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公寓墓
起初, 那双眼睛的绿色很暗,几乎快融进了夜色了。
但就在后几秒内,它似乎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
闫岸继续向前, 黑眸微紧,察觉到了微妙之处。
它眼珠子里浑浊的暗色在逐渐消退,绿色逐渐显眼,透露出愈发明显的欲望,虽然那速度很缓慢,慢到几乎让人很难观察得到。
就像是逐渐露出真实面目了。
“在看什么呢?”范绸下意识回过头。
“……”闫岸瞥了他一眼, 在斟酌着要不要告诉他。
可范绸眼快得瞬间就看到了,根本不等闫岸说出来,神色惊恐中发着愣:“……不对啊。”
闫岸神色微动:“什么不对?”
范绸眯了眯眼睛:“它的眼睛变亮了……刚开始我看见的很暗很暗, 跟旁边叶子的颜色差不多。”
“先别聊了, 我们到了。”安尔定住脚步,忽然提醒道,“从侧边的窗户进去,他们好像已经开了锁。”
他们的面前,正是那栋纯白色的房子,两层高,样式毫无特别之处, 如果非要说出来一点,那就是这个房子的门和窗户都被上了大铁锁和锁链。
看这复杂的样子,如果不用暴力打开, 上锁的人可能都得直接解五分钟。
他们相继从侧边的窗户翻进去,道鸣落地后拿出手电筒, 简单照了一下里面, 说道:“我们这次过来是为了找合同的, 如果能有其他发现当然更好。”
“兵分两路吧。”闫岸忽然提议说道,“效率高一些。”
道鸣没有异议,关切地问道:“你们有手电筒嘛?我这儿还有两把。”
闫岸眉头微微扬起,手指挑了挑他的手电筒:“不能用手电筒。”
道鸣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了,然后红着脸嗖地捂住强得刺眼的灯,啪嗒关掉:“抱歉抱歉!”
在本来就没什么灯光、一片漆黑的工地上开手电筒,无疑是在直接告诉监管人员“他们就在这儿,快来抓他们啊”。
没了灯,他们眼前瞬间陷入一片黑暗,简直快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了。
“完全看不见了。”道鸣摸黑着把手电筒收起来,“怎么走啊等会。”
他们正站在房子侧边的走廊里,身后是被暴力拆开的窗户,面前横向排列着两扇木门。
“现在看不见很正常。”闫岸微微抬起头,盯着木门上的牌子,“适应一会儿再走。”
【办公室-3】是红色的牌子。
“三……还是红色的。”她低声自语,引来了安尔他们的注意。
“米崖兄,我们等会去二楼——”道鸣两眼无神,伸手往旁边摸了摸,想找米崖,却发现原本站在他身边的人不见了,“诶诶?米崖兄?人呢?!”
“他先上去了。”闫岸淡声道,瞥了一眼走廊尽头的楼梯,“你可以缓一下再上去,不用急。”
空气静了三秒。
“哎呀他性子怎么这么孤僻!总是单独行动,这可不行啊,我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道鸣皱起鼻子,气势汹汹地撸起袖子就开走,“好了,我缓的差不多了,先上去找他,咱们整理完线索就还是在这里集合吧。”
等道鸣也终于走了之后,闫岸四人互相对视一眼,迅速往前面走去。
办公室得一个一个的查。
“等会办公室里可能更黑,我们看不见东西怎么办?”范绸小声道。
“可以用蜡烛,光小一些。”闫岸嘴角微扬,背在身后陡然手一翻便变出了两根蜡烛,“我带了。”
他们转过弯,向正门那边走了过去,不到一会儿便看见了标着【办公室-1】的白色牌子。
办公室的门没有上锁,他们轻轻一推便能进去。
“白色和红色……这应该是代表身份的吧。”阚丹立拿着蜡烛,小心翼翼地点燃,用手遮住大半烛光,“白色的是钱总,红色的是监管人员。”
当眼前终于有了光线之后,阚丹立瞬间呆住了。
扑面而来的就是烟灰和香烛气息,还有浓浓的闭塞和窒息感。
