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井底大妖
剑气如潮,逆斩向天。
这一剑,汇聚了墨笙心中之怒,心中之理。
这个世道也许很坏,但不是我们为恶的理由,即使世道泥泞,也要趟过去,而不是沆瀣一气,同流合污。这个世道就像是一间八面漏风的屋子,所有人住在其中,都觉着既然已经如此了,干脆就让其更加糜烂,可当这间屋子坍塌,住在其中的人,又如何去抵御各种天灾人祸呢?
所以,墨笙对于有些道理很……不那么赞同。
墨笙递出这一剑后,人生小天地的所有法力枯竭一空,就那么直直坠往地面。
这一剑,斩大阵。
这一剑,斩心关!
天下有不平事,痛快递剑而已。
至于后面结果如何,他不在意了。
庄先生见此一剑,心中惊怒万分,刹那间来到那蔚然剑气之前,双手翻飞,接连打出三道印诀,将剑气阻挡在下方。
可他还是低估了这一剑,玄墨剑气宛若蛟龙,悍然撞击在印诀禁制上,天地间响起如瓷器破损之声,三道灿然禁制就这么被斩碎,剑气直直撞在血煞大阵之上。
咔…咔……
“该死的蝼蚁!”庄先生怒火中烧,双拳紧握,很想一巴掌拍死那个坠落地面的小鬼。
原来那血煞大阵中央,出现了一条极细的裂痕,滚滚煞气正在快速向外面溢散。
枯槁老人被大阵殃及,身形摇晃不止,一大口鲜血喷洒而出,差一点就向地面栽下去,好在林雨星手疾眼快,赶紧掠到身边扶住了他。
庄先生冷眼转头,杀机凛然,沙哑问道:“修复法阵需要多久?”
枯槁老人心头怒骂不已,但嘴上还是很恭敬,还咽下去一口血水后,这才开口道:“庄先生,只要将那缕剑意抹除即可。”
庄先生脸色这才好转了些许,但他对墨笙手中那柄剑有了极大兴趣,若是他没看错,那柄剑本身就有灵,所以才能挣脱他的压制,帮助那小子递出这一剑。
若是他能手持如此仙剑,不是无相,胜似无相。
可现在他没有时间去浪费了,眼看午夜将至,先将大事做成,然后再来拿捏这个年纪轻轻的都尉大人。
墨笙已经昏死在城隍阁中,青铜剑已经自行归鞘。
死灵、城隍金身、妖邪修士,全然不管墨笙,而是踏空登天而上,最后呈三角站在大阵中央。
庄先生手腕翻转,一柄形似长剑的法器出现在手中,他握住手柄,面容逐渐狰狞起来,仿佛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铿!
他仿佛将一条火蛇从洞穴中拔了出来,十丈之内温度却不升反降,周遭煞气如久旱逢甘霖,活跃至极,火红色与血红色夹杂在一起,将半边天穹都侵染得通红。
庄先生双指并拢,在火蛇身上抹过,一条小火蛇激射向血煞大阵之中。
而大阵裂痕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墨笙的实力始终是不够,那一剑虽然递了出去,可面对一位乾元境强者的手段,只能支撑片刻而已。
当大阵裂痕完全弥合,庄先生说道:“开始牵引大阵,连通阴阳。”
枯槁老人已经无法开口,整个人的面色如一张灰白的纸张,毫无血色,但依旧开始催动大阵,他位居正中,稍外,便是那由他神魂之力控制的死灵,邪修,城隍金身。
四人合力,各自结印打入法阵。
嗡……
李文书与韦古将看到的场景告诉了李永。
李永惨然一笑,望着一座座院子中战战兢兢的百姓,哀叹不已,最终只说了一个字:“走!”
数万百姓开始往城外赶去,留在城中,只能被大阵转化为煞气,最后汲取为养料。
“我的孩子呢,谁看到我的孩子了?”
“快跑啊!”
“别踩我,别……”
乱象横生,士卒们只能勉强维持秩序,数万人挤在一起,蜂拥着向城外逃亡,谁都不想死,都想活着,谁又顾得上谁呢?
有人被活生生踩死,有的人包裹在路途中突然就被别人扯掉了,仅剩的家当就这么被夺走了。
更有人在暗中下黑手,看见了以往与自己不对付的人,就会暗自去推搡,将其推倒或是踹倒在地……
人性,在此刻唯有恶!
韦古与李文书在房脊上对视了一眼,愤怒又无奈,不知如何是好,将其揪出来杀了,一了百了?
