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山中日常
新年伊始，冰雪消融，秋鸣山腰的林家小院，初五一早就迎来贵客拜访。
“哎呦娇娘，你家住山腰又不砌个石梯，踩得我一脚泥。”
“哪股仙风把你卢大小姐给吹来了？”娇娘有心卖弄茶艺，洗杯，投茶，悬壶高冲，给卢大小姐沏一壶山中新采的野茶，却惨遭无情嫌弃。
“你这茶也忒苦了吧？根本没法入口啊。”
“得了，卢大小姐，有口茶吃不错了。”娇娘摊开手，“久居深山，家贫人丑，看不过，就给钱！”
“去你的。”卢照邻呸她一口，“我未婚夫家可是开茶坊的，改日我给你拿几包好茶过来，给你见识见识，你这什么玩意儿？你沏茶的工序也不对，改日让你家夫郎去他家学学去。”
娇娘笑，“我家夫郎的手金贵着呢，可舍不得让他干这些活儿，被烫着了可不行。”
卢照邻一哂，看娇娘那满脸桃花的样儿，直摇头。
卢照邻是个眠花宿柳的纨绔，老娘在潞西做知县有口皆碑，偏生一个独女是混世魔王。拿起书就犯困，一说斗鸡遛狗跑飞快，把她的知县老娘气了个仰倒。
她与原身是郡学同塌而眠的室友，比寻常同窗更来得亲厚。
卢照邻为报学霸原身的借抄作业之恩，带原身品过不少山珍海味长见识，甚至还带她去青楼楚馆点小倌。远近闻名的美人百般引诱，原身却始终正襟危坐，一开口就是之乎者也的规训，听得人脑瓜仁儿疼！美酒一滴不喝，美人全给吓跑，一身硬骨头比郡学里的老夫子还板正，愈加激起了卢大小姐的挑战欲，两人一来二去便混熟了。
卢照邻书业不成但待人真诚，出手大方，对贫寒出身的林晏娇无半点轻慢。林晏娇是郡学中最年幼的秀才，天资不凡，不知帮着荒废学业的卢照邻过了多少次叫人头疼的大考小考。一间屋里同吃同睡，学渣与学霸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卢大小姐往茶罐里丢几个烤香的红枣，“还记得那天来你乔迁宴上闹事的云老四？”
娇娘抬眉。
“你不知道，那老娘皮给我们揍得屎尿都出来了，哈哈哈！那天吃完席之后，我跟王云薄又找人收拾了那老娘皮！把她堵在山沟里揍得鼻青脸肿，七荤八素，娘老子来了都认不得！”
在院里摘菜的凉老爹全身一震，瞪大眼回头望，唯有云景低头眼色渐深。
卢照邻说得眉飞色舞，“你不知道她吓得呀，屁滚尿流，跪在地上哭爹喊娘，磕头磕得嘭嘭的！裤子都尿透了，一股子骚味儿！咱们姐几个简直不下去手，太臭了！”
凉老爹全神贯注地盯着娇娘的脸，死死盯着她脸上每一丝表情变化。
“你这人”娇娘笑着给她一记老拳，“别扯这些个，让你帮忙办的正事呢？”
卢照邻嘬一口甜茶，“林老夫子交代的事，能办茬了么？”
她从布袋里掏出几本麻皮薄子往桌上一扔，“玉山堂的随园绝笔，没见过吧？还有楼山客的小诗，这都是漱玉斋的老板托咱们琴夫子办的差事。京城的贵客一定要手抄本，印的死物都卖不上价。琴夫子实在是没空，这才托我找人。”
卢照邻挤眉弄眼，“抄一本，一两银呢。”
娇娘把卢照邻后背拍得嘭嘭响，“好姐妹！够义气！”
正吃茶的卢照邻禁不住一口浓茶喷到桌前，“咳咳！悠着点！悠着点！”
这下林家一家五口的生计总算是解决了。
一家人的口粮不缺了：房前屋后种了青菜小葱，家里养了二十来只鸡，又在旧房子里养了一只狗和两头小猪，娇娘经常用空间米粮肉偷喂，全都被养得白白胖胖；云景在秋鸣山上藏了不少铁夹子，饭后遛弯去看一眼，能时不时拎一些小野物回家，吃不完的肉可以拿去跟邻居换些蔬菜瓜果，扒下来的皮硝制好能卖不少钱。
家里还有银钱进账：托卢大小姐的福，佣书活计不断，娇娘通通来者不拒，一边抄书，一边慢慢学习这个女尊世界的知识通文，四书五经，收入自然不菲；云景时不时硝制几张兔皮狐皮，也能卖几个钱。
当初娇娘给云景那十来两存银，不仅不少，还一点点变多。家里米面油鸡蛋肉不断，还有空间物资暗中作不时之需，小日子可以说很滋润了。
日子过好了，自然就有人眼红了。
春节过后，娇娘去村长家又送了一次束修，继续让春儿跟着村长夫郎学厨艺织绣，又去了一趟曾在大户人家给大家公子做先生的文老秀才家，送了两筐鸡蛋和几块腊肉，让她初一十五教春儿一些男儿家该学的文字东西。
这日午后娇娘正懒懒坐摇椅上晒太阳，看老爹教景哥哥给未出世的宝宝织小衣服，忽然听得春儿着急大喊：“姐姐——姐姐——”
“怎么了？春儿，不是去文夫子家了吗，怎么回来了？”
春儿冲进院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姐姐！求求你救救平哥哥吧！救救平哥哥吧！姐姐——”说完就咚咚咚地往地上磕头。