映入他们眼帘的,根本不是办公室的模样——而是一座中式供台。
“办公室”没有窗户,没有除了供台之外的其他任何陈设,面积只比公寓房大了一点点。
各处都透露着阴冷感,角落甚至都生出了蜘蛛网。
在昏黄摇晃的烛光里,供台两侧放着快要融尽的红蜡烛,大半黑红的烛液早已干涸再桌子上,正中央摆着四个圆盘子和两个香炉。
再向上看去,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两座张牙舞爪、高有一米的大神像。
一位皮肤青黑油光到发亮,瘦骨嶙峋但满身带刺,手拿刻着字的黑色木牌,正坐在馒头状黄土堆之上,表情狰狞而骇人,眼珠为荧光绿色,在烛火的映照下竟然有了一丝光泽,死死盯着他们,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而另一位则看起来正常不少,正常肤色温和表情,身材微胖壮硕,站在一个木条编成的低矮房屋的门前,看着像是守卫,但左手里却提着装满金元宝的篮子,右手里拿着的是六层尖宝塔,全身泛着金光——这哪里像是守门的模样,更像是招财的。
两座神像身上的漆没有任何划痕和剥落,灰尘也没有,相比周边角落还有蜘蛛网的环境来说,它们被照顾得极好。
闫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眼底流转出一丝诡异的神色,在所有人都保持寂静的情况下,忽然抬脚走了过去,然后伸出手。
阚丹立一惊:“啊?!诶诶——”
安尔眉头一抽:“……你干什么呢?”
闫岸踮起脚尖,眼神专注而泛起光亮,抓住了其中那个黑神弯曲的手臂。
静了两秒之后,她慢吞吞便收回了手,蹙起眉头,看着手有些苦恼:“带不走啊……”
这两座神像身上那种诡异的神秘感直接戳中了她的兴奋点,明明是绝佳的收藏品……
真可惜。
这东西要是让其他人看,只能避而不及然后说一声“古怪”了,可闫岸偏偏就是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范绸对眼前这一幕感到异常眼熟,捂住额头:“我还以为你这么快就发现什么了呢。”
“确实发现了啊。”闫岸微微偏过头,无奈道,“这里的神像身上有一股尸臭味。”
安尔微怔,迅速快步上前,俯身嗅了两下,眉头拧起:“确实是尸臭,但被稀释过,闻起来像是又加了点别的东西。”
“我怎么感觉臭得像肥料味……”阚丹立捏着鼻子,自觉走上前,用自己手上的蜡烛小心地把桌上那两只蜡烛点燃,屋内这才亮堂起来。
范绸看着这两座神像宛如活人的眼睛,咽了口唾沫,被说得毛骨悚然,背后发凉。
他僵硬地转身,立马把背后敞开的门吱呀掩上了一大半。
他总感觉如果不关门,身后等会儿就会悄无声息地冒出来一些鬼东西。
“范绸,你去门外面看着,如果有其他人来记得提醒我们。”闫岸背对着他,突然间吩咐了一句。
范绸刚离开门把手的手指微微颤抖:“……”
“好、好的。”他深吸两口气,心一横闭上眼就开门出去,然后把门再次掩上,独自一人笔直地站在空荡荡黑漆漆的走廊里。
他是不怕黑的——但怕鬼。
范绸做好心理防御,准备好好守门,但刚睁开眼,心瞬间凉了一大截。
刚睁眼,他的眼睛不自觉就聚集在了窗外,与窗外远处幽幽发亮的绿色眼睛对了个正着。
现在已经不止有一双眼睛了。
足足有十几双绿眼珠子,在外面的菜地里一闪一闪。
“闫、闫岸——”他被憋到表情狰狞,脸色涨红,“外面有好多鬼,好、好多双绿眼睛!!一闪一闪的!”
闫岸动作微顿:“它们有什么动作吗?距离更近了?”
“没、没有!”范绸声音挺大,气却虚得厉害。
“那没事。”闫岸重新开始动作,翻找着供台下的东西,声音停顿了几秒,察觉到范绸心理san值下降得比她想象中要快,于是安慰了一句,“……你把那些东西当成萤火虫就行了,都是绿色的,没什么好害怕的。”
范绸盯着那些眼睛,双眼无神,感到绝望。
……什么萤火虫?——这哪儿像了啊!
