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捅了我一刀
那是二楼的一间卧室，墙壁刷成粉蓝色，表明这是一个男孩的房间。
月光透过宽大玻璃窗泻进来，落在单人童床上一张粉嫩的小脸上。
小孩揉了揉眼睛，慢慢转醒，他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赤着脚下了床。
许芥像是被拉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梦境，意识清醒着，能看到每个细微处。
他知道，这是裴照夜的梦境。
年幼的裴照夜粉雕玉琢，许芥觉得熟悉，好像在哪见过，沉浸在梦境中的意识却迷迷糊糊的，想不清楚。
他看到小裴照夜赤脚走出卧室，他的眼睛还半眯着，大概是家里的摆放太过熟悉，即使闭着眼睛也不用担心摔倒。
小男孩去了卫生间，上了个厕所，出来时清醒了几分，他要沿原路返回卧室，却突然停下来。
主卧的房门没有关上，有明亮的白色光线从缝隙里泻出，一道三十厘米的光柱打在地板上。
小小的裴照夜盯着那光柱看了一会，大概是觉得好奇，改变方向，往主卧那边走去。
不知为何，许芥觉得自己不希望裴照夜去看，他觉得主卧一定蛰伏着某种巨大的危险。这种感觉毫无缘由，但就是无比强烈。
他嗓子发干，想要叫住年幼的裴照夜，但拼尽了全力，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细嫩的小脚丫走在原木地板上悄无声息，小小的身影向主卧靠近。
许芥觉得心都要跳在了嗓子眼，不能去！不能去啊！那里有危险，有未知的恐惧。
虽然口不能言，许芥却能清晰地思考，他想起了裴照夜什么都不记得，想起裴照夜莫名其妙地就进了联合时空安全署。裴照夜到底经历了什么？难道就是门后的东西改变了他的人生，让自己与他分隔那么久，再见时却只能对面不识。
心里升起了一股恐惧，与恐惧相伴随的，是他一直压抑的愤怒，这愤怒曾经被裴照夜的温柔平息，此刻面临着那极有可能就是裴照夜与自己分开的罪魁祸首时，许芥难以控制怒火燃起。
他喉咙里“咔咔”作响，想要喊出来，却只能发出轻微的气声。
“不要去……不要靠近那里……”
小男孩停了下来。
他转头，侧着耳朵仿佛在听暗夜里的轻声低语。
许芥心里一喜，他听得到是吗？但是下一刻，男孩就摇了摇头，又迈开细瘦的小腿，往主卧走去。
许芥有心无力，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响，他几乎是绝望地看着那个纤弱的背影，在心里狂喊：“裴照夜，不要靠近！”
小男孩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主卧里始终很安静。
许芥的心吊得老高。
小裴照夜偏着头，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可能觉得这样直接推开房门太不礼貌了些，他站在门前的阴影里犹豫了一会。
正当他举棋不定时，房内传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啊……”
那声音让年幼的男孩浑身一颤，他悬空的手有些抖，脚趾紧紧抠着地板。
但是最终好奇心和对里面情况的关心，超过了他对那人的畏惧，他想了想，凑近了那道不大不小的缝隙。
梦境是裴照夜的，所以许芥也能与裴照夜共用一个视角，他从那缝隙里往进看，突然浑身一滞。
小男孩也惊呆了。
卧室里开着日光灯，厚重的窗帘拉着，两米大床上，正躺着一个穿白色睡衣的美妇人，许芥莫名觉得那妇人很眼熟，但是容不得他细想，因为完整的画面实在太过骇人。
美妇人全身都被插满了管子。
金属的管子泛着冷冷的光，从肉·体插进去，连着血液神经，更为可怕的是，她裸露的头上也插满了个细小的电路和芯片。
是的，裸露。
在美妇人的身边，有一顶浓密的黑色假发。
管子和各种线路的尽头，是一台笔记本，上面快速地滚动着各种看不懂的符号。
美妇人应该是很难受的，她皱着秀丽的眉头，额上沁出汗水，唇上血色尽失，她在微弱地呻·吟着，但声音太小，不知道是因为太痛没了力气，还是不敢大声。
笔记本绿莹莹的光照着床边一张淡漠的男人的脸，男人戴副眼镜，紧紧盯着笔记本上不断滚动的符号，间或调整一下女人身上的管子和线路。
可以看到有血液从连接处的边缘渗出，透明管子的薄壁上也沾了红色液体，看起来诡异又瘆人。
余光察觉到了门外的视线，男人猛地转过头来。
年幼的裴照夜浑身都在发着抖，恐惧到深处，他好像忘记了发出声音或者逃跑，只是睁大了眼睛，与转过头的男人在缝隙中对视。
许芥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想抱住小男孩，带着他远离这个恐怖的场景，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前，这样他就不用去看那一双冰冷得仿佛没有生命的眼睛。
缺乏表情机器人般的男人站起了身，他高大的身影向地板上投下一道浓重的阴影，那阴影向前，往门边移过来。
