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老师
“咳咳……”
闫岸的脑袋耳鸣不断, 呛咳不停，似乎仍停留在爆炸的余烬中，在那一瞬间没及时反应过来自己身处在什么地方。
她摇摇晃晃地扶着墙, 晃了晃脑袋，缓了几秒后抬起头，眼睛直接对上了另一双跟她极为相似的黑眸。
“没事吧？”尹师父歪着头，问道。
闫岸愣了一秒，眉头骤然拧起，第一次没回答尹师父的话，环视一周后迅速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查看时间。
是12月27号下午4点50分。
她回来了, 在爆炸结束后刚好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世界。
“尹师父，你怎么会在这儿？”闫岸喉咙有些干涩，她眼神微垂, 微不可查地在自己身上检查了一圈，然后打开手机相册, 顿了半秒, 将手机重新放回了口袋。
身上没有灰尘，没有伤口，原本腰间别着的手术刀不见了，给那个人拍的照片也不见了。
一切痕迹都被抹除掉了。
尹师父双手环抱，看向闫岸的眼神有些诡异“我刚好从医院门口路过, 看见你在医院门口站了老半天，突然就一路小跑, 跑到住院二部, 然后我就追了过去, 看看你什么情况。”
闫岸眼神带着怀疑“我只是跑过来了？什么都没做？”
尹师父这次怎么这么耐心地回答她？她以前话不是很少的么？按照以前应该最多回复她一句“看你的举动很奇怪”才对。
“我怎么知道, 我只看到你跑到这里了……”尹师父耸耸肩，忽然目光幽幽地盯着闫岸，“不过，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失忆了？”
“……没什么，我只是今天脑子不大好。”闫岸平静道。
住院二部里的大部分设施还没修缮完全，还没对外完全开放，所以闫岸和尹师父现在正站在废墟里。
尹师父忽然嗤笑了一声，以看小孩的眼神瞥了一眼闫岸，明显是觉得闫岸的撒谎技术太差了。
闫岸握拳掩嘴咳嗽了一下，皱着眉头道“咳，我真的就只是为了过来找我朋友，不小心找错地方了。”
“安尔？”尹师父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对。”闫岸点点头，随即眼神变暗，迅速朝着楼梯走去，想去找安尔，问问她那边的具体情况。
可当两人出了住院二部的门，闫岸突然停下了脚步，直愣愣地看着天空。
尹师父同样抬头看去“怎么了？”
“阴了……天彻底阴下来了。”
闫岸喃喃着，眼底呈现出一种极其错愕的情绪。
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在她进入平行世界后，遇见的那个尹师父说过这样的话
“你真的很敏感啊……”
“天气变化了啊，今天可能会下雨，刚刚刮了风温度降了不少。”尹师父眉头扬了扬，“你确实对温度很敏感，从小就这样。”
明明平行世界的那天是艳阳高照，温度还算比较高，根本没有一点阴云，没有刮过风，“尹师父”说的话没有任何依据，听起来简直怪异至极。
可现在，这句预言居然降临在了现实世界。
现在真的开始下雨了。
“刮风了啊……”尹师父眼神专注，伸出手心，接下了几滴雨点，“还下雨了。”
她转过头，眼神依旧很专注，对闫岸提醒道“我得赶快回去了。”
闫岸喉咙微动，收回了仰望天空的视线，内心有无数疑问想脱口而出，但及时捏紧拳头，硬生生全数憋了回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乱了阵脚。
“……师父，你是不是忘记今天晚上的活动了？”闫岸同样看向尹师父，无奈地问道。
“什么活动？”尹师父拧眉，下意识拿出手机，翻找短信，“我应该是没看见你发的短……”
“今天下午有聚餐。”闫岸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让她把手机收回去，懊悔道，“哦抱歉抱歉，好像是我忘记给您发短信了，我就正好趁现在当面说吧。”
“现在时间好像来不及了，就换成今天晚上吧，晚上七点开始，我还得回老家去取一趟钱。”
闫岸神情忽然有些遗憾“我其实还是挺想去您家的，您以前也说过要带我参观参观……诶还是算了，今天天气也不怎么好，我们也没带伞，还是直接去上次您楼下那家店吧，距离最近——”
“……”尹师父眉头抽了抽，冰冷的脸上出现一丝破裂。
参观？——八年前的屁事你现在突然拿出来说。
