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秃头雕
马天宝本来想进船舱睡一会的。但是,见张秋生一个人在摇橹,他也不好意思独自一个人去休息,只好强打精神跟张秋生攀谈了起来。谈了一会,马天宝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于是问道:“大哥,你刚才说的那个血猴子是什么东西?”
张秋生笑道:“别大哥长大哥短的,我确实应该比你大几岁,你就叫我秋生哥吧!这样显得咱哥俩亲近一些!”
马天宝笑道:“好!秋生哥。”
张秋生接着道:“水猴子你刚才已经见过了。个头不大,但是在水里力气很大。它只会把人拉进水里淹死,但不会咬人。血猴子就不一样了,那玩意比水猴子凶多了。血猴子不长毛,通体上下一片血红,就像一只被扒了皮的猴子。这种畜生非常凶猛,见到人之后就扑上去。它的个头虽然跟水猴子差不多大,但力气却比水猴子大得多。只要被它抓住很难脱身。血猴子抓住人之后就会把人活活咬死,然后吸人热血。所以,我师父专门做了那么一件皮衣,就是用来防血猴子的。”
“啊!秋生哥,难道你遇见过血猴子吗?”马天宝惊问道。
张秋生笑道:“一般人只要遇到血猴子根本就跑不了,不过这东西并不常见,到目前为止,我也只遇到过一次。唉!幸亏有这件皮衣傍身,要不然,我今天早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了。尽管是这样,我还是差一点就回不来了。说起来也真是侥幸。”
“水猴子和血猴子这么厉害,我怎么以前从没听人说起过?”马天宝奇道。
“你当然没听人说过,因为碰上水猴子和血猴子的人一般都难以活命。水猴子还罢了,一般淹死过人的水域经常会有这东西。但血猴子却只可能出现在坟地里。而且只有晚上才会出来。更何况,也不是所有的坟地里都会有血猴子。只有经常在晚上去坟地的人才可能碰上血猴子。”张秋生解释道。
“咦……,什么人会经常大半夜跑坟地里去?”马天宝更加奇怪了。
“当然是我们这种发死人财的人啦!”张秋生嘿嘿笑道。
“啊……,难道你是……?”马天宝脑子里灵光一闪,他似乎已经猜到了张秋生的身份了。
张秋生笑道:“天宝兄弟,我也不瞒你了。哥哥就是个偷坟掘墓的土鳖子。”
在我们家乡的方言中,土鳖子的意思就是盗墓贼。
马天宝沉吟良久,说道:“秋生哥,干这种营生,恐怕……呃……是不是有损阴骘呀?”
张秋生摇了摇头,道:“兄弟,你想想,穷人死了是不可能在棺材里陪葬什么值钱的东西的。所以,我们偷得都是有钱人的坟墓。这个世上这么多穷苦人都在挨饿受冻,有钱人却宁肯把金银财宝埋到土里去陪葬也不肯拿出来救济穷人。像这样的人,我们掘他们的坟墓有什么损阴骘的?何况,每次我只要得手之后,都会拿出一部分来分给那些吃不起饭穿不起衣的穷苦人。难道我不是在行善积德吗?一个人已经死了还要留这么多金银财宝在身边有什么用?我为什么不能把它挖出来救更多活着的人?是活着的穷苦人重要,还是一个死了的富贵人重要?这其中的道理我就不用跟你讲太多了吧?兄弟,我这么问你一句。现在你已经身无分文饥寒交迫了。我把偷掘来的钱财分给你的话,你会不会接受?”