“春儿！”娇娘赶紧起身拉住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别急好好说。”她伸手抹去春儿脸上的泪，可那泪珠仍然不要钱似的使劲儿掉。
“姐姐，我姑婆要卖了平哥哥，要把他卖给下滩村一个又老又丑的寡妇！”春儿哭着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姐姐，求求你救救他！”
娇娘抬头，果然门边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探出半个头，往门里看。
“春儿，你起来。”
“姐姐——”
“你若是还想救你的平哥哥，就给我站起来！！”
察觉到娇娘动怒了，春儿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
“站好。”娇娘深吸一口气，“怎么一回事，你说说吧。”
“平哥哥是我姑婆家的大儿，是我堂兄。以前平哥哥对我最好了，经常带我玩，给我些小东西吃今年大雨收成不好，平哥哥的妹妹病了，没钱看病，姑婆就要把平哥哥卖给下滩村的寡妇。”
春儿哭着说，“那寡妇已经三十多岁，折磨死两个夫郎了！平哥哥要嫁过去肯定没有活路了，姐姐你救救他吧！春儿会乖！春儿听话！春儿赚钱养平哥哥！”说完又要跪下往地上磕头——
“站好！”一声厉喝，吓得春儿一动不动，娇娘冷笑一声，“你哪儿来的钱养人？”
果然，村里那些好事者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罢手？把云老四叫来她家乔迁宴砸场子还不够，又把主意打到了年纪最小的春儿身上。
春儿张口欲辩，却被娇娘抬手止住。
“门外那个小子，给我进来。”
一个骨廋如柴的少年撞撞跌跌地进来，“咚”一声双膝跪地，额头贴在地上不起，“林秀才，求求你”
“抬起头来。”
少年抬起头，一脸怯懦，眉目清秀。
林晏娇横眉冷眼，“你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
少年哆哆嗦嗦，上下嘴皮不住地打颤，“我我是刘二家的，叫刘平，今年十二岁”
“来找我家春儿什么事？”
“秀才娘子，”少年干裂的嘴唇哆嗦得愈发厉害，“我妹妹病了，王大仙说要四两银子治病，我娘要把我嫁到下滩村的王寡妇家去春儿是在我背上长大的，我一走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春儿了，我就想最后看他一眼”
“平哥哥——”春儿扑进他怀里，两个孩子哭作一团，吵得娇娘头疼。
“别哭了。”林晏娇让云景从房里拿出一对银耳珠，作势骂春儿。“婚姻大事，自是各家父母作主，哪里有外人多嘴的份！别小小年纪，就学得村里长舌夫般多话！我叫你出门去村长家去夫子家是去知书识礼，去学男儿家的本事的，不是叫你走街串巷学这些恶习回来的！”
“姐姐”春儿瞪大双眼，不敢想象对他百依百顺的姐姐发这么大火，对他说出这样冰冷绝决的话。
“你要是心疼你平哥哥，就给他添一份嫁妆尽尽心意。下滩村也不远，你有空多去看看他便是。”
云景示意春儿接过那对银耳珠，春儿却不肯接，只望着娇娘满眼哀求，“姐姐……”
“春儿”云景推推他。
春儿却仍僵在那里，难以置信地望着平日最最疼他的姐姐冷着一张脸的样子。
春儿年幼，不懂现在他们家的日子有多招人眼红，不懂嫉妒之人的心思能有多恶毒，给人当了枪使也不自知，可家里几个年长的如何不懂？
娇娘看着自己万般娇养的春儿在泥地上下跪磕头，磕得满头满身泥，已经是气得不行。又看他僵直着不肯接，非要逼她出手救这个少年——
“好，”娇娘怒极反笑，“你想与你平哥哥说说话，你们就在这儿叙叙旧吧，景哥哥，咱们也回屋忙去吧。”
说完就回房关门。
云景将那对银果子塞进春儿小兜里，却又被春儿赌气一把掏出来还给他，只得长叹一声走了，凉老爹一看也生气走了。
黎叔不忍心，走过去劝。“春儿，别闹了，你姐姐不是不想帮，咱家的日子也不宽裕啊！”
“咱家五口人，没田没土，就靠着你姐姐抄书赚钱来养活。你哥哥现有了身子，很快又要生下孩子几个，你姐姐养家也不容易啊，你怎地不心疼她呢？”
“黎叔，我不相信！”春儿抹一把泪，“姐姐那么好……”从他进门来，但凡他要什么，姐姐就没有不依的。
“春儿别闹！”黎叔瞪眼骂道，“你跟你姐姐置什么气，你还想回刘家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