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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定远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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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负责看药的小将满头是汗地跑进来,见帐内的三个人不知为何沉寂得可怕,急忙刹住了脚步。

    “小郎君、高将军,方大夫。”他虽搞不清状况,还是慌忙行了个礼,尽职尽责地传话,“兄弟们方才太忙乱,不小心让雪水濡湿了药方,有几味药的剂量看不清了。”

    他举起那方子,难为情道:“于将军叫我来问问,这几个字……”

    方未艾沉浸在往事中心绪难平,被骤然打断,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心中沉沉地叹了口气,接过药方却也没看,敛袖站起了身:“头几回用药最是要紧,半点错也不能有,我还是亲自去看着药比较稳妥。将军好好歇息,在下先失陪了。”

    高邈忙点头:“辛苦先生了。”

    帐帘掀起又垂下,脚步声一前一后地远去。

    卫听澜默不作声地拨了拨炭火,高邈看了他半晌,出声道:“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卫听澜没什么情绪地说,“十五年前……那会儿我还在我娘肚子里。现如今定远伯的尸骨都不知烂在了哪里,前尘旧事,要查清楚谈何容易。”

    高邈看他这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阿澜……”

    “你别想些有的没的,我实话实说而已。”卫听澜丢下手中的树枝,“我虽是从湍城之乱中爬出来的孤魂野鬼,但定远伯此人我连个鬼影都没见过。民间将他传得神乎其神,大约不可尽信。你好歹比我年长七岁,知道些什么,与我讲讲?”

    高邈看他面色如常,稍稍放了心,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梳理道来:“定远伯江敬衡驻守北疆多年,深得民心。如你所说,民间传闻多有溢美之词,却也未必全然夸张……”

    高邈慢慢回忆道:“他本是雁安人士,天资聪颖,少时被先帝召入芝兰台为皇子伴读,颇受先帝赏识。他还有两个胞妹,同他一样惊才绝艳,时人誉为‘大小江姝’。

    据说江敬衡与先帝的二皇子——也就是睿王,两人情谊十分深厚,后来江家还将大江姝许给睿王做了王妃。

    盛启末年,睿王奉命随军出征,在北疆遭遇瓦丹伏击,尸骨无存。睿王葬仪上,睿王妃滴泪未垂,可出殡那天,她竟当着众人的面一头撞死在了棺木上,只留下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子。

    随睿王一同出征的江敬衡腰腹中刀,又被冷箭所伤,依照方先生所说,大约他就是在那时中了‘当孤’吧……据说江敬衡从昏迷中醒来,骤然听闻妹妹的死讯,悲愤交加,含恨道了声‘此仇必报’。于是今上登基后,江敬衡婉拒了留京做皇城营指挥使的差事,带着伤长跪崇文殿外,自请调任北疆,今上虽万般不舍,也只得允了。那之后……他就在那苦寒之地,一直守到了死。”

    高邈说着,想起方未艾所言,中了当孤之毒每逢雨雪天气会有彻骨之痛,心里不禁有些唏嘘。

    卫听澜沉默片刻,若有所思:“盛启末年……睿王、睿王妃身死,江敬衡中毒,盛启帝驾崩,转过年后今上登基,都是那会儿的事。还真是多事之秋。”

    高邈隐约听出些言外之意,斟酌道:“据说先帝的几个皇子中,三皇子……也就是今上,与睿王关系最为要好。今上登基后不久,就将睿王遗孤过继到自己膝下当作皇子教养,又娶了小江姝……也就是江敬衡的另一个胞妹为妃,许她亲自抚养这个孩子长大。不止如此,当年江敬衡在北疆初立战功,今上便立即下旨封他为定远伯,予以嘉赏,颇有些君臣相得的意思。”

    卫听澜冷呵一声:“焉知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想欲盖弥彰地补偿一番。”

    “……”高邈欲言又止,“你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时,好歹声音放轻些。”

    卫听澜没说话,在脑海里把高邈说的话理了一遍,只是这只言片语,也看不出太多的线索。

    江敬衡当年中毒是不是明安帝害的,他不能确定,但图南山中的刺杀,不大可能是明安帝安排的。

    明安帝召自己入京,是为了拿他做制衡朔西的棋子,又怎么可能舍得让到手的棋子出事?

    高邈越想越觉得头疼:“昨夜那些刺客的尸体,我都叫人查验过了,毫无线索,如今有点眉目的只有这箭矢。你与江敬衡毫无瓜葛,假如这箭矢来自同一个幕后之人,那到底是谁,在十五年前想暗害江敬衡,如今又要害你?”

    卫听澜瞥他一眼:“你急什么?一时半会儿查不清楚,先顾着你自己的伤吧。”

    高邈没好气道:“我是为了谁?有人要杀你,你半点不急?”

    卫听澜无所谓地说:“此事比我们更急的是皇帝。方才回来路上撞见了寿宁侯府的人,你且等着吧,京中很快便会派人来了。”

    “寿宁侯府?”

