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送别了萧琳琅姐弟后,虞易安便回了宴厅同苏氏一道招呼女眷。
将军府向来行事光明磊落,不喜结党营私,因而今日来赴宴的宾客并不十分多,但来人几乎个个都是好性子的,说起话来也直来直去,不需要拐好几个弯儿去寻思是不是有别的深意在,倒让相互间的交往交谈变得轻松随意了不少。
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热闹非常。
虞修作为主人家,更是酒杯不离手。
他此番嫁女本就欢喜中带着心酸,今日又来了好些个曾经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军中兄弟,个个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主,他便索性来者不拒,只要有人敬酒他就喝,一碗接着一碗,旁边的空酒坛子都滚了一地。
喝到最后,竟是像在军营中时那般,一只脚跨上了凳子,撸起袖口与一帮故友划起了拳。
京中文官向来规行矩步,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顿时都看得瞠目结舌。
然而热火朝天的气氛最是能感染人,有些骨子里爱凑热闹的文官瞧着瞧着,竟也心生向往,犹豫了半晌最后决定遵循内心想法,便干脆挤上前去,学着他们的样子一撩长袍,一脚踩上长凳,与一帮他们平时嘴里念叨嫌弃的“莽夫”喝起了酒划起了拳,玩得好不开心。
这拳一旦划了起来,那时间可就过得飞快了。女眷那边都吃完了好一会儿,男宾这边却半点儿要歇的意思都没有。
有些夫人是带了半大孩童来的,眼瞧着快到孩子该休息的时辰了,心里难免有些焦急,可在别人家做客又不好意思使人去催,便只能独自心焦地等,面上笑容都勉强了几分。
虞易安见几位夫人一改先前言笑晏晏的模样,变得沉默寡言,她心下了然,便悄悄起身到了门边,使了守门小厮去男宾那边儿瞧瞧情况。
等了没一会儿,小厮就快跑着回来了,他满脸兴奋地挥动双手道:“将军在与大人们一起划拳呢,将军可厉害了,一个人对垒好些个呢!”
紧接着小厮就把那头的景象生动形象地给虞易安描述了一通,等说完了,他顿了顿,伸手挠了挠头,有些忸怩地问道:“二姑娘,我可不可以再去看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他边说着话,边用右手拇指指甲掐了食指的尖尖,强调着他所说的一小会儿时间。
这小厮也才十二三岁的模样,此刻正仰着头满怀期待憧憬地盯着她,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对着她眨巴眨巴,实在让人不忍心拒绝。
虞易安本就是个心善的,又一想今日喜事也是实属难得,也该叫下人们一同沾沾喜气,便沉默着挥了挥手,由着他去了。
小厮得了允许,高兴地一蹦三尺高,一边高声谢了二姑娘,一边拔腿就跑去了男宾那头。
虞易安瞧着他话音未落就一溜烟儿跑没了人影,无奈地垂眸笑了笑。
待回到席间,她便附到苏氏耳边将那头的情况说了,母女二人对视一眼,皆有些失语。
都是些不靠谱的。
不过她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些夫人们丢着不管,两人商量片刻,最终决定先行将带了孩子的夫人们护送回去,其余的若是想先回亦可知会一声,将军府自会拨了人护着保证她们平安到家。
……
直等将最后一位夫人送走,虞易安才站在月光下疲惫地揉了揉肩。
“累坏了罢?快些回院里歇息罢。”苏氏瞧她一眼,温柔道。
虞易安却摇了摇头,上前两步给苏氏亦揉了揉肩颈,才轻声回道:“爹爹那边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苏氏无奈一笑,“随他去吧,左右男子皮糙肉厚的,便是在宴厅睡一宿也没什么要紧。”
虞易安闻言幻想了一番平时高傲自持的大人们在宴厅地上睡得东横西倒歪七竖八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
“回去休息罢,多睡些指不定还能再长长个头。”苏氏又劝,打趣着说道。
苏氏本是想诱她一回,谁知虞易安闻言却不十分心动。
她的个头在同龄姑娘中已经算是很高挑了,若再长高些,只怕都要把好些男子比了下去。
莫名的,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萧承琢的身影。
她暗想道:他倒是人高马大肩宽腰细的,也不知是怎么贿赂的老天爷,竟让他长成了那般出众的模样,从长相到身型,从家世到人品,都挑不出一点儿缺憾,当真是什么好处都让他一个人占了去。
不过,若是日后时时要与他站在一处的话,她似乎确实还得再长高些为好。不然光是说说话,她都得时刻仰着头,时日一长,还不得把脖子都给仰折了。
想到这儿,她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冷颤后回了神。
苏氏见她缩脖子,只当她是累的,便再次出声催促道:“快些回去罢,若有事,娘亲再使人去唤你。”
都说事不过三,苏氏这劝归的话已经说了三遍,虞易安就也不好再推辞,便向苏氏行了礼,带了丫鬟们回了幽兰苑。
今日天气极好,夜空中星群密布,大大小小的,在各自的位置上璀璨闪耀,衬得夜空就像时下姑娘们最喜欢的宝石珠帘,明亮且奢华。不知名的虫鸟发出阵阵鸣叫,却不显聒噪,反倒赋予了这个夜晚别样的生机活力。
只是这夜景再美,此刻心神俱疲的虞易安也没了欣赏的雅兴,她只想快些回屋沐了浴就去梦中与周公相会。
……
待整个人泡进浴桶,热腾腾的水汽漫过头顶,她才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仰着头靠在木桶壁边,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夹杂着安神香香味的热气蒸得她有些昏昏欲睡。恍惚间,她突然想起了那封被她塞在交襟内小布袋里的信。
她恍然惊醒,忙用手撑着浴桶两侧站起身来,拿起备在一旁的寝衣粗粗遮住身子,就朝着外间喊了两声苏叶。
苏叶闻声立刻撩了帘子进来,担忧道:“怎么了姑娘?”
