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泷郡生意最兴旺的一家成衣铺里，坐镇了皇城来的那位玉面煞神。
传闻中的谢小将军风姿俊朗，高立雪山之巅，冷峻不凡。
消息传速之快，勾起了郡里不少姑娘前来一饱眼福。
只远远看得几刻，很快又便吓得慌张而逃。
店铺里一下子清闲了不少，谢起觉把小厮叫了过来，在铺子里随意逛了逛，随手又点了几件衣服，“这几件让你们老板娘按照她的尺寸，全都改一遍，我明日派人来取。”
“将军大手笔，小店包您满意。”小厮殷切地回道。
说话间，里间已经传来了动静，率先出来的老板娘，欣喜地笑出声，因为刚刚听到小厮和谢起觉的谈话，感慨铺子里多久没来这样的大生意了。
跟在她后面，从头到尾脱胎换骨的秦已随，原本不适地下意识想去扶自己的脑袋，隐隐约约听见外面谢起觉在“大放厥词”。
她故作镇静地走出去，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谢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谢起觉因为被她扯着身子，下意识往她那边又靠了靠，低下头打量她这副新模样。
脸上抹了些极淡的胭脂，看起来总算有了些精神气，头发也按照他的吩咐重新梳理过来，发髻上只别了一根轻巧的红木簪，想来应是她自己选的。
一身洗朱红的细褶裙，裙身绣了些精巧的流云图案，细腰窄袖绕襟，整体倒是利落，跟在他身边也算方便。
这副精致冷清的女郎扮相，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免得惹人生疑。
……
红衣果然适合。
“倒也没多大变化，不过好歹有了个姑娘样。”谢起觉说的和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秦已随立马松开了手。
而谢起觉的声音还在耳边，犹如魔音：“记得你说的话，本将军的衣服得亲手洗了还来。”
秦已随：“……”
就知道这小混蛋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
“将军不要不好意思，姑娘这多俏多水灵的人儿啊，这女孩子家家就得娇着养。”老板娘在一旁不以为然地反驳道。
秦已随听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恨不得上去堵住她的嘴。
这老板娘也太大胆了吧，敢这么跟谢起觉说话，不怕他当场黑脸拔刀。
事实也只是秦已随脑补过度了，或许在平民地界，谢起觉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坏，又或者是说他不屑于那么坏。
“老板娘，适才在下说的话，可都记下了？”谢起觉很平静地接了话。
“记得记得！”老板娘连连点头，保证道：“明天一早将军就可派人来取。”
“多谢。”
在秦已随换衣出来之前，谢起觉就已经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将钱付过了。
二人走出铺子，已是傍晚斜阳落幕。
“谢将军……”秦已随小心翼翼地唤他一声。
她爹从小教导她，哪怕孤身在外，都不可随意欠人钱财。
但是她现在的确没钱，初来军营的那一晚，她身上都被医师搜了个遍，谢起觉是知道她分钱没有的。
“怎么？”
“这钱您从我这个月的银钱里扣？”
“……那是自然。”
“如此便好。”
秦已随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让谢起觉不禁用疑惑的目光再次打量起她来，似乎是觉得对他来说其实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她却看得如此之重。
感受到他的目光，秦已随理所当然地解释道：“自是不想欠将军什么，准确来说是我不想亏欠任何人。”
谢起觉皱眉：“为何？”
他从小到大，对人情世故知之甚少，故而总是会有难以理解常人的思维。
“没有为什么，将军若想知道，以后属下可以慢慢教给你。”秦已随道。
“……不需要。”谢起觉默默将脸别开。
二人在路边逛了片晌，不论秦已随自言自语多少，身旁谢起觉始终一言不吭。
“将军可是心情不好？”秦已随忍不住停步，转头问道。
“没有。”谢起觉冷淡答。
“那为何好不容易来一次泷郡，将军为何总木着张脸？将军正值年少，人应该开朗些。”
说完秦已随就有些后悔了，她甚至已经忘了这些糟糕的设定，是她亲笔给谢起觉加上去的，原本清风霁月的少年郎如果可以自己选择，他一定也不想拥有悲惨的人生。
见她说着说着，变脸如此之快，谢起觉再一次皱眉。
他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并非心情不好。
之所以将秦已随留在身边，同她买衣逛市也只是想尽快熟络起来，从她身上套出她的身份亦或是对自己有利的消息，而不是听她在街上畅聊一些无所事事的人间烟火。
这姑娘一贯狡诈，不知道还会想出什么计策应付着他。两人都在明，这姑娘话里时有玄机陷阱，实在叫人不得不防。
看来归皇城的日子，得提早些。
秦已随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指着一旁卖糖人的小摊道：“将军，这里有卖糖人的。”
