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从小卖部回来，原本放在垃圾桶边的那张桌子已经被搬回库房了。陆千恩有些忐忑地握紧手心的喔喔奶糖，坐到历璟深旁边。
“你好呀，新同桌！”
她勾起一个真诚的笑容，将奶糖放在他的课本上。
历璟深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将这把糖抓起来，放到陆千恩桌子上。
“谢谢，不用了。”
刚进入变声期的少年嗓音沙哑，加之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说得有些吃力。
被他拒绝算是意料之中，陆千恩也不勉强，顺手剥开一颗放进嘴里。
“我叫陆千恩，你叫什么？”
少年沉默半晌，“历璟深”
“历璟深。那以后我们就是同桌啦！”陆千恩笑吟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拿起课本看了起来，似乎与他的交谈只是一场兴之所至。
见她移开注意，历璟深绷紧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些。当一个人已经习惯了冷漠和忽视，那么被看见就变成一件难捱的事情。
“今天班会课你们调了位置啊？”，还没打上课铃，语文老师就抱着书走了进来，“那不相当于玩儿了一节课吗？”
“正好，美术老师今天生病了，这堂课先上语文课。”
“啊？！！”
底下一片怨声载道，慕星云坐在讲台旁边，仗着绝佳的地势仰头问语文老师：“刘老师，那什么时候还给咱美术老师啊？”
“去！你小子怎么坐这儿来烦我了？”语文老师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心想这老张怎么这么会找事儿，把这么个捣蛋精放到眼巴前儿坐着，是嫌大家来上五班的课还不够堵心吗？
“诶，我是咱班主任钦点的左护法呀！”慕星云很是自豪地扬扬脖子，上课铃正好响起。
语文老师叹了口气，不再和他耍贫嘴，敲了敲桌子，招呼下面的学生：“把书都拿出来，科代表上来领读!”
大家有气无力地拿出书，开始拖声烂调地跟着科代表读课文。
好不容易过完一节课，老师刚喊下课，历璟深站起来就朝门外走。见状，陆千恩在课上攒的瞌睡一下子清醒过来，来不及打哈欠，慌慌忙忙地跟了出去。
自己前段时间之所以一直没能找到接近历璟深的机会，就是因为这家伙行踪实在是太迷了。早上天天迟到不说，一下课就往外面跑，跑出去以后就很难再找到他，更别提和他搭话了。
趁着现在，她要好好弄清楚历璟深到底跑出去干嘛，为什么每个课间都那么忙。
匆匆跟上他的脚步，陆千恩看到历璟深走进操场对面的那个教学楼。——那儿是初三学生的教室和图书室。
历璟深熟练地往二楼上去，脚步飞快，陆千恩跟在后面，百思不得其解。他来这儿干嘛？
很快，陆千恩知道了答案。
初三的学生，因为时间紧张，喜欢把饭带到学校吃。吃剩的垃圾堆得多了，会把教室的空气弄得很难闻。所以这里的班主任一般都规定把垃圾桶放在教室外面，并且让值日生中午和晚上各倒一次。
历璟深从怀里掏出折好的蛇皮袋，径直走向离他最近的那个垃圾桶。
“喔，小垃圾佬又来捡垃圾了！”坐在教室靠窗的男生立刻就发觉了他的存在，怪叫着向全班通报这件并不新鲜的事情。
“小垃圾佬，今天的货怎么样？早上我吃的牛肉面，你要不找找？说不定里面还有剩的？”
戏谑轻视的侮辱贬低轻飘飘地不断从这群学生嘴里冒出，历璟深的出现仿佛能给初三枯燥无味的生活增添许多乐子一般。
他们乐此不疲地玩着这样的游戏。
班上有的同学看不过眼，但也不敢和这些混子对着干，只能默默地把他们用剩的笔记本和矿泉水瓶攒起来，丢在垃圾的最上层，尽量保持它们的干净。
历璟深垂着头，他总是垂着头，好像这个动作已经刻进了他的骨髓。他的眉眼被遮盖在凌乱的发丝下，就算他表现出了悲伤或者愤怒，那么也都被掩盖住了。没有人会看到，更没有人会在乎。
他默默的，熟练的，机械的，从淌着汤水的垃圾堆里翻出他所需要的草稿纸，废塑料，甚至是很少遇到的烟盒。
偶尔他会抬一次头，是为了看教室里的钟表，好确定上课的时间。
他在这边捡垃圾已经很久了，久到光凭感觉就可以估计出再过多久会打上课铃。但他不敢全部相信感觉，因为一旦估算错而迟到，会对正在上课的老师很不尊重。