这么明晃晃的暗示又是大老远回老家取钱又是强调她家离得近。
“不用去取钱了，就正好趁这次去我家看看吧，我给你们做饭。”尹师父木着脸，撂下一句话，迎着小雨便往外走，“准时来，你知道我不喜欢迟到的人。”
“是。”闫岸利落答道，站在屋檐下，露出了明晃晃的笑容。
可当人走远之后，闫岸眼底的笑意又没有那么纯粹了。
她在想，
平行世界的那个尹师父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从跟这个尹师父对话一开始，就一直在试探，但什么都没有试出来。
那个平行世界的尹师父似乎知晓一切，而这个世界的尹师父……就跟以前一模一样，正常到挑不出任何毛病。
越是这样，就越让她想刨根问底啊。
“终于醒了啊。”闫岸靠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无聊地抛着水果刀。
刚睁开眼，就看见危险的银光闪闪。
安尔嗖的一下从床上坐起，瞳孔微缩，难以维持平常的冷静“我晕了多久？”
“半个小时左右吧。”闫岸将水果刀放下，插在桌子上，叹出一口气，语气幽幽，“我真是为了救你直接从鬼门关口走了一趟啊……”
幸亏炸弹转移及时，否则会直接波及到紧靠着住院二部六楼的急救中心五楼。
说来倒是真凑巧，安尔就被安排在了爆炸中心楼的旁边，中间只隔着一扇窗户。
闫岸眼神晦暗，将大致情况用不到三分钟的语言叙述了一遍。
安尔听完沉默了很久，最后生硬地蹦出了一句“谢谢你了，很谢谢。”
闫岸眉头一挑，调笑道“不用这么勉强吧？”
“……没有勉强！”安尔动作一顿，迅速下了床，语气强硬地转换话题，“听你刚才的描述，你的师父表现得很奇怪。”
“嗯。”闫岸应道，“但我不能确定，等会吃饭的时候再试探一下。”
两人从医院出来，刚好碰上了在急救中心前台付账的安尔的同事。
“安尔，你没事吧？怎么好好的人突然就晕了！你以前身体很好的啊！怎么请了趟假就虚弱成这样！”
“幸好你醒了，要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跟老陈交差呢……”
两个同事杂七杂八地吐槽起来。
“……我没事，只是前段时间熬夜熬多了，你们身上应该还有工作，先回去吧，我也有点事要处理。”安尔上前客套了几句，道谢之后便跟闫岸一起脱身离开了。
在前往明山精神病院的路上。
“漏洞真的全都补上了？”安尔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捏了两下又松开，抬起头看向闫岸，表情严肃，合理怀疑，“我们不会跑另一个平行世界里去了吧？”
“我代替了这个世界的安尔，你代替了这个世界的闫岸。”
毕竟这么离谱的漏洞要直接补起来，应该没那容易吧？
安尔太阳穴还突突地疼，一时间脑子没反应过来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会的。”闫岸拍了拍安尔的肩，沉重道，“系统找到一个完全与我们相容的平行世界比手动填补bug还难。”
“它根本没有那么强大的能力，侵入每个人的大脑去收容所有的记忆数据，分析所有的记忆数据，甚至篡改所有的记忆数据。”
否则，它早在社区里就这么做了——通过篡改所有的记忆数据，让我们完完全全成为它的奴隶。
“都说了，它虽然有点小手段，但仍旧是个智障ai。”闫岸轻笑道。
进入明山精神病院，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猛地就从院子里冲了出来。
紧接着，闫岸熟练地一个侧身拎住了他的衣领。
“闫小姐！”夏依急匆匆地跑出来，气喘吁吁的，用双手撑着身子，“小归……小归他做完了作业就一直闹，吵着要出去吃饭。”
安尔神色冷淡，低头打量着闫岸身边这个少年白头的小家伙。
这就是她资助的那个孩子？……闫小归？
闫小归注意到安尔的视线，抬起头瞥了她一眼，然后略略略地无声吐了吐舌头。
安尔面无表情，捏紧了背在身后的拳头。
真是个臭小鬼。
等夏依抬起头，陡然见到闫岸身边还站着一个新面孔，她笑容瞬间明亮起来“诶？！你、你好，我是这里的护工夏依，叫我小依就行。”
安尔脸上挂着职业性微笑，上前握手“你好，夏小姐，闫岸她应该说过我，我叫安尔，你随便怎么叫都行。”
夏依自来熟地伸出两只手握住安尔，热情地握手“你好你好！”
“对了，夏小姐，晚饭的地点临时改了，在我师父家里，她老人家亲自下厨。”闫岸对两人露齿一笑，毫不客气。
……
“诶诶诶！！闫小姐，您师父居然住在明苑景绣？！”
