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王家大院
一出元宵,很快就到了王云薄的及冠礼。
云景的肚皮已大得有些吓人,林晏娇本不想带他去,但云景在家天天躺着早烦透了,就盼着出去透透气。娇娘犟不过他,只能叫来春儿,一路叮嘱他紧紧跟着云景看好了。
与潞西县的卢家不同,王家在宛平城中。高楼大院,红砖绿瓦,高高低低的院落间红花绿柳,仆人鱼贯穿梭。累世公卿的世家大族,树大根深,各房子嗣从政从军从商的,层层叠叠,盘根错节,绝非卢知县这种一飞冲天的贫家子弟可比。
林晏娇:我觉得你在内涵我。
云景还有些蹑手蹑脚,林晏娇不管这些。王家院内七大提八大抬的贺礼堆得看不见路,各路宾客与礼官门童乱哄哄地清点着礼单货物。林晏娇就这么空着手大摇大摆走进来,将请帖丢给门童就拉着夫君往里冲。
林晏娇:我穷我骄傲。
还好有礼官叫住了这个愣头青,找来门童将她们引至偏阁,云景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王云薄是王氏族长嫡亲的孙女。母亲和几个姐姐在军中身居高位,长姐出任楚安郡巡抚,父亲则是楚安第一大船帮慕家的长房长子,她自己也是王家如今功名最高的读书人。她的及冠礼自然宾客如云,何况王大小姐今年岁试还从普通附生晋升为了增广生。
一顿饭让林晏娇这个穿越来的现代人见识了什么叫世家大族。
及冠礼伊始礼官奏乐恢宏大气,席间山珍海味成堆,丝竹舞乐之声不绝于耳,身段柔美的舞姬看得林晏娇错不开眼。
云氏族长红光满面地感谢亲朋好友出席犬女及冠礼,又臭又长好一通啰嗦!而王云薄华服加身,正步上前,拜谢各路师长与宾朋。云氏族长与主宾楚安郡太守王召芝端坐主席,为王云薄赐字飞蓬。王云薄三拜再三拜,礼官才高呼礼成。
王云薄今日穿得像个花孔雀一样,林晏娇看着她忙忙碌碌,屁股就没挨过板凳一下,不停在大厅穿来穿去。同窗们来打了个招呼吃杯酒,又急急地走了。完了她老娘又拉着她四处敬酒,为她引荐各路权贵,众人皆夸王云薄芝兰玉树,年轻有为,乐得王家老娘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女人们吃酒划拳,觥筹交错的。春儿睁大眼四处看,但云景坐得有些不舒服。娇娘抓住王云薄身边的小厮,“今日你们家四奶奶及冠,你们家四爷爷呢?”堂中不见王家男子,几位王家夫君只露了个面就不见了,她寻了好几圈也找不见人。
小厮低头恭谨答道,“回这位奶奶的话,我家四爷爷方才被二老爷叫到后宅去了,这位奶奶找我家四爷有何事?”
“我是你家四奶奶的同窗,我家夫君在屋子里待得闷了,想寻你家四爷找个人领着四处转转,赏赏亭湖里的花。”
小厮转头叫来一个下人,领着云景和春儿去后院走走。
王家园子不大,但肉眼可见被照料得极好,花一团一团地高高低低、层层叠叠地开着,红绿可爱。池里的锦鲤胖得像小花猪一样,每条都有二三十斤,一见人就全挤了过来。春儿开始还有些怕,后来胆子大了捏着食饵一条条拍它们的头,拍得砰砰的。鱼儿也不躲,你拍你的,我吃我的,逗得春儿和云景哈哈大笑。
下人道,“院里的老爷少爷们都爱这些锦鲤,天天喂,给胖得都游不动了。”
两人正逗着胖成猪的锦鲤,忽然旁边一声大哭——
“四少君!四少君晕过去了!二老爷!二老爷!”
“求求二老爷,我家四爷还怀着身子啊!求求二老爷放,过我家四爷吧!”
一处宅院门前跪了两个人,十几岁的男孩跪在地上拼命想扶起身边的男子,但男子软绵无力,似乎已经昏厥了。
门内传来一个老夫厉喝,“谁没有怀过身子?这二房的三位小姐一位公子,可不都是我们二老爷生的!谁似你这般矫情!”
男孩仍在地上拼命磕头,“公公!四少君实在是熬不住了,求求你看在四少君肚子里还怀着王家骨肉的份上,给他请个大夫吧!”
男子却不理,“休想!今日四奶奶及冠大喜,你们少在这里哭丧!二老爷临走时叮嘱我了,说好跪两个时辰的规矩,少一刻钟都不行!你们四少君犯下如此大错,亏得我们二老爷心善,若是闹到大主君那里去,给你们撵出门都是轻的!”
男孩仍扶着晕厥的男子拼命求着,他怀中男子悄然滑落,眼看着头就要往石子路上栽去——
“当心!”云景眼疾手快扶住了男子,只见男子已嘴唇乌青,软绵绵像个死人。一想起方才男孩还说他怀着身子,同为孕父的云景实在看不下去,“春儿,过来扶着!”