被张秋生这么一问,马天宝沉默了。他从家里这一路走来,见到的都是一些挨饿受冻的穷苦人。他们一个个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甚至还有人在当街卖儿卖女。就像张秋生说的,如果把富人陪葬在地下的财物挖出来分给他们,他们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到底是埋在地下的死人重要,还是这些活着的穷苦人重要?可是偷坟掘墓总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马天宝的心里总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张秋生见马天宝不说话,接着说道:“天宝兄弟,你说你是去济南投奔你的远房表哥的。我问你,你表哥住哪你知道吗?就算你找到你表哥,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你确定他有能力收留你吗?就算他有能力收留你,寄人篱下的那种日子你以为好过吗?别忘了,那毕竟是你的一个远房表哥。”
张秋生一连串的发问,让马天宝更加沉默了。张秋生说的对,马天宝这个远房表哥他也只是见过几次而已,而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虽然记得表哥的住址,但这么多年了,谁又能肯定他还在原来的地方住呀?就算找到这个表哥,他肯收留自己吗?毕竟这次来投奔表哥,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所以,这些问题他都忽略了。想想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如果投亲不成,自己可能连家都回不去了。想到这里,马天宝从心底感到一阵绝望。
这时,乌篷船已经驶进了黄河,张秋生把橹固定好,让船顺流而下。他坐了下来拍拍马天宝的肩膀道:“天宝,如果你相信哥哥的话,别去找你那个什么表哥了。跟着我干吧!实话告诉你,哥哥我最近接了一个大单,不需要去挖坟掘墓。但却一定能发大财。这个活我一个人是干不了的。小锁子没了,你就来帮我吧!事成之后,哥哥绝对亏待不了你。”
听到张秋生这么一说,马天宝的心底似乎升起了一丝希望。但一想到张秋生所干的营生。他还是有些犹豫。
“秋生哥,我谢谢你的好意。你能让我先想想吗?”马天宝低声说道。
张秋生是个老江湖,他一看马天宝的神态就知道小伙子动心了。只是还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其实,张秋生之所以想留下马天宝,主要是为自己考虑的。他这次接的这个活,是济南城顺福米行的掌柜冯福海介绍的。这个冯福海以前也是个老土鳖,他还有个诨名叫秃头雕。几年前不知怎的突然洗手不干了,在省城济南开了一家米行,别看他偷坟掘墓半辈子,干起生意来竟然顺风顺水,几年下来倒也是财源广进。这秃头雕冯福海和张秋生的师父是老相识而且交情很深。和张秋生也见过几次面。不过,他们俩就没有太多交情了。
三天前,秃头雕让人给张秋生送来一封信,说是介绍一单大活。虽然只是打下手,但酬劳却高的吓人。信里没有具体说是什么活,只说是跟别人合伙。干这行的基本没什么好人,同伙之间黑吃黑都时有发生,何况是跟外人合伙干。再说了,真是什么好活,为什么秃头雕不自己接下来?虽然张秋生心里没底,但信里提到的二百两黄金的报酬确实让人难以抗拒。要知道,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变得一文不值,唯有黄金只会增值不会贬值。盛世古董乱世金的道理人人都明白。于是,张秋生叫上了邻村的小锁子。小锁子也是个土鳖子。因为干这行的一个人很难做的,所以两人经常搭伙干活,配合的一直很好。没想到,今天阴沟里翻船了。小锁子竟然丧命在水猴子手里。
张秋生觉得,这马天宝虽然是个雏,没什么经验。但经历了今晚的事情,好歹算是自己人了。有个自己人作伴,跟别人合伙总是比自己走单帮的强。所以,张秋生才想留住马天宝。现在,马天宝被他说的动了心,张秋生心里自然很高兴。当下他也不再继续劝马天宝,因为他知道,马天宝十有八九应该能留下了。再劝下去,可能适得其反了。
天慢慢亮了,张秋生拿出一些干粮和马天宝分吃了。吃完饭之后,乌篷船继续走了四五里。张秋生找了个地方把船靠在了岸边。
“兄弟,咱们得上岸了!”张秋生道:“想好了吗?跟不跟我一起干?”
经过近一夜的思想斗争,马天宝已经决定放弃了投奔表哥的念头。于是点了点头道:“行!秋生哥,我跟你干了!”