    卫听澜神色不虞:“嗯。领头的是寿宁侯世子,说是受太子所托,来接应祝予怀回京。”

    高邈听着这语气,感觉事情并不简单:“你惹事了?”

    卫听澜烦躁道:“没。我就拦了个路,卖了个惨,火上浇点油罢了。姓谢的那傻子看我这破破烂烂的模样,同情得紧,立马派人往澧京送急报去了。我谢他还来不及,惹什么事?”

    “你俩头一回见面吧?”高邈纳闷道,“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欠了你钱。”

    卫听澜不说话了。

    高邈还欲再问,帐子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于思训疾步走入营帐,匆忙道:“卫小郎君,高将军,出事了。陈莽……死了!”

    “死了?”高邈讶然。

    于思训解释说:“我经过马车时,听见车上有异动,掀开帘子发现陈莽倒在地上,面色紫涨,像是毒发身亡。马车附近一直由将士们轮流守着,都说从昨夜到现在,无人进过马车!”

    经此一番,于思训也回过味儿来了,陈莽一路上都在刻意接近他们,有意无意地说些卫小郎君的闲话,恐怕早存了挑拨离间的心思。若是顺藤摸瓜,没准能揪出他背后的人,可他偏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高邈也是同样的想法,却见卫听澜神情自若地随口吩咐道:“替他收尸,就当是昨夜遭了刺客毒手被害死的。”

    于思训沉沉叹息一声,神色凝重地领命告退。

    “卫听澜。”高邈突然开口。

    “怎么?”

    “你早知道陈莽会死?”

    “昨夜那些刺客,逃不掉的全都吞药自尽了。”卫听澜不以为意,“这些人如此谨慎,陈莽这个活口,想想也知道活不久。”

    想来也是,陈莽怕是早被人下了毒,图南山行刺一事若不成,便拿不到解药。

    高邈懊悔不迭:“早知道便该趁他还活着,逼问出幕后指使者。”

    卫听澜却说:“刺杀一失败,他就清楚自己必定会被舍弃,唯一的活路便是向我们投诚。可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求我们救命,可见他要么根本不知道幕后之人,要么就是宁死也不开口。逼问能有什么用?”

    前世陈莽倒是活下来了,隐姓埋名躲了多年。后来卫听澜出走澧京,在边境逮着了陈莽,亲手挖了他的心肝喂豺狗。

    要不是这一世时机不当,他重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陈莽千刀万剐。

    现在就这么死了,算是便宜他了。

    卫听澜掩下那些暴戾喋血的隐秘冲动,不动声色地烤着火。

    高邈看着卫听澜从始至终云淡风轻仿佛事不关己的神情,忽然觉得短短几日里,这个十几岁的少年长成了他看不透的样子。

    高邈想着,微微坐正了身体:“你有事瞒着我。”

    卫听澜面不改色:“从何说起?”

    高邈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陈莽是细作,知道马被下了药,知道图南山有埋伏。不仅如此,你提前与我换了马匹和盔甲,不许我挡刀剑,还一眼便看出箭上有毒。”

    卫听澜默不作声。

    “你对那些刺客的路数很熟悉,对不对?你甚至,还认定了图南山中能寻到大夫。”

    卫听澜突兀地笑了一声:“你在怀疑我?”

    “卫听澜你放什么狗屁!”高邈自遇刺时起心里憋的那股火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了,“你既对局势了如指掌,有什么事是不能同我说的?我还当你是兵行险招掩人耳目,结果你竟是要拿自己当靶子!我高邈还需要你一个毛头小子来护?既认得那些刺客,知道有多危险,为什么还要一个人莽上去让老子在背后看着?你现在就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卫听澜不看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冻得梆硬的饼子,咔吧咔吧地嚼着。

    高邈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想起身打人。

    卫听澜瞥见高邈因为受伤动弹不得、只能虚张声势的凶样,太久没见了,实在有些亲切。

    他把饼掰成两半,悬在炭火上烤,心情极好地说:“你别生气啊,伤口裂了待会儿还要人方大夫给你重新包。来,这饼子分你一半。”

    “你吃个屁你吃!”高邈虎着脸,用没伤的那只胳膊抢了他的干粮,“死皮赖脸!”

    卫听澜撩起眼皮:“我说真的,那些都是我做梦梦见的。你信吗?”

    “少拿老子当三岁小孩儿糊弄。”高邈翻了个白眼,“行,你爱说不说。歇够了没?歇够了你现在就去把追影给我找回来!”

    “我找着了啊。”

    “哪儿呢?”

    “送人了。”

    “你说什么玩意儿?”高邈指着他,“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把追影送人了。”卫听澜的嘴角扬起一个恶劣的弧度,“不然你以为我哪儿来的钱给你请大夫?”

    高邈感觉自己要被他气得当场毒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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