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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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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心殿从来不会吝啬几盏灯台火烛,除了晃荡飘忽的烛影与较日光稍显昏黄的光亮,似乎也与白日无甚区别。

    云如意看着前方地上那两人交叠的影子,恍惚出神。

    影子已然亲密无间,他们两人之间也好似与旁人间生出了一层屏障,叫别人闯不进也破不开。

    他的偏向已经如此明显,她突然觉得自己坐在这里也只是自取其辱。

    出发前初樱说,娘娘你要争,为了家族要争,为了自己更要争。

    可她就算去争,又能争得到什么呢。

    “不会辜负贵妃的心意”,像萧承琢这样严谨的人,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就已经等同于许下了庄严的承诺。

    瞧瞧,他已经明明白白地说了,争也没有用。

    云如意叹了口气,收回有些艳羡又有些茫然的视线,沉眸定神。

    终归争与不争,也不由她说了算,这殿内的那些个“眼睛”不就在时刻提醒着她这一点么。

    她就像皮影戏里那些个用兽皮做成的剪影人物,从诞生那一刻起就只是为了被更好的操控。

    她的人生,什么时候才能由自己做一回主。

    云如意自嘲般弯了弯嘴角,顺着“眼睛们”的意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贵妃娘娘待陛下的真心,真叫臣妾自愧不如。”

    那边虞易安正因着萧承琢不按套路出牌的举动而尴尬,云如意这一出声,也算是解了她的一时之困。

    她遂借着话音侧身看向云如意。

    直到此时仔细去瞧她,虞易安才察觉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来。

    云如意偏好暖色,正如初见她时的鹅黄色,又如后续再见时的辰砂沈绿,都是些明快的暖色。可今日,她却穿了一身月白。

    而月白,正是如今宫中广为流传的贵妃娘娘最喜爱的颜色。

    正当虞易安打量着云如意的衣裳时,却见云如意颇为不自在地理了理袖边。

    欲盖弥彰。

    虞易安仰了仰头,脸上挂上轻轻浅浅的笑意。

    若要说原先她还怀有几分是巧合的疑虑,那么此刻她敢肯定,云如意这一身装扮,就是存了模仿她的心思。

    “德妃何必自谦,”虞易安带着笑淡淡道,目光轻轻瞟过一圈殿内众人:“要做好糖蒸酥酪”

    视线在一位显得格外镇静的近侍身上停留一刻,才接着说道:“耗费的时间可要比简简单单炖个汤来得多上许多。”

    何况,这汤一不是她自己炖的二不是特意炖给萧承琢喝的,只不过是临时被拿来借花献佛的吃食,里头的心意哪比得上那盏情真意切的糖蒸酥酪呢。

    云如意闻言也没再谦让,只微笑道:“听闻贵妃娘娘也喜好甜食,今日不巧,改日如意另做一些专门给娘娘送去。”

    她注意到虞易安方才转瞬即逝的视线偏移,惊讶于她的敏锐,面上却行若无事。

    这等客套之词,虞易安想都没想就欲推拒。

    还不等她出声,此前一直沉默着的萧承琢就澹然道:“如意不必费心了。”

    旁人或许无所察,但虞易安却有了些微妙的预感。

    萧承琢每次想要使坏的时候,他说话时的末尾两字就会发得格外轻,且音调呈下降趋势。

    他接下来的话果然也又一次证实了她观察来的规律——

    “正巧朕对甜食不热衷,”只见他对着面前的糖蒸酥酪抬抬下巴,十分自然道:“贵妃若想试试如意的手艺,让人另取个汤匙来就是,也省得浪费。”

    如此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却弄得殿内众人面色各异。

    云如意的笑僵在了脸上,虞易安错愕地稍稍扬起了眉梢,宫女近侍则纷纷将头垂得更低,努力降低着存在感。

    仅有说出这话的萧承琢一人仍维持着老神在在的神情。

    他甚至颇有闲情地执起了先前没看完的游记手札,细细品读了起来。

    虞云二人则相互对视一眼,待视线碰撞,又似雨水撞击荷叶一般瞬间滑开。

    虞易安暗自叹了口气,只得上前去接下这烫手山芋。

    大庭广众之下,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想她这身还来不及转过去,就听得一道阴柔的声音板正道——

    “陛下,这是越礼之举,还请三思。”

    虞易安抬眸望去,是那个很镇定的近侍。

    敢对帝王的抉择这般质疑否定,别的不说,这胆识就足够引人瞩目。

    他躬身垂眸的姿态确是不卑不亢,虞易安微勾唇角,凝神站定,并不着急动作。

    沉寂一时,萧承琢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缓声道:“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朕不欲浪费吃食也是错的?”

