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深夜。
两人并排躺于床榻上,分别窝于床榻两侧,中间空出的地方宽敞得还能再躺下两人。
饶是隔得这样远,虞易安却仍觉得芒刺在背。
许是男子天生体温高些的缘故,这会儿萧承琢正像暖炉一般在源源不断地散着热气。而她素来体寒,夜里不论盖裹着多厚的被衾,手脚却始终都是冰凉的。
此刻她感受到那热气从外侧被衾里向她这边蔓延,却又在靠近她的地方戛然而止,只余一点点温凉的余热。然而这点余热于她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她用了好些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想把玉足钻到他那边取暖的冲动。
于是她便格外煎熬,睡不着又不敢翻身,想靠过去又觉得不合适,便难免有些烦躁,连呼吸都重了些。
她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正想强迫自己入睡,却听到萧承琢的声音在寂静中温和响起,他问道:“睡不着?”
她一惊,随后侧头去看他:“你也没睡?”
他也侧头看她一眼,淡淡一笑道:“要聊聊么?”
说话间,他的身子也朝向内侧偏了些,使得他身上的热量也向里递过去更多,虞易安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脚,有些不舍拒绝:“聊什么?”
“聊”他想了想,懒洋洋地笑笑:“聊聊虞易岑罢。”
“阿兄?他怎么了?”虞易安有些奇怪,便紧了眉头问。
“没事,”萧承琢见她一说起家人就分外关心紧张,耐心宽慰一句,才含笑道:“你阿兄这回可是立了大功,我正愁不知该赏他些什么。”
说到这,他懒散地抬眸看她一眼,语带深意:“我怎么就忘了身边就有个了解他喜好的人。”
虞易安却是一愣:“立功?什么意思?”
萧承琢倒没想到她不知情,他挑了挑眉头,反问一句:“你阿兄没同你说么?”
虞易安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见她当真不知,萧承琢也不欲吊她胃口,便答她道:“他这次回来,是带了羌国的降书来的。”
降书?
虞易安惊讶非常,本就十分大的眼睛顿时瞪得如天边圆月。
阿兄不是才带了三四万兵马留在西境么?羌国虽是小国,可也不至于连那点兵马都招架不住罢?再说,近日也未曾听说西境有过大规模战事,怎的这羌国就莫名其妙要俯首称臣了。
萧承琢瞧她这般神情,轻笑一声点头确认:“是降书。”
他补充道:“降书上还说其自愿成为本朝属国,要与本朝缔结百年和平盟约。”
听完,虞易安面露忧色:“其中可会有诈?怎么这么突然?”
萧承琢摇了摇头:“我也不十分确定,你阿兄说是使臣径直将降书交到他手上的,随后他还在两国使臣见证下与羌国国君见过一面,确认过这降书非假。”
这就太奇怪了。
一年前还在挑起战事试图挑衅大锦朝,一年后却是离奇地自甘沦为属国,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虞易安想不明白。
她重新仰躺回去,正着头看向床幔,仔细想了想,才问道:“既然要降,他们国君当是要进京朝觐的罢?”
“是,”萧承琢点了点头,“降书中说若本朝有意,他们的国君万俟鸿将在仲秋节前携其女万俟濛前来觐见并受印。”
携其女一道来?