明明有人不顾一切在救他们,为什么他们自己还要如此自掘坟墓呢?
曲星眼神冷漠,落在一名身穿锦衣的华服公子哥身后,一把将他拧起来,直接将其送到大阵边缘。
那公子哥怒骂道:“你干什么?为什么害我?”
曲星仅是冷漠的瞥了他一眼,转身掠向撤退的队伍,至于那个公子哥是死是活已经不需要他去想了。
他来到李文书与韦古身边,怒道:“冷眼旁观吗?那还救什么救,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李文书与韦古羞愧难当,连还嘴的心气也无。
曲星看向撤退往城外的百姓,朗声道:“现在,是有人不顾生死为你们争取一线生机,劝你们管好自己的心思与手脚,否则,老子将你们一个个丢到鬼门关去。”
有了前车之鉴,一个个暗怀鬼胎的鬼祟之辈,吓得他们脸色惨白,再也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安分的跟着队伍往外面走去。
李文书看向队伍尾端,只有一个守城将领和一些士卒之外,再无其他人了。
他跃下屋脊,一步来到那位将领身边,颤声问道:“李将军,我父亲呢?”
将领唉声叹气道:“县令大人说,他就不走了,想为凰城送上最后一程。”
李文书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狂奔,一如他的心中,变得空荡荡的。
年幼丧母,就只留下父亲与他相依为命,那时候的李永连功名都没有,却要带着他跋山涉水,去州城参加院试,之后还要带着他赶往帝都参加会试。
那一路上,年少的李文书始终记得清楚,他父亲其实穷的很,一切开销都是父亲帮人抄书,写对联赚来了,可自己连酒都舍不得买。
每次有钱了,父亲都第一时间给他买好吃的,有一次,父亲买了半只烧鸡,全都给他了,他就问父亲说,爹一起吃啊。
他父亲却说,已经吃过了。
但他知道,父亲没吃,黑夜中,父亲慢慢咀嚼着他剩下的烧鸡。
那时候他虽然小,可他记得清楚,听得清楚,在那个黑夜中,自己在帐篷内,父亲在帐篷外。
也不知是风太大,还是风沙迷了眼,李文书已满脸泪水,却顾不上擦拭,狂奔向县衙而去。
等他到了县衙,看见那个男人就坐在大堂中,双目浑浊的看着空荡荡的大堂,似乎这里就是他的一生了。
李文书冲进大堂,哽咽道:“爹,我们离开凰城吧。”
李永摇头,笑道:“不走了,不走了,你娘等我很久了,你长大了,有一句话,为父一直没说,其实你一直是为父的骄傲。”
李文书抓着李永的手,使劲儿摇头:“我们离开,等尘埃落定,我们再回来也行啊,娘若泉下有知,也肯定不愿见您如此啊。”
“走吧,走吧,以后好好做人,就算修行有成,也别学这些狗日的邪魔外道。”李永挣脱李文书的手,转过身看向这个儿子,蓦然大笑起来:“我没有让你娘失望,这些年虽然没能将你照顾的很好,但也不差,我儿子模样俊俏,还是一位山上神仙。”
李文书泪如雨下,已经无法出声了。
李永用袖子帮他擦拭着泪水,眼神温柔:“这可能是为父最后一次帮你擦眼泪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哭,今晚过后,就别这样了,因为以后,你就是自己的依靠了。”
最终,李文书还是没能带着李永一起离开,他独自走在大街上,天上下起了绵绵细雨,而他行走在黑暗中,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湿润了脸颊,打湿了衣衫。
帝都观星阁。
陆山河呆坐在地上,看到了那个昏死在城隍阁中的少年,他很想一步跨出,直接那个姓庄的一巴掌呼死。
儒衫男子笑眯眯道:“我有些看走眼了,没想到都尉大人竟然还留了一手,连我都不知道,只是太弱了,没法与一位乾元境掰手腕。”
“你他娘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在谋划些什么?要我小师弟受此劫难。”陆山河已经难以压制心中的愤怒了,要是这么憋着,他估计自己会炸开。
儒衫男子默不作声,冷眼看着山水画卷,在他最初的谋划中,这凰城最少死伤过半。
但墨笙接连给了他意外,先是让那吴道人投鼠忌器,免得被人查探出虚实,后面又机缘巧合让那庄尘扬改变了一些想法,所以这满城百姓得以保存九成。
但,那又如何呢?
陆山河看着那些已经快要撤离完毕的百姓,叹息了一声:“你明明已经窥探到了对方的谋划,为何不早些出手,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而是在这里看戏?”
