着打开随身携带的虚拟影像仪，一幅太平洋的画面出现在实验室里，只见太平洋中出现了大片黝黑几何叠加面结构的晶体，大片的海洋被覆盖，阳光在晶体表面被大部分吸收，使白昼下的太平洋显得阴气森森。看到这样的画面，席尔瓦马上想到了一样东西，硅聚合物。于是问道:“这东西最先在哪里出现的？”
“在日本岛以东的洋面上。”
“马里亚纳海沟的洋面上吗？”
“对。”
“全球别的大洋上发现了吗？”
“我来的时候还没有，不过现在不知道，这东西发展的很快。”艾伦索说着缩小了虚拟影像，一个全景的地球实时影像呈现在实验室里，地球各处大洋里都出现了几何状的硅聚合物，快速地生长发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地球的海洋，蓝色的海洋被黝黑的硅聚合物所取代，地球逐渐的黯淡，像是披上僧袍将要灭寂的老僧。
席尔瓦拿出通话器，拨通了很久没有联系的火星飞船。
简一拉着罗舒上了飞船，一路向海岸飞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罗舒焦急地问。
“大海没有了！”
“大海怎么会没有？”
“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海水不见了，大海里都是一片片黑黝黝的板板。”
“什么板板？”
“就是一大片黑黑的几何形状的晶体板状物，把整个大海都覆盖住了。”
两人正说着，飞船已经接近海岸线，远远地罗舒就看见蓝色的大海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黑幽幽多几何面的板状物，大海被凝固成了一个个由细小几何面所组成的结构，永远定格了在它初始的样子。并且几何晶体没有停止，而是沿着水流一直在生长，向着海岸向着河流，所有有水的地方都被一片片定格成黑幽幽的几何晶体。
罗舒看到眼前的一切，马上想到了曾经的神灯号。就在这时，通话器响了，席尔瓦的声音在飞船里响起，“海洋正在硅化，从大洋到海岸，从河流到小溪，蓝色地球的即将进入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