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番外鹤舟
北川千鹤是在公寓外的垃圾堆里捡到曲轻舟的。
她后来回忆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还是觉得很浪漫，像偶像剧里男主女主第一次见面的桥段。
但曲轻舟一直说第一次见面明明是自己英雄救美，毕竟垃圾堆那一段他晕倒了根本没见到对方。
当时是6月份，日本各地已经进入初夏的梅雨季节了，北海道不一样，因为纬度和气压的原因，它的空气干燥而清新，并不受梅雨影响。
北川千鹤在新开业的料理店忙完，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她步行回家，快到租住的公寓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个措手不及。
看着黑如泼墨的夜色，北川千鹤并不想停下来等雨停，便咬咬牙，头顶书包往公寓的方向狂奔。
那是一间很廉价的群租公寓，偏僻而破落，旁边是一个垃圾堆，经常有人乱堆垃圾，时不时散发出阵阵恶臭。
她租住的是一间40平方米的小房间，在一楼，同楼层的有三五成群的小混混，有经常喝得醉醺醺的大叔，有整晚整晚对着电脑的蓬头垢面的网瘾少年，有因为经济拮据整天碎碎念的家庭主妇……
都是社会底层人员。
北川千鹤一般回到公寓便迅速闪身进入房间。但有几次还是被聚众喝酒的小混混看到了，他们肆无忌惮地吹着口哨，顽劣地开着下流的玩笑，把北川千鹤吓得够呛。
她无数次想要放弃这种生活，回到养尊处优的家里去。但开料理店是自己毕生所愿，又十分舍不得。
北川家族是医学世家，她的父亲是东京一所知名医学院的教授，哥哥也是有口皆碑的医生，偏偏她对医学上的事一点兴趣也没有，但在强势父亲的要求下还是上了医学院，后来发现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毫无生趣，便罔顾父亲的意愿，退学准备自己开一家料理店。
父亲震怒，断了她的生活费，将她赶出家门，想要以此威胁她重回医学院。
北川千鹤虽然为人单纯，却是倔强而一根筋的，不撞南墙不回头。她咬咬牙，用积蓄和大哥偷偷给她的救济款租了一个小店面，剩下的钱只够租住在这个恶劣的群居公寓半年。
到了公寓门口，北川千鹤全身几乎都淋透了，夏日清凉的白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连内衣都若隐若现。她尴尬极了，又怕遇到那群小混混招惹麻烦，连忙捂着身子快步向前走。
却突然被不知名的东西拌了个趔趄，她惊呼一声，稳住身子回过头，一团黑乎乎的身影倚在公寓的垃圾桶边，头歪在一旁，伸出来的长腿绊到了她。
北川千鹤吓了一跳，壮起胆子走近一看，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面容十分年轻，穿着黑色背心和运动长裤，鞋子丢了一只，全身都被雨淋湿了，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北川千鹤颤抖着手想掏手机报警，却发现手机进了水，怎么也打不开。
她自言自语道：“不是我不救你啊，我这手机坏了，没法帮你了。”
只能回到房间里，洗澡换衣服，吹头发，然后坐在一旁发呆。
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是不是因为生病或者受伤了才坐在那里动不了的？还一直在淋雨，会不会感冒发烧？这种大雨天没人出来，会不会淋死在那里？
她又试图打开手机，还是不行，隔壁传来酗酒大叔如雷的鼾声，也许因为这个声音让她壮起胆子，她又打开门往垃圾堆看了看，果然，人还在那里，姿势都未曾变过。
半个小时后，男子已经被她半拖半拽运到房间里来了。
北川千鹤活动了一下酸软的手臂，叹息道：这人可真沉啊，坐着的时候不知道，躺在地上原来是这么长的一条。
她拿毛巾帮男子擦干雨水，意外地发现他有着挺不错的皮相：浓黑凌厉的剑眉，笔挺的鹰钩鼻，嘴唇也是棱角分明的，嘴角微微向下，有点凶。胡子没剃干净，还留下一些青色的胡茬。
北川千鹤费力地将他的背心脱下来，裤子……就算了，然后拿来毛毯给他垫在地上躺着，开始检查他的身体。
男子身上有几处管制刀具的划伤，以胸口处最为严重，很深，在雨水的浸泡下已经开始发炎了，又由发炎引起高烧。
看来也是个打架斗殴的混混……北川千鹤摇摇头，事到如今，也只能救人救到底了。
好歹在医学院读过两年，北川千鹤熟练地帮他消毒上药包扎、物理降温，又找出冬天才用的被子给他盖上，一整套下来已经凌晨四点了。
她全身酸痛瘫在在沙发上，六点钟还要赶回料理店准备今天的食材，看来今天没得睡了。
而且有个陌生受伤的男人在这里，她也不敢睡，只能等着他在六点前醒过来。
但终究还是抵不住困倦，睡过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北川千鹤一个激灵惊醒，连忙坐起来看向地面。
男子还在昏睡。
