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虫
夜深了,罗舒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火星的月亮欧罗巴悬在半空,像一个硕大的水晶球,冷冷注视着乌托邦高地和巴黎公社散落的房舍。土包样的房顶在月光下,落上了白霜,凄美的像睡去的童话。
罗舒第一次见到火星的月亮,由于现在处于近火星轨道,目视它是地球月亮的三倍大。而且由于表面是冰质的,反光率也比地球月亮要高,所以此时火星夜晚的月亮看起来更加明亮。她不禁想起托素湖边的月亮,想起简丰,他在火星的什么地方呢?。她又想起黄山上的月亮,那个改变所有人命运的谎言。最后想起瓦西村的月亮,想起修楚齐月光下吹奏的曲子,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已经画上了句号,如今有了爱人的骨肉,让她反而觉得今后火星的日子有了意义。
第二天她去了社区,去打听简丰的下落,工作人员告诉她没有这个人。
罗舒吃惊地说:“怎么可能没有呢?他是第一批火星移民,是火星的拓荒者。”
“你说那些人呀,早就不知道去哪了,传说都去了泰坦。”
“泰坦?”罗舒疑惑地问:“还传说,火星移民才几年啊,没有历史档案吗?”
“还档案?火星上适合定居的移民点,都是星星点点散落在河谷中,其他大部分都无法生存,我们都在忙着拓展各自的小环境,哪有时间写历史。不过确实有一个关于前代移民的传说,说他们把欧罗巴从木星轨道移动到火星后,都去了土卫六泰坦,也有的说在木卫四,反正不在巴黎公社。”
“那一代移民登陆火星的地方还有公社吗?”
“没有啦。也是传说,说他们发生了内讧,分成了两拨人。一部分在火星和木星间移动欧罗巴,一部分返回了地球。不过传说返回地球的那拨人,被地球共同体消灭在返航的路上了。”
罗舒一脸的茫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回到住处,街上的广播又开始播报,让所有新到的移民站到各自的门口。罗舒又出了门,看见街两边的房子旁站了不少的新移民。一会一队老移民扛着锄头,从街拐角走过来。移民官高喊:“一个老移民带上一个新移民,自愿结合。”
罗舒正愣神时,安替塔塔走到她面前说:“我来带你吧。”说着递给她一把锄头。
罗舒木讷地接过锄头,问:“我们这是要干嘛?”
“去开荒。”安替塔塔说着,示意她跟上队伍。罗舒赶紧插在安替塔塔给她挤出的位置,新老移民整队完毕,在歌声中向城外走去。
队伍出了城,沿着河谷向前走去。河谷两侧褐红色土壤中,生长着一些耐寒的植物。深褐色的地衣和苔藓覆盖着古老的岩石碎粒中,一些仙女木和青稞散落其中。翻过一座小山包,河谷中的溪流就断绝了,荒凉的原野上就剩下一片片的碎石砂砾,乱石的缝隙中枯萎的极地罂粟在风中凌乱。
随着移民官的一声口令,队伍停止了脚步。安替塔塔拉着罗舒,告诉她今天的工作就是把这里的碎石捡出来,堆到一边,让更多的火星土壤暴露出来。安替塔塔说完,抡起锄头,示范地干了起来。罗舒也跟着他,用锄头敲击着岩石,把大块的石头刨到一边,露出风化的岩层土壤。一会两人就开出一片红色的土地,像是在地球上开荒一样。
“这里没有工程机械吗?为什么还用人力,这样效率太慢了。”罗舒问。
“有是有的,可人闲着干嘛呢?”
“可以做些其他工作啊。”
“在火星上人没有其他工作可干。能源电力和食物生活物资都是在供给工厂里完成了,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人参与生产,所以这里的劳动只是为了······”
“为了什么?”
“为了保持一种状态。”
“哦,明白了,为了不让人类变得游手好闲。”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两人正说着,一辆运输车开了过来。安替塔塔放下锄头说:“走,去拿土壤改造剂。”
“改造剂?”罗舒疑惑地问着,跟着安替塔塔来到车边。运输车上的工作人员站在车边,正在分发一袋袋的东西。一袋五公斤,像是塑料包装,里面是流体物,摸起来软软的,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硬块,不知道是什么。
“小心,别把外包装弄破了。”安替塔塔说着,抱起四包。
“弄破了会怎样?”罗舒小心翼翼地拎起两包说。
“破了后果很严重,一会你就知道了。”安替塔塔说着走回开好荒的土块,把四包流体物小心地放在地上。
罗舒也学着他把东西放在地上,问:“这到底是什么?”
“等一下,你像我这样,先在地上刨个坑。”安替塔塔说着抡起锄头在地上刨了起来,刨好一个坑,他把一袋流体物放在坑里。然后用锄头把流体物的外包装小心的划开,随着外包装的裂开,一些黄黑色的流体物流了出来,一股刺鼻的气味也窜了出来。这时罗舒才知道所谓的土壤改造剂,就是人类的排泄物。
她赶紧捂着鼻子和安替塔塔把这个坑埋上,长长吐了一口气说:“外包装塑料如何降解啊?”
“那不是塑料,那是一种可降解的合成材料。”
“哦,明白了。”罗舒说着也学着刨开一个坑,把一袋丢了进去,刚要用锄头破开袋子,安替塔塔拦住她说:“不用打开,等雨季到来,雨水会使外包装降解,自然就打开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打开?”