一个课间能捡到的东西不多，与他受到的谩骂侮辱并不作正比。陆千恩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敢相信那个总是挺拔着腰背，骄矜不可一世的厉总，少年时光竟然是如此的落魄。
不她应该是知道的。
在进入小说世界之前她曾读过他的身世，只不过，是她没有放在心上而已
毕竟，纸面上单薄的“私生子，少时贫穷。”几个字，只不过是小说作者用来制造美强惨角色的背景板罢了。
可是，可是，原来寥寥几个字，落在一个人的人生上，会是如此沉重。
估算好时间，历璟深扎好蛇皮口袋，认真在走廊拐角将双手洗干净，飞快地跑回班级。陆千恩失魂落魄地走在后面，因为迟到被班主任喊到办公室骂了好一顿。
被骂就被骂吧。她不在乎。
“陆陆，你怎么魂不守舍的？身体不舒服吗？”
从班主任办公室挨完骂回来，陆千恩伏在桌上半天没抬头。夏晚樱有些担心，频频回头张望，递过来不少小纸条。
“是不是老班骂得太狠了？你别伤心，别把他的话放心上。用慕星云的话说就是，你就把它当个屁放了吧”
“陆陆呀，没事的，一会我们去小卖部买好吃的吧？我请你！”
“”
陆千恩从低落的状态中稍微缓过劲儿，趴在桌面上一张一张读她递过来的纸条。读至“把它当个屁放了”处，不由轻笑一声。没想到跟着慕星云玩久了，乖乖女也会说些怪话了。
“我没事，放心吧_！”
陆千恩写好回复，拍拍她的肩膀，把纸条掷到她怀里。
“那就好”
夏晚樱打开纸条读完，悄悄转过身，对她做了一个打气的手势。没想到这个小动作正好被语文老师逮住，当即点她起来背了一遍《观沧海》。
陆千恩怪不好意思地埋下头假装看书，目光却落在书旁边的喔喔奶糖上。
印象中，历璟深很爱吃糖。
水果硬糖，薄荷糖，奶糖，巧克力不管是什么糖，只要是放在他手边，他一定会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可是糖会刺激胃酸分泌，有胃病的人不能够吃太多。
自从那次他喝酒喝到胃穿孔，被送进手术室之后，酒、冰，还有那些刺激辛辣的食物，就一并与他此生不复相见了。
只剩下糖，少吃些，不会有什么大碍。
少吃是没什么事，但很多时候他都没什么节制，吃完之后还继续缠着自己要。每每此时，她都会逗他，“历小朋友，今天已经吃了两颗了，不能再吃了。”
“我不是小朋友。”他总会闷闷地把头埋在她的颈窝，矢口否认，过上好久才和她讨价还价，“再吃一颗。”
印象中，这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历总在生活中展现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幼稚时刻。他喜欢把自己藏在高深莫测的面具之下，即使是和她在一起时也很难卸下。
唯有此时。
“说一颗就一颗哦，小朋友要说话算数。”陆千恩是经不起他这样磨人的，但又顾忌着他的胃，只能折个中，每次多给他一颗或者两颗。
“嗯。”
得到糖以后他并不会自私地一个人吃掉，而是会揽过她的腰，在交缠齿间汲吮每一丝甜。
温柔的吻最致命，仿佛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身边的男人偷了去。她只能歪歪扭扭地趴在历璟深肩头，报复性地咬一口他的耳垂，小声抱怨，“也不知道怎么这么爱吃糖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长蛀牙呀？恐怕是牙医的常客了。”
历璟深只是摸摸她的头发，把她抱得更紧。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可是历璟深他，小时候真的吃过糖吗？
陆千恩眼睛有些发涩。她伸手把奶糖握住，悄悄在课桌底下撕开，递给历璟深。
“同桌，给你。”
历璟深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要给自己东西。
“再不吃就化了。”陆千恩小声催促。见他不接，索性把糖撂在他的校服下摆。
“我们一人一颗，作为成为新同桌的仪式，好不好？”
陆千恩做示范似的把另一颗糖放进嘴里，明明是甜的，却莫名吃出一股苦味。
“”
历璟深垂下头，看着自己衣服上的糖。他额前的头发也垂下来，很长，几乎遮住了面前的大部分视线。
是糖。
是超市里最显眼的商品，是可以哄好哭泣小孩的礼物，是过年时候被很多人提在手上的年货。是他见过无数次，却从来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