身后下人为难地劝,“林家主君,这”
“我妻主是你们四奶奶的郡学同窗林晏娇,只管叫他们来找我!”云景看得生气,他将跪在地上的男孩扶起,“好孩子,你带路,先扶你家四少君回房躺下!”
男孩儿泪涟涟,同春儿一起将男子抬进一个小院,褪了鞋袜外衣抬上床用被子盖好。院里装饰不多,博古架上稀疏摆了几件玉器,成色不佳,寒碜得实在不像云家少君的院落,倒像是哪个小侍的屋子。
云景叫男孩赶紧打一盆温水给他家四爷搽脸,打发身后傻站着的下人去外院叫大夫。男孩给男子拧了帕子掐了人中,男子这才悠悠转醒。
“四少君!”男孩呜呜直哭,“四少君您可算是醒了!”
“这位是?”
“这位是四奶奶郡学同窗林大娘子家的主君,四少君方才在二老爷院里跪晕过去了,他房里的赵公公好凶!莲知怎么求他也不肯,还是林家主君做主让莲知将四少君扶回来的!”
男子欲起身行礼,“林家哥哥,今日大恩”
云景按住他,“快躺好!我今日随我妻主过来,也是散步到这里撞见了,当不得什么大恩。你还怀着身子,躺好歇着!”
妻主就笑他是林家团宠,连妻主都要从郡学回来给他捏腿洗脚,全家上上下下都宠着他,没有不让着他的。叫一个大肚子的孕夫这样跪到晕厥,高门大户的男人竟这样凶狠!
男子闻言泪扑朔朔下,他瘦得脸颊凹陷,鸡爪一样的手紧紧抓着云景。“林家哥哥今日我连累了你,还不知该如何向你妻主交代”瞬间泣不成声,主仆二人哭成一团。
云景实在不知如何应付男子的泪,“你莫哭你我叫云景,云雨的云,景色的景。你叫什么名字?”
“我母家姓薛,家中长辈都唤我薛氏”
“你没有闺名?”
“在母家曾有过一个福哥儿的乳名,已许久没有人叫了。”薛氏擦干眼泪,“林家哥哥,今日多谢你了!咱们素昧平生,难得哥哥这样帮我!今日若不是哥哥,我肚子里这个怕是要保不住了!”
“我嫁进王家整整七年,只生得一个哥儿。若不生下个女子,有何颜面再服侍姑舅?可惜我房中家产破旧,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玩意儿。只待我生下这个女儿,得了老爷妻主的赏赐,再来登门拜谢哥哥!”
“不打紧,你先养好身子。”云景出手本就没想过什么谢礼。这位王家少君的卧房如此惨淡,他也不忍心要什么。
春儿从云景身后探出头,“薛哥哥,你公公为什么叫你跪呀?”
“春儿!”
“无妨,”薛氏苦笑,“我进门七年,却只得一个儿子,妻主早就接二连三地抬进了三房小侍。家中主事的大公公操办妻主的及冠礼,遣人拿来一本宾客册子要我找妻主核对。我去周侍郎院中找妻主,不巧撞见他们行事,惹妻主恼怒。公公便骂我是见不得妻主宠爱他人,善妒,这才叫我在庭下跪着立规矩。”
“少君!他们就是想要你的命!”莲知跪在床边哭,“若不是少君母家前些日子犯了事,我家少君何至于白白叫人这样磋磨欺辱!连一个下面人献上来的小侍都敢对少君吆五喝六,王家就是想——”
“莲知慎言!”薛氏疾言厉色,又转头对云景道,“叫林家主君见笑了。”
薛氏身着素白小衣,发髻松软。即使瘦得脱相,倚靠在床上仍是面色和蔼,仪态端庄。言语间不紧不慢,温温柔柔,令人如沐春风。大家公子的教养,可见一斑!
可惜如此蕙质兰心的大家公子,母族无力,也不得妻家宠爱,竟被磋磨至此!
可怜天下男儿!
云景握住他的手,“我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妻主平日在郡学读书,给我在城西兰衣巷盘了一间客栈经营着,带着一家老小做点小本生意,赚些盘缠。我往日还经营经营客栈,如今怀了身子妻主什么都不许我做,正闷得慌,薛弟弟得空可来城西兰衣巷林家客栈找我说说话。只是我家人多,闹哄哄的,都是些粗茶淡饭,薛弟弟莫嫌弃。”
“好哥哥!我定来寻你!”薛氏说起来又要掉泪,“我母家没有兄弟,竟从来没得过兄弟友爱的好处!”
“如今见了哥哥,只恨当初爹爹不多给我生个哥哥,好过现如今身边没个商量的人儿。”
薛氏说罢正要掉泪,一串下人冲进屋来。
“林家主君!您竟在这里,可叫我们好找!林大娘子进不得后院,正在门口发脾气呢!您快随我们去吧。”
云景只得与薛氏道别。
一直到云景和春儿离开,云景一进门就打发下人去叫的大夫,都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