她看了看时钟，六点半了，今天客人预订的菜式就要赶不上，只能拿来笔纸给男子留言：你好，我叫北川千鹤，昨晚你晕倒在我家门口，我只能先将你安置在我家中。我现在有事要出门，你醒了要走的话，直接把门拉上就行，有事也可以打我电话。
底下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留言完急匆匆出门了。
晚上回到公寓又是凌晨一点，北川千鹤几乎是一边瞌睡一边走回家的。
男子已经不在了，昨晚给他用的毛毯和被单被洗过了，清清爽爽晾在晾衣杆上，其他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若不是这晾着的毛毯被套，北川千鹤几乎要以为昨晚的一切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她无暇想那么多，换了衣服扑在床上直接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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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北川千鹤雇了两个人在店里帮忙，也终于闲暇了一点，不再整天早出晚归。
她攒了点积蓄，准备再过一个月合同到期了，就搬出这座破落小公寓，重新找个安全的居所。
但是意外发生了。
那天的生意实在太好，她忙到凌晨两点才到公寓，那群不务正业的小混混不知为何没有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而是聚在门口打牌吆喝。
北川千鹤步入楼道才发现，要转身出去已经来不及，眼看着小混混一个个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她，她只好无视他们下流的注视，想快步越过他们，右手紧紧放在口袋里抓住钥匙准备迅速开门进屋。
但还没越过他们，就被一个混混拦住了，他打了个响指，嬉笑道：“妹妹，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呀？要不要哥哥陪你？”
北川千鹤强装镇定，把手伸进口袋里想偷偷按下110报警，却被旁边一个混混抓住了手按在墙上，狞笑道：“哼，小妞不会想报警吧？哥哥们今晚喝了酒，也没带钥匙进屋，你就陪陪哥哥们吧。”
七八个混混都哄笑起来。
北川千鹤吓得浑身发抖，面如土色，她刚尖叫一声，就被混混捂住嘴巴，开始上下其手。
她拼命挣扎，却敌不过男人的力量，正当她绝望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出现一只大手，直接掐住对她动手动脚那个混混的脖子，一用力将他提了起来。
那个混混双脚离地，一声都发不出来，只能用气挤出“嗬嗬”的气音，双手死死抓住对方掐住他脖子的手，双脚乱蹬，开始翻白眼。
周围的混混一看不对劲，纷纷摩拳擦掌围了上来，却被男人一脚一个踹翻在地。
他们看着这个魁梧强壮的男人，自知打不过，也顾不上什么义气，各自抱头鼠窜，逃离现场了。
被男人掐住脖子的混混已经不省人事，男人将他掼在地上，又补上两脚才作罢。
北川千鹤震惊地看着这一切，她还未从惊惧中回过神来，浑身抖如筛糠，大口大口喘着气。
男人走到她面前蹲下来，安慰道：“没事了，他们都走了。”
不太流利的日语。
北川千鹤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连道谢，看着男人的鸭舌帽和被黑背心运动裤包裹着的颀长身材，突然反应起来，这个男人是她两个月前救下的那个人。
“是你？”北川千鹤惊喜道。
男人点点头，看着北川千鹤被扯烂的衣服，想脱件外套给她披上，却因为是夏天，他只穿着贴身黑背心，只能说道，“你衣服破了，回去换一件吧。”
北川千鹤尴尬起来，应了一声连忙跑回屋里关上门换衣服。
男人很耐心地站在门口等她换好衣服，对她说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北川千鹤却被吓到了，她恳求般地扯了扯男人的衣袖：“我怕他们还要再来，你能不能再陪我一下？”
男人踌躇片刻，低声道：“好，那我在门口帮你守着，天亮了再走。”
“不行！”北川千鹤断然拒绝，“我怎么可能让救命恩人在门口站一夜，你进来坐吧，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
男人推辞不过，进屋了。
“我叫北川千鹤，你呢？”北川千鹤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男人，“抱歉啊，我这里太简陋，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只能先喝杯水了。”
“曲轻舟。”男人言简意赅，便接过水低头喝了起来。
“谢谢你啊曲先生，这么晚遇到坏人，幸好你碰巧在附近。”北川千鹤由衷地感谢，又疑惑道，“你也住这里吗？上次你就是晕倒在那个垃圾堆旁边。”