谢起觉看着她习惯性地拽了两下自己的衣裳，很快又在他视线里消失，小步去了糖人摊贩处。
她为何对男女接触之举，没有丝毫的分寸感？那句倾慕于他到底几分可信。
秦已随自顾自地挑了两个，“大娘，您这糖人怎么卖的？”
大娘抬头看见了她身后跟上来的谢起觉，眼瞳微微一缩，忙垂首道：“谢将军！”
“不必行礼。”谢起觉说完，看向秦已随手里的两根糖人，正欲掏钱，大娘连忙道：“不用给钱了，就当是老身答谢将军护佑百姓之恩。”
谢起觉没答话，仍是自顾自地掏了钱。
秦已随在一旁打圆场，“谢谢大娘，您收着吧，大家都不容易，我们将军一向嘴硬心软。”
“谢过将军。”
大娘低着头，小心翼翼收过钱，正想存放，手肘突然碰倒了小摊后面一个并未扎紧的布袋子，数颗泛着莹白光泽的小颗粒从袋口扑出来，洒在了地面上。
大娘连忙蹲下身，用手去捡。
谢起觉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那布袋子里洒出来的东西。
“大娘我帮您。”秦已随说着蹲下身，帮她捡了几粒跑出来的细糖，手感粗糙却干滑，秦已随指尖顿了顿。
大娘即刻催三阻四道：“不用了不用了，姑娘是将军身边之人，乃千金之躯，这点小事我老婆子来就好。”
秦已随收回手之后，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继续帮她，还是老老实实站去一边。
“大娘出摊还随身带这么一包白糖，怪不得糖人生意做的这样好。”身后谢起觉像是个无关紧要的看客，冷不丁地出声道。
“是啊，大娘的糖人隔着老远我都闻见甜味儿了。”秦已随缓缓站起身，说着回看了谢起觉一眼。
二人离开那糖人摊位后。
秦已随很快将刚刚的事抛之脑后，递了根糖人过去：“谢起觉，吃。”
“你自己吃吧，我不爱这些。”
秦已随抓起他的一只手，手指根根掰开，把糖人棒亲手塞了进去，抬眼冲他信誓旦旦地笑笑，“胡说，谢将军最是喜甜食。”
被她握过的手余温尚在，握着糖人的手指指尖微动，谢起觉回味起她的话，莫名地拧眉，一瞬不瞬地望住她，似乎想要再次看透什么。
“怎么了啊？”秦已随觉得他这副模样好笑，那双凤眼明明清澈却硬生生想做出一副吓人的神情。
秦已随忽然庆幸起来，她遇到的是早些年的谢起觉，她自顾自地道：“都说我与将军是故人了，到现在还不信呢？”
她心里瞬而百感交集，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咬了口糖人，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嗯，替你尝了，真的甜。”
谢起觉拧起的眉毫无知觉地疏散开，她满脸期待，心中也莫名跟着她有了些情绪，仅仅不想辜负她一番好意。
他低头顺从地抿了一口。
“怎么样，甜吗？”
“嗯。”
“开心点了没？”虽然不知道他为啥不开心，但秦已随觉得这小反派大多数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干出来些不太正常的坏事，她也就会跟着遭殃。
谢起觉一口咬掉了大半块糖人，没回话，心里只盼着这泷郡大街上，莫要遇到谭漆或是程拘才好。
“阿姐！”
人群中，忽然一道软糯稚嫩的男童声。
秦已随原本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不甚在意，也没有打算回头去看的意思。
直到一双小手带了些欣喜的力气，将自己的一条腿抱住，秦已随才茫然地哼了一身。
身旁的谢起觉像是警觉惯了，皱着眉头，极其护属地拽着秦已随的手臂，想将人拉到自己身后。
结果那抱住秦已随大腿的男童，眨着明亮又倔强的大眼睛，万分执拗地死抓着她不松手。
秦已随脚下接连趔趄了好几步，下意识抓紧谢起觉的手臂，才勉强站稳，她茫然地低下头去看，“哎，你是怀县那个……”
是怀县那时候救她的小家伙。
“阿姐我叫许云同。”小家伙说着说着，还有些委屈地将小手越发收紧了些，目光有些不满又不解地望向一旁那个哥哥。
“这都能认出来。”谢起觉扯唇随口道。
“这位是你谢哥哥。”秦已随弯腰掐了掐许云同软乎乎的脸。
许云同瞬间抗拒起来，把脸埋进秦已随的裙子里，闷声道：“不要阿姐，这个哥哥看着好凶。”
不仅凶，而且对阿姐这般粗鲁，像是不准外人接近她！
阿姐怎么会跟在这样的人身边！
听到这话的谢起觉丝毫不在意，别开眼冷冷哼了声。
秦已随倒是怪异地打量起谢起觉来，心道除了平时带兵，这小混蛋看着也算是个模样俊俏的白面小郎君，怎么会显凶不讨小孩子喜欢呢？
就是太能装罢了。
“云同不可无礼！”自远处匆匆行来一年轻男子，见到面前的人，连忙躬身行礼道：“谢将军！”
谢起觉与他是熟人，淡然地冲这男子点点头，问道：“这小娃娃，你的？”
许青解释道：“云同是我侄子，如今他怀县家里遭难，我见他可怜，便把他接来了泷郡。”
“这样也好，麻烦你了。”秦已随牵起许云同的手，向这人道谢。
“应该的。”许青道：“将军，您今日得空来了泷郡，范太守听闻，说是想见您一面。”
泷郡的太守……范迪？
因为秦已随改写了境北之战，导致原本死在这场战役的许多人都活了下来，范迪便是其中之一。
他这个时候找谢起觉，会说些什么呢。
秦已随心里着实好奇的很，但又怕自己太过主动，会在谢起觉面前露馅。
她便故意试探道：“将军要不，您去，我在这等您？”
谢起觉不动声色冷下眼，目光逡巡过秦已随牵着许云同的手。
“随本将军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