“这里的房价可是高的离谱啊！”
夏依兴奋到泪眼汪汪，眼神憧憬。
“……”闫岸看了一眼手机上的信息，发现确实没错，顿感无言。
说实话，她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师父的家不是在复耀小区吗？她家楼下确实有一家餐馆还挺好吃的，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
明苑景绣，72栋，说我的名字，保安会让你进来。
“您好，我们过来是想拜访尹山小姐，麻烦放行一下。”闫岸熟稔地微笑道。
保安二话不说便放行了，四人顺利通过。
闫岸的微笑里带着诡异，越靠近尹师父所在的别墅，心里那种违和感就越强烈。
尹师父一直住在这里？
那她以前为什么要一直骗我说自己住在复耀小区？
直到最后，门铃响后大门被打开，尹师父拿着锅铲冷着脸，对闫岸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们迟到了。”
“闫岸，你一个人，领罚，双倍。”
闫岸笑容瞬间湮灭，被尹师父一锤子打回现实。
当其他人手忙脚乱地帮尹师父处理食材做饭时，闫小归正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傻愣愣地看着闫岸领罚。
闫岸坐在地毯上，头顶着一碗水，面无表情地横拉着训练手臂力量的器材，拉到手臂肌肉颤抖，额角汗水不停。
双倍惩罚，意思是在器材指数的最大值上横拉三分钟。
“杂技诶！——”闫小归眼睛闪亮，学着闫岸的动作。
“……闭上你的嘴。”闫岸不爽地瞥了他一眼。
“师父！满三分钟了。”
看着钟表时间到了，闫岸立即大喊一声，全身大汗淋漓，手指颤抖着举起，自觉放下了脑袋上顶着的水碗，靠在沙发旁边，累到双眼无神。
尹师父擦了擦手，走上前，敛眸俯视着闫岸“还挺自觉的，练完就过来帮忙，别坐着。”
说罢，尹师父偏过头，又淡淡地瞥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闫小归，这一瞬间的眼神登时就让他全身一抖。
闫小归颤颤巍巍地向后缩了两下，完全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
半个小时后，终于开饭了。
餐桌上的五人宛如哑巴，一句话都没说，只有筷子与碗碰撞的清脆声。
这气氛说不上尴尬奇怪，但也不怎么好。
夏依咬着筷子，眼神不断在闫小归和尹山身上逡巡，眼神莫名。
最后夏依实在忍不住了，小声对闫小归说道“诶小归……小归！你别光扒白米饭啊，吃着不干吗？”
闫小归跟缩头乌龟似的，一个劲埋头扒着碗里的饭，说什么也不夹菜吃，跟丢了魂一样。
“师父。”闫岸最先打破了沉静。
“说。”尹师父捻了一筷子菜给闫小归。
闫小归扒饭的动作瞬间僵住。
“吃。”尹师父淡着脸，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
闫岸瞥了一眼闫小归，同样提醒他吃菜，然后放下筷子，黑眸专注地盯着尹师父“师父，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你拥有了穿越时空的能力，穿回了明山精神病院和市中心医院同时发生爆炸案的那一天，你在明山精神病院门口碰见了我。”
“你会怎么做？”
安尔当即便愣住了，迅速抬起头看向闫岸，错愕于她居然这么直白地就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她原本以为闫岸会找到更加委婉的方式的。
但这件事在闫岸自己看来，这种提问方式就是最好途径——因为尹师父很聪明，而且异常老练。
在这个问题上，她无论怎么委婉地提问都会显得很突兀，瞬间就能被她看破，还不如直接一点。
换句话说，如果尹师父真的想隐瞒一件事情不告诉她，那她几乎就永远也无法知道。
“我会怎么做？”尹师父似乎在认真思考，“如果是那场爆炸案的话……”
“我会什么也不做。”
闫岸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了，但她还是想追问下去“为什么？”
尹师父忽然笑了一下“因为我不想改变这种无聊的世界线，一切本应该按照原轨道继续发展。”
“闫岸，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是你，你也不会做任何事的，对不对？”
闫岸沉默了。
