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无处道心酸
老妈兰花抱着八一出了园子,看到姥爷兰春林夹着一个小布包蹒跚着进了院子。
“玛,你怎么来了?”兰花吃惊地看着姥爷。
“唉,我是来看病的,最近胃里胀得厉害,吃不下去饭。”姥爷虚弱地说。
“咋就你一个人来的?”老爸庆连山立刻上前扶着他,关切地问。
“咳咳,正是秋收的时候,都脱不开身。正好生产队马车过来修理打稻机,我就坐车跟着来了。”姥爷轻咳着回道。
相比于去年姥爷瘦得厉害,两颊都塌陷进去了,面色苍白中带着一些青色。
不过,老头依然收拾的干净利落。
老妈兰花立刻烧开水,给姥爷冲了一碗鸡蛋水喝,里面还加了白糖。
姥爷端着碗好久才喝下去半碗,剩下的给大哥庆文吉喝了。
在姥爷兰春林的心目中,一直很重视男丁,认为只有男丁才是顶门立户的。他对大姑爷庆连山宠爱几个姑娘始终看不惯的,哪怕是被他称为有福气的八一,也占据不了大哥庆文吉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老爸庆连山带着姥爷兰春林去镇子上的驻军医院检查了一番,部队老军医诊断是老胃病,他这是挨饿那几年做下的毛病,不大好治,只能慢慢将养。
于是,姥爷就在家里住下了,兰花每天遵医嘱给他调样做细粮养着。
姥爷兰春林看到村里人都在捡地,大麻袋小口袋地往家扛,顿时急了,他把老妈兰花赶去捡地了。
就连放学后的大姐和大哥也没有幸免,一律都撵去捡地去,姥爷兰春林撑着病体在家里看孩子、做饭。
二姐庆文林可苦了脸,她再不能到家就敛饭了,姥爷兰春林是绝对不允许的。他说了,小孩子三顿饭吃饱了就行了,怎么能养成没事就敛饭的臭毛病。就连八一每天的小零食他都给管制了,不让随便吃。这一下子,八一也和二姐一样苦了脸,每天一到吃零食的时间里,肚子就开始咕咕叫,可是无情的姥爷不为所动。
没几天,八一家宽敞的大院被兰花带着两个孩子捡的各种粮食占满了,有红小豆、有玉米、有黄豆、还有稻穗、地瓜土豆、甚至是苏子和蓖麻。
“你说奇了怪了,往年捡地都见不到什么的,今年可倒好,走哪都能捡到一片一片的。”兰花扛着一大面口袋玉米又喜滋滋地回来了。
“是吧,妈,你记得不,去年我和大姐在捡土豆时刨到的狗······”大哥还没等说完就被大姐给捂住了嘴巴。
姥爷兰春林假意没有听见,忙着和兰花把捡回来的粮食晾晒上,再把晒干的收起来。
“这些败家玩意儿,收地时眼睛掉裤裆里了?能漏下这么多的粮食,就说每年分的粮食不够吃,你看看要是不去捡地,这得浪费多少?”姥爷兰春林第一次爆了粗口,看着那些颗粒饱满的稻穗和玉米气得不行。
“谁说不是呢,往年也就算了,今年年头多好,庄稼长得诚实,还这么糟践,唉。”挨过饿的老妈兰花也是叹气。
“唉,怎么能这样干活呢?人心不齐啊。”姥爷兰春林发起了牢骚。
“阿玛呀,你可别乱说了,就因为你这张嘴得罪了多少人,遭了多少罪。”吓得兰花立刻大声制止姥爷兰春林的牢骚。
“行行,我闭嘴,我再也不说话了,我当哑巴成了吧。”姥爷兰春林一甩袖子,转身进屋了。
“唉,吃一百个豆也不记得腥·····”兰花小声嘀咕。
八一想起前世时隐约听老妈说起过,姥爷兰春林就因为从前就因为说话太直老是得罪人。
八一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唉,看起来姥爷的情商有点低啊。
······
自从二姐庆文林上学开始,八一每天跟着她已经把从前没有学好的汉语拼音学的滚瓜烂熟。
姥爷兰春林来了之后,在家里看着庆文真和八一,他天天教两人背百家姓。八一虽然口齿不太利落,开始也把百家姓背的非常熟练了。
八一才算是知道了,姥爷兰春林学识很渊博,可以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也许老人是因为寂寞吧,没有什么听众,如今他坐在院子里扒玉米,对着乖乖坐在身边的小八一滔滔不绝地讲古说今,八一听得津津有味。
姥爷以为八一是个小孩子,说什么她都听不懂,和她这个小屁孩儿讲起了自家的经历。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幼小的身体里有个苍老的心灵,心理年龄没比他小几岁。