    许是因着马不停蹄赶了一整日又挨了虞易岑几记拳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不复平日的清泠澄澈。

    他执游记的手不曾放下,甚至连语气都不曾重一毫。

    可殿内众下人却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闭气无声,连发丝都不敢有一丝颤动。

    如此场景下,那道仍躬身拱手的身影就显得分外显眼。

    “陛下误会奴的意思了,”他的声线仍然阴柔尖细,无一点起伏,“奴并非提倡浪费,只是帝之所食确不该再有她人同享。”

    “再者,此乃德妃娘娘特意”

    就连阵营不同的虞易安都想要为这个近侍的勇气鼓上一掌。

    敢一而再再而三忤逆帝王的奴才,只怕翻遍整座皇宫都找不出第二个。

    真不知该说他是倔强认死理还是看不懂人情世故。

    可不论哪个,在殿前侍候,都不是什么有利的品质。

    萧承琢果真也隐隐有了不悦的神色,以警告似的一声“庆英”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他果然也住了口。

    庆?

    看戏看得正起劲的虞易安却不由挑了挑眉,立刻将这个名字与脑中回忆对上了号。

    庆公公,不正是那时在朔南寺将萧承琢行踪告知云如意的公公么?

    她分明记得那时萧承琢说庆公公投靠了云相。

    可若是云相的人怎么会这么沉不住气?

    好不容易爬到这么高的位置可以一展宏图,若是这等小事惹了帝心不悦而被降职更甚丢了性命,岂不是得不偿失了么。

    没人会那么傻。

    直觉告诉她这位庆公公的情况十有八九不会那么简单,她便决意静观其变。

    然而她到底没能如愿观察到更多——

    在庆公公又要张口说话之前,云如意便率先站起了身,快他一步唤道:“庆公公。”

    见他看过来,且确定他不会再胡乱说话后,云如意才笑着望向萧承琢道:“陛下,今日夜色已深,如意就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她稍顿一息,见萧承琢点了头才接着道:“只是更深露重,宫道又幽暗无光,如意胆小,可否向陛下求个恩典,让庆公公送如意一程?”

    萧承琢到这时才放下了他手中那本游记,一双桃花眼没了平日里的似是而非,转而被直视人心的透彻冷淡取代。

    任谁都看得明白云如意这是在为庆公公解围,萧承琢没理由不知道。

    暖黄色的光线下,他的鼻尖痣若隐若现,虞易安看向他的时候,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晰,却更添些味道。

    所幸他也没有真要与一个公公计较的意思,便对着庆公公淡淡道:“听到了?务必将德妃安全送回宫。”

    庆公公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后便随云如意一起出了殿。

    他们一行人走后不多久,萧承琢摁了摁眉骨,让殿下仍跪成一片的宫女近侍也一并退了出去。

    没了旁人,虞易安便松了挺直的背脊。

    她倒没想到云如意会走得那么干脆,本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谁承想被一个公公阴差阳错给阻停了这场无硝烟的战争。

    这样也好,她还乐得轻松。

    她耸了耸肩,径自上前坐到萧承琢身侧空位,将那碗山药乌鸡汤挪到了自己面前。

    竟然埋头喝起了汤。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自从将军府回宫起就一直在生闷气,气得晚膳都不曾用上一口。

    此前一门心思生着气不觉得,这会儿气泄了,便觉得特别饥饿。

    哪怕饿了,她也喝得很小口,动作优雅细致,专心致志的模样看得萧承琢莫名发笑。

    “还在生你阿兄的气呢?”他笑着问道。

    闻言,虞易安喝汤的手一顿。

    虞易岑那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仿佛又出现在她眼前,先前被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

    她冷哼一声,道:“我犯得着跟他生气。”

    还不气呢,这气得都能媲美气鼓鱼了。

    萧承琢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用手撑了下颚沉沉笑了笑:“他不愿意说想来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左右他也不是小孩了,总是有分寸的。”

    说的都是劝解她的话,语气也十分真心诚挚,可虞易安怎么越听越觉得奇怪,败火不成反倒又拱了新火。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阿兄自己都不当回事儿,她才懒得再为他忧心。

    慢条斯理喝完汤,虞易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那盏糖蒸酥酪。

    有一句话云如意没说错,她是真的很喜欢吃甜食,几乎到了嗜甜如命的地步。

    “好吃么?”她突然开口问道。

    萧承琢一直在关注着她,自然知道她问的是那糖蒸酥酪。

    他嘴角一勾,引诱道:“尝尝?”

