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章几处今宵垂泪痕（六）
“今欢，该走了，天气热，我已经派人把寿材备好了，明日就入殓下葬吧。”这是弋沉星第一次这么称呼她，她仍旧跪在地上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想说她还要留下守灵，可没有一点开口的欲望
弋沉星过去拽她，奇怪的是她一点也没有挣扎。一来是因为她跪了一下午，想挣扎却使不上力气，总想要扑下去，二来是猛地被他拽起来，再加上一夜没睡和精神上的接连打击，她眼睛一黑便昏了过去，他皱着眉“临风，”
“是，爷。”
“送她去医院。”
项乐看了看临风，临风看了看弋沉星拽着的今欢“……是。”
今欢那时的心已经空了，所以没有注意，从她回到公寓里便再没见过弋沉星和项乐，自然也不会知道那晚是弋沉星和项乐替她为沈怀远和沈夫人守了一整夜的灵
“爷，天亮了。”项乐看了眼外面“其实你不必做到这步的。”
弋沉星站起来跺了跺脚“叫人都过来吧，入殓，下葬。”
沈家只有一个女儿活了下来，人们都说这沈家没的惨，估计葬礼也不体面，可怜了沈医生治病救人，最后却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可真正下葬的时候，今欢面色苍白的走在最前面，几乎每一步都有摔倒的感觉。几个穿军装的人抬着沈家夫妻的棺材，弋将军带着部队走在最后面，每个人肩膀上都别着一朵白花，硬生生把不体面的葬礼变得有了气势
街边看热闹的人互相说“看见了吗，这弋将军是告诉别人沈家的小姐有他的军队护着，谁也不能欺负她一个女儿家。”
“看来好人还是有人护着的，咱们弋将军也是知恩图报的人呐！要我说啊，弋将军早晚得为沈家报仇。”
“别说以后的事，你们听说了吗，弋将军已经把姓叶的儿子们都抓来了，啧啧啧……”
别管是凄凉也好，气势也罢，一天下来沈家老小都下了葬，沈家遭此横祸，没来得及准备墓地，是弋沉星找人买好的地方
棺材入土的时候今欢昏厥了过去，幸好弋沉星留了福妈在她身边掐着她的人中才算把她叫了过来
晚上的时候弋沉星的大部队回军营去了，只留了几个人陪着他和今欢守在沈家夫妇的墓前
沈今欢跪在地上一遍一遍抚摸着面前的墓碑，自从那日弋沉星急忙从天津赶回来在公寓见到她，便再没见她开口说过话
弋沉星抬手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今欢仍旧跪在墓前乌黑的长发披散在纯白的孝服上，把她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弋沉星突然想起来他刚从国外回来时曾经陪着任老将军听越剧，少年气盛，听不惯咿咿呀呀的腔调，曾荣有一句戏词他却听进了心里
“到如今我天涯茫茫四处奔，举目不见一亲人。
可怜我人前不敢长声叹，背人偷泣泪沾襟。
蛟龙竟被浅水困，满腹含冤何日伸？”
只是当时他没想到，这乱世之中多的是这样的可怜人，这些年被灭门的人他见得不少，早就麻木了，甚至有时候他生了气也会把一家的人全部杀掉，可沈家在他心里是不同的，至于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弋先生，”刚听见的时候弋沉星以为出现了错觉，直到眼前的人被福妈搀扶着站了起来，他才确定，确实是今欢在说话
“弋先生，”她又唤了一声，得到了他的眼神回应，接着说“你听说过蜉蝣吗？”
弋沉星摇了摇头“没有。”
“蜉蝣是一种小虫，长成之后，不取食，寿命很短，仅一天而已。”今欢长叹一声“它可怜吗？可这就是它的一生。蜉蝣朝生暮死，尚且都能过完它的一生，而我的父亲医病救人，却遭受覆盆之冤，不能安度余生。大清朝没了，皇帝没了，可我们的生死还是攥在别人的手上。”
从1912年九月六日沈家发丧那日起，今欢便被弋沉星留在他的公寓里再没去过学校，弋沉星搬到哪里就把她带到哪里，也算是把他的公寓都去了一个遍，只是她再也不肯去沈家附近的地方，就连医院也不肯去
九月二十五日，沈家灭门二十日后，中秋节到了，弋沉星下午叫了副官来公寓里喝酒，顺便让他们把中秋的礼品给部队的人发下去
今欢一天都没从楼上下来，天色渐渐变暗，有家室的副官该回家陪着亲人赏月，一屋子的人渐渐走的差不多了，弋沉星瞥了眼楼上，别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临风和项乐却明了了，对着楼上喊道“沈小姐，来院子里赏月吧！”
今欢听到了，下意识的看了看天边的月亮，屋子里虽然有灯台，但是也安了电灯，今欢什么都没开，借着月光在沙发上和福妈聊天
“姑娘，你好些日子没下楼了，今天顾先生和项先生请你，就下去吧，先生也在呢。”福妈拉着今欢的手，今欢也不好推辞，跟着福妈下楼去了院子里
院子已经摆好了桌子，现在公寓里的人已经不多了，统共两桌，弋沉星和几个副官在一桌，留给今欢和福妈一桌
许久没来过外面，不知不觉到了中秋，天气已经有点凉了，可越是这样的日子，沈家过去的种种便越是清楚的一幕幕展现在今欢眼前，今欢不想在这样的节日在别人家哭哭啼啼，尤其是在这么多人都在的时候，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院子里时不时有风吹过来，正好把她眼角将出未出的眼泪拭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