曲轻舟眼神有点闪躲：“算是吧，我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
“噢。”北川千鹤点点头，“住在哪一栋呢？还是哪个小区？”
曲轻舟突然支吾起来，转移话题：“你住在这里不安全，最好换个地方。”
北川千鹤叹了一口气：“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这合同到期还有一个月……”
“不能再等了，明天就搬走吧，那群混混是有黑（保命符）帮组会的，再不搬走会有麻烦。”
北川千鹤诧异道：“黑（保命符）帮……曲先生怎么知道？”
曲轻舟不打算隐瞒：“你上次救我的时候，我就是因为和他们所在的组会持械斗殴才被刺伤。”看着北川千鹤的眼睛，“换言之，我也是有黑（保命符）帮组会的，我也不是好人。”
北川千鹤摇摇头：“曲先生是好人，我相信。”
曲轻舟自嘲一声，又说道：“总之，你明早要搬走，晚上也不要总是凌晨一两点才回家，一个女孩子太危险了。”
北川千鹤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总是凌晨一两点才回家？”
曲轻舟自知失言，低头不语。
北川千鹤斟酌道：“你该不会……每天晚上都跟踪我吧？”
曲轻舟抬起头，蹙着眉有点急地解释道：“不是跟踪，我知道那群混混的德行，怕你有危险，所以偷偷跟过去保证你安全进屋我就回去了。”
北川千鹤觉得他着急的样子有点可爱，于是粲然一笑：“我知道，我就说曲先生是好人。”
曲轻舟被贴上好人的标签，无奈道：“毕竟你救过我……你明天不要上班了，收拾东西，我陪你另找一处住所，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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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居所离料理店稍微远了些，北川千鹤没钱买代步工具，曲轻舟只能好人做到底，每天晚上准时开车来接她下班，两人的关系不知不觉已超出朋友的界限。
“阿舟，这是我今晚尝试做的新菜式，你待会拿回去做宵夜。”北川千鹤又开始在车上叽叽喳喳，“我今天的客人都说很好吃，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曲轻舟笑笑不说话。
“听说中国菜好吃得很，可惜阿舟你不会做，不然我也想尝尝。”北川千鹤颇为遗憾地说道。
“我下个月就要回中国了。”曲轻舟说道，眼睛依然看着前方。
“噢……”北川千鹤被打个措手不及，懊恼道，“你回去了还会再来吗？”
曲轻舟摇了摇头。
车内安静了下来，北川千鹤转头看向窗外，叹了一口气。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这句话跟表白差不多的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一不留神从嘴里跑出来，想刹住已经来不及，曲轻舟只能忐忑地等待着回应。
北川千鹤重新转过头来，又惊又喜，她歪头想了一下：“那我有个条件。”
曲轻舟轻点了一下刹车，紧张兮兮地问道：“什么条件？”
“马上八月份了，富良野的山坡和平原都变成了紫色的花海，连空气也是美妙的香味。”北川千鹤憧憬道，“三四月份的樱花祭那会，我们还不认识，赶不上去看，但是富良野你要陪我去。”
曲轻舟踩了下油门，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好。”顿了顿又道，“樱花祭是家人或情侣去游玩的，我们去不大合适。”
说完又偷偷瞄了北川千鹤一眼。
北川千鹤差点憋不住笑，好拙劣的欲擒故纵技巧。
她轻声回应他的试探：“那等明年我们再去吧，到时候就合适了。”
曲轻舟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把车子停到路边，沉默地解开安全带，下车走到后面，
北川千鹤正一头雾水，突然，一束火红的玫瑰递到她面前，曲轻舟单手拿玫瑰，单手插兜，也不看人，直接说：“做我女朋友，跟我回中国。”
害羞又臭屁。
北川千鹤低头浅笑：“好啊，跟你回去，你得给我盘一个大的料理店，店名就叫……""鹤见舟""吧。”
曲轻舟看着她，眼里有星星在闪烁：“""舟""在中文是小船的意思，而鹤生活在湿地，没有小船的。要不，改成中文的谐音""洲""，鹤就是生活在洲里。”
北川千鹤双手一拍：“阿舟，你太棒啦，那就叫""鹤见洲""！”
看着北川千鹤无邪的笑颜，曲轻舟也扯着嘴角笑了。
他从小没人管，一向不太惜命，打架斗殴都是冲在最前面，被人捅几刀也能捂着伤口回去反杀。
但现在，他要开始爱惜自己的生命了，因为，有这么一个单纯美好又热爱生活的异国女孩，把他看得那么重要，等着他用生命去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