“这就对啦!哈哈哈!兄弟,走!”张秋生大笑两声,拉着马天宝向济南城赶去。
直到下午,两人才进了济南城。张秋生按照信上留的地址找到了秃头雕冯福海的家。门房一听来者是张秋生,也不通报,直接引着两人进了正厅。冯福海家是一套两进的四合院。门房请张秋生二人坐下之后,先是吩咐一个老妈子上茶,然后就去了后院。片刻之后,就听到正厅门外一个声音大笑道:“哈哈哈……,大侄子,多年不见,可想煞我老头子了。”马天宝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年约六十左右身材瘦小的老者一边笑着,一边从门外走了进来。张秋生先是一愣,接着赶紧起身迎了上去。
“冯叔,转眼咱爷俩得有六七年没见了吧?”张秋生一边说着,一边躬身行了个大礼。
老者一边拉住张秋生的手,一边笑道:“可不是吗?自从上次河北一别,转眼就是七年了。哎……,这位小兄弟是?”
张秋生急忙一拉马天宝,说道:“噢,冯叔,这是我自己的一个小兄弟。跟我在这一行也混了有些日子了。乡下小子不懂什么礼数。叔您别见怪。天宝,还不见过冯叔。”
马天宝急忙躬身给冯福海行了个拜见大礼。冯福海松开拉着张秋生的手,托了一下马天宝笑道:“哎呀!咱爷们都是些粗把式,搞他娘这么多礼数有个屁用。”
马天宝仔细看了看冯福海,也就一米六多一点的个头,矮矮瘦瘦的,左臂袖口空空荡荡的,显然是少了一条胳膊。还有一点奇怪的就是,这老头的整个脑袋上别说头发了,就连眉毛胡子都没有一根。怪不得都叫他秃头雕呢。
冯福海和张秋生开场白说的虽然漂亮,其实二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再次落座之后,也没有太多的寒暄话语。张秋生张口就问道:“哎,冯叔,你的胳膊是怎么回事?”
冯福海见张秋生问起了自己断臂的事,看了看马天宝,又看了看张秋生。张秋生为人老道,自然明白冯福海的意思。急忙说道:“没关系,都不是外人。”
冯福海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唉!别提了。就是七年前在河北咱爷们分手之后栽到孝王墓啦。”
“咦,怎么回事?”张秋生接着问道。
冯福海叹了口气道:“唉!这他妈就是命。”
原来,七年前,冯福海师徒三人赶到河北。他们这次的目标是孝王墓。途中曾经碰上张秋生师徒。只不过张秋生师徒是要赶去山西。所以就结伴同行了一段。到了邯郸两拨人才分开的。当然了,虽然冯福海和张秋生的师父交情很深,但是,彼此都没有透漏自己要去哪里。冯福海师徒三人找到孝王墓。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掘出了一条通往墓室的地道。那天晚上,冯福海正在地道口抽着烟。他的大徒弟从地道里钻了出来,兴高采烈的告诉他墓室打通了。冯福海当时还有点意外。没想到墓室这么容易就打通了。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墓室里的浊气散尽了,就可以进墓室了。当下,冯福海就吩咐大徒弟,让他叫师弟赶紧出来。先散散墓室里的浊气再进去。
“好嘞”大徒弟答应着就返回了地道。但是,过了很久,两个徒弟都没有出来。难道两个徒弟等不及散浊气就进了墓室吗?这不是找死吗?想到这里,冯福海有些生气了。于是,他点了一支火把也钻进了地道。到了地道尽头,一个墓室壁上的黑洞赫然出现在了眼前。掘土的铁锨和簸箕等工具就扔在洞口。两个徒弟却不见踪影。