论礼数与以往惯例,属国朝觐该由国君携其指定继承人一齐前来。
前朝虽也有过属国国君携女前来的先例,可那次是因为那国君膝下无子,仅有一女,这才带着唯一女儿前来,以示敬意。
然而万俟鸿风流成性,光是前后五任君夫人所出的嫡系子弟都已超十数有余,照理说应当怎么也轮不到其女。
但那降书上却偏偏写明了携的是其女万俟濛。
想来,羌国此番异常举动,怕是有别的深意在其中。
思及此,虞易安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萧承琢,若有所思。
萧承琢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自然没有错过这个饱含深意的眼神,自然也就猜到了她的所想,便无奈失笑,却是摇了摇头:“应当不是冲着我来的。”
“嗯?”她不解反问。
“我听闻,你阿兄,似乎曾在边境救下过一个姑娘。”
他这话只说了一半,却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虞易安果真震惊地望向他:“那姑娘莫不就是”
“万俟濛。”
这三个字同时从他们口中说出。
男声低沉,女声清澈,交杂在一起,却异常和谐。连这样一个普通的名字,都听起来格外合拍又不乏暧昧,莫名的让人脸红心跳。
然而此刻虞易安却没心思去关注这些。
她从萧承琢嘴里得了肯定,有些不敢置信地嗤笑一声。
怪不得先前问阿兄身上异香时他神色不对劲,她还道是不是西境哪个姑娘送的。这下不就都对上了么。只是这姑娘却不是什么普通姑娘。
他国公主,本朝将领,他们之间要真有些什么说不明白的牵扯,这事该要如何收场是好。
她忍不住又发起了愁,眉心都皱出了几道阴影。
萧承琢见状却是有些懊恼:“本是想与你说说话叫你有些困意,这下可好,别是更睡不着了罢?”
闻言,虞易安却像是突然惊醒过来。
“差点忘了,明日还得拜见太后,我得睡了,你别再出声了。”她躺好,将被衾裹紧些,闭上眼念叨道。
态度转变之快,叫萧承琢吃了一大惊,他看向已然阖上眼准备要睡的她,直看了半晌,才像接受了现实般无声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后也一并躺下睡去。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还未亮,虞易安就被萧承琢起身的动静吵醒了。
她半睁着眼,茫然地看了看还未透光的窗,有些不满道:“这么早你干嘛呀?”
话间带着半睡半醒的沙哑与被扰了清净的嗔怒,在萧承琢听来,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他抱歉地笑了笑,轻声哄她:“我去备些上朝的事宜,还早,你再睡会儿。”
听了这话,虞易安却是愣了愣,她睁了眼看向他:“上朝不是也还早,你竟然这么早就要去准备了么?”
见他点头,她才啧啧两声后不无感慨地叹道:“当皇上可真不容易。”
萧承琢再淡淡笑一声,却不接话,而是自行穿起了朝服,等一切收拾妥当,就欲向外走,才刚转身,他却又想起了什么,便两个大步走回床榻边,伸手就往他那侧的床榻上探。
虞易安此刻又被困意绑架了头脑,感受到他小心翼翼且规规矩矩的动作,也懒得动弹,只无意识地嘤声道:“找什么呀?”
“咳”他轻咳一声,道:“元帕,是不是在你身下?”
听清这话,笼罩在她脑袋上的困倦瞬间消了个干净,她弹坐起来,拥着被衾转身低头向身后看去。
果真在她屁股底下压着呢。
她稍稍红了些脸,往旁边挪了挪,才将还带着她身上余温的元帕扯出来拿给他。
“你打算怎么”
话还没问完,就见萧承琢接过元帕后利索地抽出腰侧匕首,面不改色地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
殷红的鲜血瞬间顺着他的肌理滴答而下,他身上很白,显得那血格外的晃眼,她忍不住感同身受般嘶了一声。
萧承琢却像是感受不到痛似的,连眉头都不曾皱过分毫,他将血晕染到元帕上合适的位置,神色专注得仿佛是在作什么了不起的画一般。
直等大功告成,他才将元帕随手一团,扔去床榻的角落里,随后竟是想直接拉下衣袖,不去管那道仍在流血的刀口。
虞易安见状却是急了,她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与形象,发丝凌乱衣襟半敞地跪坐在床榻上,“哎”了一声就直挺挺地扬起上身去拉他的手臂。
萧承琢怕她摔着,便也随她的意伸手递过去。
就见她故作凶狠地瞪他一眼,斥骂道:“哪有人这么不在意自己身体的,没见还流着血呢,你这就不管啦?”