儒衫男子鄙夷的看了一眼陆山河:“你以为我是谁?我能阻止今天这一切的发生?
不,阻止不了的,凰城今日之难,其实就是凰城这么些年来汲取龙脉灵力的反扑,是他们该有此一劫。
而当年那位儒家圣贤的手段也不算高明,他只是镇封了那尊大妖,却没能将其杀死,还任由龙脉汲取大妖一身道行,反哺凰城,但龙脉也成为了那尊大妖的破关之关键。
我就算是出手了,能加固禁制,可当那尊大妖现世,那么修为将更加恐怖,那么付出的代价将会更大,所以才有了今晚一切的发生。
陆山河冷笑道:“难道你还不能直接在井底杀了那尊大妖?”
“不能,若真是如此,那么凰城就真的会化作九幽的一部分,无一生还。”儒衫男子摇头。
陆山河气的七窍生烟,躺在地板上,轻语道:“国师,你最好保证我小师弟无事,否则,大秦估计这边估计会被打碎过半山河。”
儒衫男子盖棺定论:“自然,他做得虽不是很好,可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
凰城城隍阁上,一道血煞龙卷冲霄而起,远在百里之外都能看见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而凰城中间的江水漩涡中,一道金光灿灿的龙卷一样冲霄而起。
天穹上,漫天云海汇聚,被人以大神通拘取而来,化作一道法阵,将两道龙卷连接在一起。
整座凰城此刻风雨飘摇,血雨倾泻而下,天空一片血红。
血煞龙卷经过天穹法阵后,逐步将金色龙卷同化,血红色一点点延伸向江心漩涡而去。
“吼……”
一道让人心神颤栗的咆哮声自那漩涡底部的井口传出,封印在井口的金色文字光芒黯淡,摇摇欲坠。
当那血色蔓延到井口之际,金色文字溃散,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天地间。
有一道温醇的叹息声,响彻天地之间。
井底传来怒吼声:“孟春风,等本座脱离这囚牢,一定要将你抽筋扒皮,拿你头骨做酒杯!”
大秦西北景州,玄渎中部,玄渎公祠庙。
威严的黑袍男子一步跨出祠庙,一双金灿灿的竖瞳绽放无量神光,看看了南方,冷笑一声,便没入大渎之中,下一瞬,就出现在一条支流入口。
大秦南部褚州,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上,成片的宫阙折射漫天星光,而在山峰之巅的一处行亭中,站着一位姿容绝美的女子,她美艳绝伦,一袭山青长裙拖曳在地,她卷了卷鬓角,娇笑艳艳,一步跨出已在千里之外。
凰城之外百里的一处山巅上。
黑袍男子与长裙女子并肩而立,看向已经宛若森罗的凰城。
黑袍男子负手而立,轻声问道:“山君大人,是你先出手,还是我先热热手?”
长裙女子转头,微微歪了一下,娇媚轻笑:“当然你玄渎公大人先请,毕竟那家伙可是关押在你的地界上。”
黑袍男子不置可否,瞥了她一眼,然后撇嘴道:“真会偷懒。”
江心漩涡,井口金色文字消失的刹那,无穷煞气就已经灌入其中,一股可怕的气息自井底攀升而上,越到后面,那股气机就愈发强盛。
天地间响起如闷雷般的心跳声。
远在数十里外的百姓皆被那心跳声震的昏厥过去,成片的倒在山林间。
县衙中,李永死死的睁大双眼,手持那柄长剑,杵在地上,就是不让自己倒下去。
山林中,李文书、韦古、曲星,三人各自盘膝而坐,催动心法,借此抵消那股可怕的心跳声带来的影响。
三人七窍流血,自己的心脏如要炸开一般。
城隍阁中,墨笙已经昏死过去了,对此毫无所觉,但他背在身后的那柄青铜剑却是颤鸣不已,仿佛就要向天地递剑。
下一瞬,它就安静了下来。
因为,有一道柔弱身影落在墨笙面前,按住剑柄,娇声道:“不可以淘气哦。”
然后她将墨笙扶起,帮着擦去脸上的血污,理着那一头凌乱的银发,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满是泪水。
她柔声道:“公子,等会儿,桃菲就帮你打死了那个姓庄的王八蛋。”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声音已经发颤,哽咽不已。
但在帝都的观星阁,山水画卷迷蒙一片,再也看不见凰城场景。
陆山河怒目道:“这他娘怎么回事儿?”
儒衫男子也是皱眉不已。
出现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