“这两个小王八蛋,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此时,冯福海几乎可以断定,两个徒弟见财起意,已经迫不及待的进墓室了。冯福海毕竟是老行家了。虽然心里已经怒极了。他还是先将火把伸进墓室里面,想试一试里面空气怎么样。哪料到,他握着火把的左手刚伸进墓室,就觉得左腕被一只湿漉漉黏糊糊的手给紧紧地抓住了。冯福海大吃一惊,急忙往回缩手。但是,抓着他的那只手力气奇大无比。冯福海的右手死死地撑住洞口,防止被拽进墓室里。这时,就着火把的火光,冯福海看清了抓着自己的那只手。那根本就不是人手,而是一只湿漉漉皮包骨头的爪子。而且,那只爪子是血红色的。冯福海顿时明白了,他碰上了血猴子。他早就知道,碰上血猴子的人几乎没有能够逃脱性命的。这冯福海也是够狠。他眼见自己被血猴子抓住已经脱不了身了。抬腿撑住洞口,伸手抄起身边的铁锨就往自己的左臂臂弯砍去。连砍了五六下,硬是忍着钻心的剧痛把自己的半条左臂砍了下来。冯福海左臂一断,就听到墓室里“吧唧”一声,应该是血猴子摔到了墓室的地上。痛的几欲晕倒的冯福海,强撑这连滚带爬的逃到了地道的外面。跑到地道外以后,冯福海急忙拢了一堆枯草填在地道口点着了。然后草草的包扎了一下断臂就跑了。就这样,冯福海虽然失去了半条胳膊,却保住了一条性命。
冯福海的经历听得张秋生和马天宝是连连咂舌。尤其是马天宝,他没想到,掘个坟居然能掘的这么惊心动魄。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次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
听完了冯福海的讲述,张秋生竖了竖大拇指赞道:“冯叔,我算是彻底服了您了!那种情况下,您居然能硬生生砍掉自己的一条手臂。好!真是一条汉子!”
冯福海苦笑道:“好个屁呀!唉!可惜了那俩娃啦!从那以后,我就洗手不再干这行啦。”
张秋生意味深长的看着冯福海笑道:“冯叔,我是个直肠子。有话实说您别介意。您已经洗手不干了。但是,听说您洗手之后也就在这济南城开了家米行。就凭那家米行恐怕撑不起您这么大的家业吧!”
冯福海哈哈笑道:“大侄子,我也不瞒你,你叔那家米行算个屁呀。我就算不说你也应该明白。前些年的时候,叔做成过几个大活。估计,这辈子算是吃穿不愁了。”
张秋生点了点头接着说:“冯叔,现在时局动荡,济南府又被小鬼子占着。您这么大的家业就不怕……”
冯福海笑道:“哈哈哈……我的这份产业,也就这么一个宅子。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你知道美国有个旧金山吧?”
张秋生接口道:“以前听老人们说起过,美利坚有个金山,遍地都是金子。我觉得是瞎扯淡。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这个地方!”
冯福海接着说:“对!就是那个地方。当然了,不可能遍地是黄金。我十年前就把我家你大兄弟送到那里去了。你兄弟也算出息,在旧金山唐人街开了个古董店,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这点东西,不光咱们自己稀罕,那些外国人更是稀罕。你那兄弟的生意也是做得有声有色。后来我就把所有家产全部转移到了美国交给了你兄弟。这里就只剩一个米行还有这么一个大宅子啦。这些年我靠着这个米行支撑着一家人的开销也够用了,你兄弟时不时的再寄点钱回来。日子过得还算逍遥自在。”
听到这里,张秋生笑道:“哎呀!我说叔哇,您可真行呀!真不愧是深谋远虑呀!”
冯福海接着笑道:“从道光皇帝那时候开始,咱们中国时局就没稳定过。你说叔能不防着点吗?现在这小鬼子也一天不如一天了。估计他们在咱们中国地面上也折腾不了几天了。这天呀,说变它就会变。所以呀,咱做事都得留条后路呀!”
张秋生叹了口气道:“唉!这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呐。反正不管什么人主事,咱平头老百姓还得这样熬呀!对了,叔,还是说正事吧!这次这么好的一桩买卖,您怎么让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