    说罢,还将一旁的茶洗推到她面前方便她涮洗汤匙。

    虞易安也没和他客气,在茶洗中草草晃了几下汤匙就舀起一勺酥酪送进嘴里。

    入口的味道是好的,云如意的手艺真是不赖,她十分认可地点了点头。

    她正想细细品味,却听得萧承琢坏心眼地说:“真吃?这里面可加了点东西。”

    这一口酥酪已然快到了她的嗓子眼,就差咽下去的临门一脚了。突然听到他这么说,虞易安的脸色在瞬间变了几变。

    在萧承琢忍俊不禁的笑意中,信以为真的虞易安怒视他一眼,拍着他的臂膀示意他快些找个容器给她吐。

    他却一点儿不慌,甚至笑得更欢了些。

    怕把她惹急了不好收场,萧承琢便也不敢过分。

    “咳骗你的,”他清了清嗓子,止了笑意,声音清明起来:“我让阿昇换成了滋补的药,咽吧,没事。”

    听到这话,虞易安这才绷着脸咽了下去。

    这会儿神智回笼,她都觉得自己大概是猪油蒙了心才会信他的鬼话。

    若是真的加了东西,且不说他不会让她尝,他自己就不会去吃那一口。

    想清楚个中蹊跷,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对他的幼稚行径很是无言。

    这么一闹,她也没了再吃的兴致,便拿了帕子轻轻擦了擦嘴。

    而后随口一问:“原先他们想加的是什么?”

    “□□。”萧承琢向后一靠,再次举起那本游记,悠悠闲闲地一目十行。

    虞易安:“”

    刻意模仿她的装扮,又在甜食里下□□,这么卑劣的手段,未免也太失水准了。

    往后的日子还那么长,至于现在就病急乱投医么?

    “如意知道么?”她只好奇这个。

    “如意?”萧承琢将游记移开些,露出一双笑眼与她对视,“你何时与她这么亲近了?”

    他若不提也罢,一提起便又让虞易安想到了他那两声“贵妃”与“如意”,一时间又有些别扭。

    感受到她的不自然,精明如萧承琢立刻想明白了她在纠结什么。

    本着不欲让心结滋生的想法,他坐正了身子认真解释:“这件事她不知道,是云相一手安排的。”

    “云如意和云家的关系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我若全然疏远如意而亲近你,只怕云相会对你对她都不利,这是我们都不希望看到的。”

    “权宜之计,还望二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我这一回。”

    说到末尾,他适时作了个揖,讨好之意溢于言表。

    然而虞易安此时的关注点却不在他身上,本该疏散的眉头反倒皱得更紧了些。

    她此前就觉得云如意和云连这对父女之间有些古怪,原来她不是凭空胡想,其间当真另有隐情。

    只不过萧承琢既然没有选择明说,那就证明其间阴私他暂时还不欲分享给她,她便也不愿再去刨根究底,只点了点表示自己听到了。

    得到了大部分想知道的答案,松懈下来的虞易安突然泛起了困意。

    抬袖掩面打了个哈欠后,她懒洋洋地动了动脖颈,道:“既然没什么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萧承琢浅浅笑着,“我让阿昇送你回去。”

    起身的这一小会儿功夫,虞易安又打了个哈欠,直打得眼眶中沁出了湿意,便也懒得再与他假谦让。

    萧承琢目视她缓缓起身又缓缓转身,神情柔软而专注。

    她才走出几步,萧承琢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一般——

    “等等!”

    虞易安闻声回头,水光潋滟的双眸无声地向他传达着疑惑。

    “伸手。”他道。

    虞易安照做。

    而后她的掌心上就多了一个被油纸包裹着的小物件。

    “这是?”她不明所以。

    “是饴糖,”萧承琢在烛光下笑得温柔,“拿糖贿赂你,收下了就不能生我的气。”

    闻言,虞易安低下头去看掌心那颗糖。

    也不知是何缘故,那糖中的甜味仿佛能冲破油纸一般,丝丝缕缕的,流入她的心间肆无忌惮地游走。

    沉默一刻后她昂首莞尔笑开,手上则缓缓收拢掌心,将那颗饴糖紧紧握住。

    “我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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