原来,姥爷有哥四个,他们家在当地也算是大家族,没解放前姥爷也算是个少爷。姥爷的娘就是八一的太姥姥是大家小姐,有着丰厚的嫁妆,太姥姥非常偏爱姥爷,一直供着他读书。姥爷的大哥在他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参加了革命,据说后来已经当了团长,可是在辽沈战役之后就失去了消息,与家里也断了联络,至今不知道是死是活。
受了大哥的影响,姥爷不读书之后也参加了革命,还入了党,在家乡做了农会会长。他的三弟四弟相继参了军,都在战场上受伤退役回乡,四弟因为头部受创,受不了头疼的折磨,在家乡的山上开枪自杀了。因为姥爷在工作中被陷害入狱,他三弟也被牵连入狱,不久就病逝了。
如今哥四个只剩下他一人了,也怪可怜的。
太姥姥为此哭瞎了眼睛,多亏了姥姥江桂兰一直细心地照顾着瞎老太太。
姥姥江桂兰是个命苦的,家里有个吃喝嫖赌的哥哥,借了兰家的银钱还不上,就把年幼的妹妹塞到了兰家,算是卖给了姥爷家里。
太姥姥心善,看姥姥江桂兰小小年纪勤快能干,便给姥爷兰春林早早定了亲。
姥姥江桂兰不识字,姥爷兰春林一点儿都看不上她,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办法违背,只好不情不愿地成了亲。
八一暗忖,当初要不是太姥姥给姥爷定亲早,就凭着他后来的变故,估计姥爷就得打光棍了,他们这一股也就绝后了,还哪里会有四男二女承欢膝下。
姥爷还有两个姐姐,寇家大舅和寇家大姨是姥爷二姐的孩子,姥爷二姐生病死了,他就把两个孩子接回家里养大了。
做人还是心善点好,走投无路的姥爷一家最后投奔了在北方当兵的寇家大舅,才没有一家子饿死。
姥爷的大姐不是个东西,在姥爷一家来吉省逃荒时,她还趁火打劫,把姥爷家里卖掉所有东西所得的十三块五毛钱给偷走了,害的姥爷一家靠着用脚量一路走到了吉省,半路上姥爷差点生病死掉了。
“唉,说道心酸处,荒唐愈可悲······”姥爷兰春林摇头晃脑叹道。
八一仰脖看着这个无处道心酸的老人,心里也替他悲苦起来。
······
中午放学,大姐和大哥都带回了双百的考试卷子,二姐庆文林垂着脑袋,拿回了语文九十分,数学八十五分的卷子。
八一凑过去看着庆文林的卷子,数学那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上来呀?
问题是:“一斤铁和一斤棉花一样重吗?”
庆文林回答:“当然不一样重了,肯定是铁重。”
然后被扣了十分。
“嘻嘻·····”八一捂嘴笑了起来。
庆文林一下子把她推出了好远:“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老二啊,一斤铁和一斤棉花当然一样重啊。”大哥庆文吉很是无语地告诉她。
“不可能,就是铁重嘛。”庆文林依然没有拐过弯来。
“一斤对一斤——”大姐庆文革使劲儿翻着白眼。
“啊?”庆文林挠挠脑袋,总算是回过味儿来,“原来是问斤数的问题·····”
“那你以为是问什么?”姥爷兰春林也在一旁直翻白眼,“这孩子咋就这么笨呢?仨俩不知的。”
“妈——我姥爷什么时候回他家去?”庆文林又开始炸毛了,姥爷横竖都看自己不顺眼,成天说自己笨,气死了。
姥爷兰春林也炸毛了:“是不是你爹嫌弃我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才让你这个熊孩子说的?不用你们撵,我走,我这就走——”
姥爷兰春林立刻解开腰上围着的围裙,午饭也不吃了,回东屋去收拾他的小包裹去了。
庆文林自知失言,可是已经晚了,她哭咧咧地看着老妈兰花:“妈,咋办?我爸回来该打我了。”
别的事庆连山都能纵容她,不尊敬老人肯定会不饶过她。
“你这个小鬼儿,啥话都能说?怎么就跟你姥爷似的,赶紧去道歉吧,记住了,你爸回来不能把你姥爷的话学给他听,听到没有?”老妈兰花叮嘱着孩子们。
“听到了——”所有人齐声回答。
姥爷兰春林终究是没有走成,即使二姐庆文林给他道了歉,他还是生气,不想在这里呆着了。可是他刚撅的撅的走到外屋门口,三舅舅兰忠民跑来了,他在家里惹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