“哈哈,那是为了让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改良火星土壤,雨季过后会在这里种上植物的种子,只有这样地球上的植物才能在火星存活。”
“人真可怜,跑到遥远的火星就为了这个。”
“那你为什么来?”安替塔塔突然盯着罗舒问。
“我······”罗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罗舒!”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罗舒抬起头来,看见一个方头大脸五十岁年纪的白人。她努力回忆着这张陌生的脸,可还是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于是小心翼翼地问:“您是?”
“你是罗舒吗?”那个方头大脸的白人说。
“是。”
“啊哈,真想不到,地球命运共同体的新闻官,也到了这里。”
“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啦!”
“是的,是有二十年了!想一想我在这个该死的,荒凉的不毛之地已经生活了二十年了!这些都是拜您所赐啊!”方头大脸的中年白人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中的锄头,咆哮着。
安替塔塔赶紧站在两人的中间说:“比埃尔社长大人,我们来火星之前不是都发过誓言,从此不再提及地球的往事,开始新的生活吗?”
“誓言是发过,可记忆谁能帮我抹除。当年我刚满三十岁,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就此戛然而止。就是因为地球命运共同体的一个决议,完美的一生被截成两段!”
“不不,区长大人,您恐怕是搞错了,她不是做决定的那个,她当年只是个发言人,只是对外宣布的那个人,没有她也会有另外一个人来宣布的,她起不了任何作用。”
“好了,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不但是共同体的新闻官,还是最早报道出末日的那名记者。你报道的末日呢?它在哪儿?地球在哪儿?它不是还好好地在哪吗?还飞出太阳系,我看你们的谎言早就飞出太阳系了吧!”
“算了算了,好多事不是一个人能改变得了的。”
“嘿,大伙都来看看吧,看看谁来到我们巴黎公社了,是来视察还是考察,怎么安替塔塔还敢发给共同体长官一把锄头,让她和咱们这些流放犯一同开荒啊!”比埃尔大声吆喝着,把大家都聚拢过来。众人围在罗舒的周围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罗舒默默地低下头,回避着四周异样的目光。本想着新天地里的新生活,却被翻出了陈年旧账,自己动荡不安的人生又开始了另一场起伏。
晚上回到巴黎公社,这个消息迅速被传遍大街小巷。在食堂里大家都纷纷避让,像是躲避瘟疫一样与她保持着距离。只有安替塔塔这个实实在在因为她而流放到火星的人,一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生怕她出现什么意外。
因为妊娠反应,罗舒仍旧没吃多少东西,回到自己的寝室小屋,无力地靠在床上。一天的劳动,让她浑身的肌肉酸痛。窗外月亮升起来了,月光像给街道上撒上了一层盐。罗舒不由得又想起地球的过往,想起那首《风吹过的街道》的曲子。
第二天大喇叭里起床号还没吹响,比埃尔就来敲响罗舒的房门。罗舒拉开房门,没等谦让比埃尔自己就走进屋子,说:“今天你不用去劳动了,公社里缺一名广播员,你到公社上班吧。”
“可我······”
“可什么,这是我特意在公社议会上提出的,就是为了照顾你。”
罗舒抬头望着比埃尔,这个昨天还是满脸的怨气的大脸,今天突然有了笑容,一时摸不清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可又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只好说:“好吧,我去通知安替塔塔一声。”
“不用通知他,他只是个无名小卒。现在就跟我走吧。”
罗舒穿好外衣,跟着比埃尔来到街上。街上已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和比埃尔打着招呼,又目光鄙夷地看着跟在后边的罗舒,让罗舒觉得自己是比埃尔抓住的小偷。她索性仰起头来,和比埃尔并排走在街上,比埃尔瞬间也春风得意般仰首阔步起来。两人走过鲍狄埃大街,来到广场,在食堂的对面就是市政厅。
广播室在大门的左边,一间不大的小屋,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摆放着老式的功率放大器和麦克风,话筒上包着一块红绸布,让罗舒瞬间想起电影里的画面。
比埃尔拉过唯一的一把椅子,自己坐了下来,对罗舒说:“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工作岗位,每天6点30分播放起床号,8点播放集合号,晚上10点播放熄灯号。除此之外的时间会有市政厅的一些稿件,由你播报。这些设备的使用说明都在这里,你自己看看吧,不懂的我会教给你。”
“今天就开始吗?”
“今天就开始!”
罗舒接过使用说明,看了看时间,马上就到6点30分了,问:“起床号音段在哪里?”
“在这。”比埃尔说着拿起一个u盘一样的东西,插在播放器上,说:“连接好之后,你要等到6点30分准时按下播放开关,一分不能早一分不能晚。”
“这些不能自动定时吗?”
“不能。”
罗舒有点迷惑,这么简单的一个程序,还要手动完成,火星移民这些年都在发展什么呢?
看见罗舒一脸不解的神情,比埃尔说道:“看来你还是没有理解火星,我们为什么不在乎时间,因为我们都是只有时间行尸走肉,人虫!”
从比埃尔嘴里说出人虫两个字,让罗舒脊背一阵发凉。她又想到末日通告,想到如尘埃般的尼人。
比埃尔走后,罗舒按照程序开始播放起床号。一会市政厅广场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人们纷纷走进食堂,开始早餐。罗舒看见安替塔塔四处张望着,从广场一头走了过来。她急忙跑出广播室,想跟安替塔塔打个招呼,告诉他今后不能再和他一同劳动了。在门口被比埃尔拦住了,比埃尔告诉她:“你的岗位就在这间广播室,从6点25分到晚上10点,不可以离开这间屋子,吃饭会有人给你送来。”
“没有自己的时间吗?”
“你还不明白,在火星上有的就是时间,因为我们都是人虫!”
比埃尔话音刚落,罗舒就觉得脚下的大地一阵颤抖,一个趔趄栽倒在比埃尔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