屋子内,闫岸和安尔寻找着尸臭味传来的地方,阚丹立则仔细观察着供台上四个盘子里放着的东西。
黑神面前的两个供盘:一束被红线缠起来的头发,一捧看起来跟黑神屁股下面坐着的土堆一模一样的土。
金神面前的两个供盘:也是一束被红线缠起来的头发,但另一个是一长串盘起来的银色钥匙,看上去有十几把。
“这个坐在坟堆上,拿着墓牌,看上去像是守坟的神。”阚丹立摸了摸下巴,眯起眸子,“那这个就是护家的神咯。”
闫岸蹲在供台桌子下,打开柜门后,熏人的尸臭味愈发明显,里面摆放着几本旧书。
安尔还在研究神像身上的漆,发觉气味并不是直接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柜子里气味很重,而且有东西。”闫岸黑眸微沉,拿出旧书,拍了拍手上的灰,却见手指和手背上都沾了一些粘腻的红色东西。
是柜子壁上的东西。
安尔蹲下身,阚丹立立马点燃手上的蜡烛,同样蹲下身给她们照明。
“气味确实是从这里面传来的。”安尔眼神冰冷,带上胶手套,伸手从里面沾取了一点胶粘状物,就跟粘在闫岸手上的东西一样。
她轻轻捻了一下胶状物,有细丝的条状组织分散开。
安尔脱下手套,扔回背包里,冷声道:“是某种肉。这个柜子里曾经装满了肉。”
供台下的柜子空间很大,高到腹部,足以容纳两个成年人,而且左右上下前后六个柜面都有这种肉和血迹。
闫岸眯眼琢磨着某些东西,然后把书递给了阚丹立,自己则慢吞吞脱下自己的半指手套,找安尔要了一次性胶手套戴上,以免弄脏手,最后还用猫着腰往里铺了一层纸板,直接钻到了柜子里。
安尔被这一举动震到了:“你钻进去干什么?里面的味道——”
闫岸平静地摆摆手:“没事,憋住气就行。”
阚丹立接过闫岸递给她的旧书,小心地翻开,看见里面的内容后神色骤然愣住:“这……”
“怎么了?”安尔察觉到阚丹立的反应,表情凝重,站起身。
阚丹立放下蜡烛,讪讪道:“上面写的是应该怎样种好蔬菜,我还以为是什么邪术呢。”
安尔忽然没了声音,捏了捏眉心。
阚丹立又翻了几页,花了几分钟继续研究着:“不过是用繁体字写的,还是竖排半白话……有图画。”
“后面几本的内容也是继续上一本的。”
“可是种蔬菜的书为什么要放在这里面?还保存得这么好。”
阚丹立抬起脑袋,茫然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书页都快脆了,但还是被保存得很好。”
“而且我家以前一直是种菜的,里面写的步骤也跟我印象里的差不多。只不过……有一个地方有点不一样。”
“这里面介绍了应该怎么制作肥料,要在根部土壤的最下面挖条地道,把肥灌在地道里……”
“【如此才可用足其功效。】”
“【如此蔬食方可食,盛(陰)氣足以填體化(陰)。】”
“唔,这个繁体字我看不懂,什么气…化什么东西?安尔,你过来看看,你认得嘛?”
安尔摇了摇头:“我那边不懂繁体字,基本没见过。”
阚丹立砸吧砸吧嘴,继续道:“好吧。不过总的来说,我们那边是直接把化肥稀释浇在菜沟里的,书里地这种方法根本没听过,也太麻烦了吧。”
刚说话,她动作忽然间定住,眉头微拧,又向前面翻了几页:“等等,不对啊……少了几页,它还没说怎么制作肥料呢,明明有标题的,怎么突然跳了……”
“被撕了。”安尔缓缓道。
她站在旁边,看见了被线缝起来的书脊下方,有一点缺失的痕迹。
“噢,我还有点好奇嘞,以前的肥到底是怎么做的。”阚丹立撇了撇嘴,刚合上书。
“咚,咚。”
“我知道肥是怎么做的了。”是闫岸的声音。
柜子里忽然发出两声敲击声,很闷,就像木板后的空的一样。
闫岸又在柜子里敲了两下,黑眸微紧,以回应阚丹立。
外面的两人随即蹲下了身,看着里面的闫岸,神色微愣。
“这柜子下面是空的,有卡扣可以打开。”闫岸转过头看向他们,眼神黑而亮,“是地洞。”
“或者说,就是你们刚才聊到的管道。”
闫岸从柜子里出来,摘掉手套,扔在桌子上,黑眸微敛:“所以我猜,肥料大概率是用肉做的。”
阚丹立喉咙干涩,捏着书手发汗,微微攥紧,思维跟闫岸重叠:“不会吧……”
“但工地上可没有其他动物的肉了。”她缓缓抬起黑眸,眼底暗沉,冰冷感异常浓重,“除了我们这些‘肉’之外。”
“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闫岸的话题骤然跳跃,完全让安尔和阚丹立反应不过来了。
两人同时迷惑地问道:“什么游戏?”