小男孩没动。
许芥在心里拼命喊：“跑啊！快跑啊！！！”
但是他听不到他的心声，六七岁的，一米不到的瘦弱的小裴照夜，单薄的身子立在那道缝隙前，身后是浓重的寂静的黑暗，身前是光明中的血腥与恐怖。
他或许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要跑。
一滴泪从小孩粉嫩的脸蛋上滑落下，重重的落在印着小熊□□的睡衣上，然后又是一滴，小男孩的嘴唇颤抖嗡动着，泪水挂满了小脸，模糊了视线。
高大的男人在小裴照夜的身前蹲下，即便是蹲着，他也好像比他还要高。他是那么强壮，一把便能捏死幼小的孩子。
男人有些不解，又有些恼怒。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泪如雨下的裴照夜。
裴照夜伸出手，胡乱抹了一把脸，抽噎着，“你对妈妈做什么了？”
他稚嫩的嗓音带着浓重的愤怒，质问着眼前危险的男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妈妈？”
男人盯着裴照夜，眼睛一眨不眨，眼神死寂如灰，小孩的控诉并不能牵动他的情绪，他说：“回去。”
声音沉稳、厚重，“回去睡觉。”
小裴照夜仍在抽泣着，男人皱起了眉头，往回看了眼床上的女人和床边的仪器，他再转过头，仍旧是冰冷的语调：“回去，乖，明天带你去吃糖葫芦。”
小男孩却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事实，他边哭边胡乱用拳头锤着男人的脸和头，“不要这样对妈妈！你不要这样！”
哭到后来，声音都嘶哑了，打着哭嗝，却还是重复着一句：“求你，不要这样对她！”
突然，许芥觉得自己就像是从万丈悬崖上坠落，一角踩空的感觉让意识急速抽回，再睁开眼，眼前又是血红的天空，金色的丝蕊在空中游走，疾风猎猎。
他连忙去看怀里的裴照夜。
裴照夜也醒了，但是相对于许芥的意识清醒，他好像还沉浸在梦境中，双眼血红，目光却是茫然的。
“裴照夜，你醒醒！”许芥摇晃着他。
良久，裴照夜才找回了一点清明，他看向许芥，目光落在许芥的脸上，又像是透过许芥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你先挺着，我带你出去。”
许芥搂住裴照夜的腰，开始顶着风往前走，前面像是比这里要亮些，也许到了那里能看清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但是腰间却突然一痛。
许芥看向自己的腰部。
一把不知何时出现的刀已经没入了自己身体，只留一个刀柄在那里，血流出来，又被风吹得飘向后边，肉·体撕裂的痛势不可挡。
刀柄染了血，上面有一只雪玉似的手，骨节分明，青色的血管衬得皮肤更加白皙，这只手本应该洁净的，不事辛劳的，此刻却被那带着鲜红刺目的血染得斑驳。
许芥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裴照夜的手弄脏了。
他要拿干净的衣服给他擦一下。
但是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了，裴照夜拿着刀捅了自己。
许芥不敢置信地看向裴照夜。
裴照夜的目光终于聚焦了，但又像是蒙上了别的什么东西，凶恶的，暴戾的，残忍的。
许芥心中一惊，这样的目光他看到过，就在不久前。
安德鲁。
那个活了两世也无法洗净浑身暴力的男人。
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暴力，第一世杀了他，第二世杀了妻儿。
裴照夜这样干干净净的人，这样内心柔软的人，怎么会有安德鲁那样狂暴的目光。
一缕游丝飘过两人跟前，许芥这才恍然大悟一般，他们是在食人瞳花的幻境里。
成长了的，变异了的食人瞳花。
它让裴照夜梦到黑暗的过往，又通过某种方式把安德鲁的暴力加诸在裴照夜的身上。
许芥强忍着腹侧的痛，他把裴照夜那只弄脏的手从刀柄上剥开，他看着裴照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跟他说：“裴照夜，你看看，是我。”
裴照夜看向许芥，然而他的眼睛更猩红了，他看到了许芥，却又像是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俊美的男人面容都有些扭曲，混杂的恨意、恐惧、不解、暴怒，让他一下子失去了理智。
他推开许芥，踉跄着往前面走。
童稚的空灵笑声又响起。
从天际破空而来，带着某种仿若邪恶神明的重压。
“他现在一下子承受了那个暴力狂和他自己童年的所有阴暗记忆，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我劝你最好放任他去杀个人，不然嗜血之欲无处发泄，只怕他自己就要先疯魔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