“我方才穿的衣裳,拿去洗了没有?”虞易安赶忙问话。
“还没有呢。”苏叶不明就里,一脸茫然地回答。
虞易安闻言可算松了一口气,她抚了抚心口,闭上眼重新坐回到浴桶里,才淡淡道:“把那件衣裳拿进来给我吧。”
要旧衣裳做什么?苏叶愣了一瞬。只是她虽然疑惑,却也不问,应了一声便去外间拿了衣裳进来。
虞易安仍闭着眼,听见动静后便朝着一旁的小几子努了努嘴,示意苏叶将衣裳放在那儿。
苏叶照做,又问了一声虞易安用不用她在一旁侍候。见虞易安摇了头,她就又退了出去忙起了别的琐事。
经了这么一遭,虞易安也没了享受的兴致,草草洗净了一头长发就起了身。
她将发丝绞至不滴水,就迫不及待地到几子旁拿出那封信拆了开来。
才看一眼,她就暗自生叹:
果真字如其人,先人诚不我欺。
萧承琢的字并不是时下主流的规正风格,反而自成一派,笔势雄浑刚健又不失洒脱飘逸,倒颇有几分风骨。
她偏了头低笑一声,静心抛开杂七杂八的想法,才仔细看起了信件内容。
与萧琳琅说的相差无几,萧承琢在信里告诉她,明日晌午太后就会派人接她入宫一见,并宽慰她太后和善,且已经知晓了他要她入宫的真正目的,并不会为难于她,叫她宽心。
只是他在文末又多添了一句:“有事相托,见面详谈。”
墨迹比起前头的文字要来得更浅些,大小亦不十分相同。想来,这八个字是后来新添上的。
思及此,虞易安不自觉地又紧了眉头。
萧承琢不像是想一出写一出的人,他这样做法,只怕是又有什么事情生出了变数。
她阖眼静默片刻,思绪如麻缠乱藤。
萧承琢要相托于她的事十有八九与云家有关,那便是云家又有了什么新的动向。
云家近日的动作她努力回想着。
有了!
粽席。
虞易安猛地睁开双眸。
她前两日有听娘亲提起过一嘴,说是云家人给将军府下了请帖,是关于那蒲月粽席的请帖,此外,他们还邀请将军府出一支龙舟队参与位于延湖内的龙舟赛。
虞修那时觉得麻烦,压根没当回事儿,只当听过就罢,并没有要应邀参赛的意思。
莫非,萧承琢有意要让虞家参赛?
可参赛又有什么意义呢。云家似乎并未设有什么诱人的彩头,即便是夺了魁首又能怎样?
不,不会这么简单。
云家会给将军府下帖相邀这件事本身就已是匪夷所思,背后定然有深意。
许是有什么事被她遗漏了去,抑或是有什么事压根儿就被云家刻意隐瞒了去。
看来只能等明日见了萧承琢,再仔细问个清楚了。
虞易安目光微冷,如青葱般的细指一下下地敲击着桌几。
过了半晌,她才止了思绪。举手投足之间就将信纸移到烛灯上方,眼瞧着火焰如藤蔓一般缠上信纸并将其慢慢吞没,直等那信纸被烧成了灰烬,她才又净了一遍手,撩了帘子回了外间。
这一夜,注定是难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