闫岸嗓音微凉而悠缓:“小小的赌博,就赌我们回去之后,那个被徐工杀死的工人的尸体。”
“到底是还在原地,还是不见了。”
“我赌:不见了,尸体消失得一干二净。”
……
闫岸冷静着,动作迅速地将所有物品归位,让范绸进来把书从前往后仔细地看一遍,方便离开之后可以再用技能复制出来。
这几本书绝对不可能只是讲“种植普通蔬菜”的,只是以他们目前的视角看不懂而已。
范绸忽然间被揪进来要求完成这么艰巨的任务,整个人都有些崩溃,他苦恼地抓着头发,趁这仅剩的期间开始死命记着。
他以前被孤儿院院长揪着耳朵学习都没这么认真过!
五分钟后,他们已经收拾完东西,物归原主,走出了第一间办公室。
复制品是有时效的,他不能现在就复制出来,所以得在离开这里之后依旧保持着良好的记忆,在他们空闲时间足够的时候再复制出来。
范绸一边走路一边掰着手指头,复习刚才的记忆内容。
他们进入到了第二间办公室,红色牌子,不知道是属于哪个监管人员的。
但里面的布置依旧是供台,神像,内部空荡荡、底部空洞的柜子。
除了守坟神手上墓牌刻着的字、供盘上的头发和钥匙不一样之外,其余东西与第一间办公室别无二样。
“……”闫岸站在办公室外,眼神暗沉,思考着目前来看一楼的布局——左右两侧和后面分别两间办公室,前一间,总共七间,这已经把钱总、监管人员和技术人员的办公室都囊括进去了。
钱总是主导,监管人员是第二位,他们办公室里的供台摆设几乎都一模一样,其他人大概率也不例外。
她没时间再待在这里了。
她还得在道鸣他们全部搜查完之前提前离开,在刚开始的计划里,他们得找机会摘点那些奇怪的蔬菜。
闫岸忽然转过头,盯向了楼梯口,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安排道:“范绸,你们先在一楼搜查着,我去二楼。”
“怎么了?”范绸松开抓着头发的手,扭头疑惑。
闫岸静了两秒,眼神晦暗,凉声道:“时间不够多。而且,我不喜欢把任务分配给我不熟悉的人。”
“无论那个人表现得有多友好,有多靠谱。”
这样的行动对于闫岸来讲并不保险。
谁也不能知道对方会出现什么岔子。
她所有的一贯计划好的事都必须经过她自己之手,或者经过她挑选的人之手,才能算是真正落定。
她从来都没有因为道鸣的热情单纯和他的盛情邀请,而对那支队伍放下过警惕心,更何况,米崖还在他们队伍里。
越是这样热情、单纯、正直而直白的人,越会让闫岸感觉到某种不适——并不是因为反感而不适,而是因为他的格格不入。
道鸣的态度跟社区游戏的性质格格不入。
这种矛盾的感觉,会让她心底最深处的警惕感和针对性根本无法掩盖。
闫岸有时候也说不清自己这种诡异的情绪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但她并不会抗拒,她向来都是完全相信、顺从自己的心理直觉和情绪的。
毫不避讳地讲,就像一只野兽。
“我会来找你们的。”她瞥向他们,抛下最后一句话,便快步走上楼梯,“好好找线索,别让我失望。”
……
二楼是比一楼更为冷寂的,但月光的余辉也更为明显,至少能够让人看得清走廊的尽头。
闫岸侧身隐匿在门内的转角凹陷处,背着的手握住门把手,仔细听着远处和屋内的动静。
这间屋子门前的牌子写的是【阅读室】。
这边很安静,处于道鸣他们上来的楼梯的对侧,所以估计他们还并没有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