尹师父说的一点都没错。
就跟她在那个平行世界里的做法一样除非威胁到她自身的利益，她不会轻易去改变世界线。
她跟尹师父的想法一模一样，完全契合。
尹师父的嗓音依旧淡淡的“不过让我想想啊，如果真是爆炸案那一天，如果你是在市中心医院或者别的地方，我倒是会提醒你一下。”
闫岸陡然间愣住了“提醒我什么？”
尹师父停顿了好几秒，眼神微暗地看着闫岸，停顿到闫岸有些难以呼吸。
终于，尹师父说话了，并随意地伸出了手“我会提醒你，让你早点回去。”
“把他救出来。”
尹师父指向了餐桌上的某个人。
闫岸喉咙动了动，瞳孔骤缩。
一股无名的冷汗瞬间冲上大脑，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没有一丝血色。
“很久之前你好像确实不怎么在意他，不过现在……你倒是很在意，不是么。”尹师父耸耸肩。
尹山指着的是——闫小归。
对啊……
爆炸在明山精神病院和市中心医院同时都发生了。
她在那个平行世界里，并没有救到闫小归。
如果是其他平行世界里的闫岸，也不会轻易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仅仅是资助的、不是很熟的、患有躁郁症的小孩。
她对闫小归态度的一切改变，都因绿色社区里的一场游戏而起。
这也就是说，只要其他平行世界里的闫岸没有进入绿色社区，那么明山精神病院里的闫小归，很可能在那时就已经被爆炸完全淹没。
没有人能够救他。
闫岸的大脑迟迟无法从冰窖之中抽离，她的双眼与闫小归相对，一时间无法说出任何话。
明明是其他平行世界，她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如坠冰窖的感觉。
闫小归吧唧吧唧嚼着菜，似乎感觉到了闫岸的不对劲，在尹师父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啦？怎么不吃饭？”
夏依夹在尹山和闫岸之间哆哆嗦嗦的，她能明显感觉到闫岸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觉得气氛不太妙，僵着脖子想转移话题。
她们在聊小归是、是吧？！
她看着闫小归，突然想起了什么，嘭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睁大眼睛叫住闫小归“小、小归，你昨天不是在学校写了作文吗？之前闫小姐还想问来着，你、你能讲一讲吗？——”
闫岸喉咙微动，目光灼灼地看向闫小归，心里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烦闷和挫败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全部聚集在了他身上。
“作、作文？！啊——”闫小归揪起头发，结巴起来，“什么作文？”
夏依眨眨眼，给他加油鼓劲“就是那个，作文题目是《我未来想成为＿＿》，之前上面不是有两个字嘛，被你划掉了。”
闫小归仍然结结巴巴的，急得脸和脖子都红了起来“我、我……”
“不着急，你慢慢说。”闫岸揉了揉太阳穴，叹出一口气。
“我本来一直是想当老师的……”闫小归嘟嘟囔囔着，戳了戳自己的手指。
“当老师？”夏依感到惊奇，“你小子还真看不出来啊，理想这么远大……为什么呀？”
“因为老师在学校最厉害，可以随便打人。”闫小归攥紧拳头，朝空气挥舞了几圈，气冲冲道，“怎么揍他们都行！我把那些欺负我的人都揍一遍，揍得他们妈妈都认不出来！”
夏依语塞“……”
还是小看他了。
“那你现在呢？”闫岸眉头松缓了一些，一手撑着下巴问道。
尹师父似乎也很好奇，目光灼灼地看着闫小归。
闫小归眼睛瞬间亮了，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现在？！——毛绒玩具店的老板！”
“开一家很大很大的玩具店，里面有好多好多……”
闫小归沉浸在自我世界里滔滔不绝。
夏依笑了一声，感觉自己的心脏重新恢复了跳动，他能有这个愿望的原因至少比上一个正常了不少，小归本来就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尹师父眼神倒是尤为诡异，随即缓缓低下了脑袋，莫名叹了口气。
这一声沉重的叹气饱含了尤为复杂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