随后就从怀里扯出一方帕子,又不知从哪找出一瓶药粉来,万分小心又轻柔地给他上药包扎。
她平时最怕见血,更遑论还是破了皮见了肉的血,此刻却强忍着不适,一步接着一步,有条不紊地动作着。
萧承琢却是唇边带笑,盯着她头顶那几根因着刚睡醒而不羁翘起的碎发,感受到心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变本加厉地叫嚣着,想要喷涌而出。
过了许久,虞易安才像松了一口气般向后一坐:“好了。”
萧承琢也回过神来,看了看被她用帕子包扎起来的手臂,莞尔一笑。
他的神色更柔和了些,提醒道:“你手上沾血了,那儿有水,起来洗洗罢。”
他长得是真好看,人本就会不由自主地被美人吸引住目光,更不用说他此刻正满目柔情地盯着她说话,更添几分温柔缱绻,也更让人无力抵抗。
她的心跳怦怦声恍然跃至耳边,她忙眨了几下眼偏过头去,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
萧承琢见她这样,笑得更加妖冶勾人,嘴上却难得的十分正经:“我先走了,一会儿见母后记得换个称呼。”
正是在纠正她昨日临睡前那声太后。
见虞易安垂着头,小声地嗯了一声,萧承琢才再笑一声,转身离开。
直等他出了华清宫,身后只余亲信跟着,他才抬手摸了摸被她的帕子包裹住的手臂,紧了眉头自言自语道:“啧,还是有些疼的。”
那边华清宫内。
这一通闹下来,虞易安也没了再继续睡的兴致,索性起身洗去手上血迹,随手将那盆血水四处浇了屋内花草,再四处看看确认没什么纰漏,这才唤了人进来,开启了戴面具生活的新的一天。
等收拾妥当,天已然亮了个透,她便带着一群宫女,往康宁宫去了。
这座宫殿已建有几百年之久,却一点都不显破落,反而越来越华美精致,一草一木都来得格外生机有力。
一路上,她悠闲地欣赏着景,不知不觉就到了康宁宫。
她在门口站定,笑吟吟地托康宁宫女官前去通禀,等得了通传,她才含笑入内。
一进殿,却见云如意已然端坐在了下首,正晦暗不明地盯着她。
她不慌不忙神色不改,垂眸上前,笑意盈盈地向太后行礼问安。
太后自然也不会为难于她,即刻便笑着叫了起,随后让她入座。
虞易安刚坐定,却听得云如意稍有些阴阳怪气地开口道:“日上三竿了宸贵妃才刚起么?这可有些不合礼制规矩。”
闻言,虞易安去拿茶杯的手一顿,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太后,果不其然在太后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忧,她便向太后递去一个安抚的神色,随后轻笑一声看向云如意语出惊人——
“是本宫的不是了,昨日同陛下闹得太晚,往后本宫会注意些的。”
云如意猝不及防被噎了个正着,她瞪着眼,满脸不敢置信。
虞易安笑吟吟地瞥她一眼,万般造作地再接一句:“日后云德妃亲历了,就会懂本宫的意思。”
云如意:“”
她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以前怎么不知道她这么厚脸皮!云如意气得面色铁青。
上首的太后却是看得津津有味,她看了一眼正装腔作势的虞易安,眼中欣赏毫不掩饰。
太后刚想出声将这事儿翻篇,却见萧琳琅不经通禀就笑着入内,一边跑跳,一边娇娇地唤了声母后。
等进了殿内,萧琳琅才像刚注意到她皇兄的两位新妃嫔一般,笑着打了个招呼,目光却没多停留,反是又看向太后,撒娇道:“母后,我想与你说说悄悄话。”
虞易安与云如意都是人精,自然听懂了萧琳琅这句话的深意,便也不欲打扰她们母女谈话,自觉起身告退。
等出了康宁宫,虞易安刚想自顾自提步回宫,却意外地听得云如意风轻云淡地说道:“宸贵妃可要去我宫里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