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千里饿殍
老人看了看手里的水袋,声音沙哑,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问吧。”
毕竟刚才是这一水袋的水,把他从鬼门关给拉回来的。
“听闻岭南同时遭了旱灾和蝗灾,此地确实极旱,可是并未见蝗虫之灾?”
老人有些刚回过神来,呼吸有些不太平稳。
他艰难地伸出手指,往南方指了一下。
“青阳灾情算是很轻的了,再往里走更严重。
怕是不久,这青阳县也要蝗虫过境了。”
沈辰安抬头看向南方,一片死寂沉沉模样。
“既然遭此大灾,此处官府就没有什么作为吗?”
老人咽了一下唾沫,嘴里不屑哼了一声。
“当然有作为,他们可是兴修了水库呢。”
老人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
此话一出,倒是让沈辰安几人有些困惑。
水库在雨量充沛之年,可蓄水,于旱季泄水,以供民用。
“既有水库,为何此处还旱成这般模样?”
沈辰安打量了一下龟裂的耕地,十分费解。
老人苍白的脸上因为愤怒变得有些涨红。
“岭南府建成了一座巨大水库,足以供十州六十县所需。
可是水贵如金,我们这些老百姓买不起啊。”
“水库本就是利民工程,怎么还需要买水?”
一旁的朱冬本就是直性子,此时着实有些听不下去了。
老人甚至连抬头的力气都想省去,他只是抬了抬眼皮,看了朱冬一眼。
“看你们几人是外地来的吧?”
“是。”
沈辰安冲着朱冬摆了摆手,示意他让老人把话说完。
老人长叹一声,接着说道。
“你们有所不知。
岭南府近几年,风不调雨不顺,庄稼连连歉收。
前年岭南府修了一座水库,老百姓们以为好日子来了。
可是没想到,水库里的水不是白用的。
前年刚修好的时候,正好也是个旱年,水库里存了水。
岭南府衙的人说了,水库的水也并不多,不能放开了用,所以出了一个卖水的政策。
老百姓得吃水,庄稼也得吃水啊,要不然这地里就长不出粮食。
没办法,买吧。
可是水费也不便宜,要占去一亩庄稼的两成。
除此之外,还要交四成的赋税。
一亩地可产两石粮食,但是最终落到老百姓手里的只有四成。
但是土地也不是自己的,都是赁的大户的土地,一年也要拿走两成。
老百姓辛苦一年,到头来,只能落手里两成粮食。
一大家子,如何能吃得饱呢。
之前水不收费的时候,还能勉强混个温饱。
但是这水一收费,老百姓就没有活路了。
今年又是大旱之年,可是偏偏今年水库的水还涨了价格。
一两水,一两金啊。
谁家能买得起啊。
即使买水,也是为了能活下去。
有多少人家为了买水,家里已经家徒四壁了。
人都吃不上水,庄稼如何能有水吃呢,于是这些耕地就这样荒了。
反倒是那些大户和官府勾结,在这大灾之年,赚得盆满钵满。
简直是没有天理啊。”
沈辰安越听越心惊。
老百姓辛辛苦苦忙碌,却只能收获两成的粮食,这比周扒皮还黑啊。
“朝廷规定,赋税不得超出一亩耕地粮食的两成,怎么偏偏岭南府要收四成?”
“朝廷是有这个规定,可是政策不都是又划分到各府县么,一层层加码,最终落到老百姓头上,便成了四成。”
老人的语气中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绝望。
沈辰安身后的三人,也是又惊又气。
“老人家,你刚才说那些大户和官府勾结,又是怎么回事?”
“水库建在岭南府的上游,十州六十县的江河溪流,皆要从那里经过。
大旱之年,水源贫乏,上游一拦,下游便没有水了。
那些水全都被拦截在水库之中。
卖水之事,官府也不好直接出面,只好找那些大户负责此事,最后再给官府分成即可。
但是下面各州县的百姓,不可能每家每户跑那么远去水库购水。
于是下面各州县中的大户,想了一个法子。
他们每次直接组成一个车队去水库购水,再转卖给各州县的百姓。
当然价格也会更贵。
老百姓想要活下去,就得出钱去找那些大户买水。
可是旱的时间越久,水费的价格也就越高。
除了那些大户,普通老百姓根本负担不起啊。
再加上无法产粮,老百姓饥渴而死无数。”
老人说完这些,便不再说话。
说话太多,又让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沈辰安缓缓站起身来,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冷冽之意。
如果真如这老人所说,这岭南府的人祸大于天灾。
那些大户和官府完全是把老百姓当作赚钱的工具,而不把百姓的性命看在眼里。
沈辰安等人是由北方而来,所以继续往南走,便是往岭南府中心走。
越往里走,场面便更加的残酷。
饿殍遍野,尸骨无数,白骨森森,似是人间炼狱,纵横阡陌,无一处鸡鸣狗叫之声,此处俨然非人间。
沈辰安心中揪心的痛,痛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自认不是什么圣人,可是他前世自幼跟随在爷爷身边长大,爷爷是老中医,他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眼前这遍地的尸骸,该是多大的罪孽。
这一切的罪孽,终究要有人来为他们追究。
沈辰安四人都没有说话,纵然是典渊这等战场血海拼杀的虎将,见到此情此景,也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更不用说沈辰安他们三人了。
千里饿殍,似有万千幽灵萦绕于野。
他们继续往前走,终于走到了一处城镇,城门处没有人看守,但是也看不到什么人往来,只是隐约能听到城中有一些动静。
城墙之上有一块残迹斑斑的牌子,上面刻着“青阳”二字。
他们不知不觉间,由郊外走到了青阳县城。
县城中能见到的人,稍微比郊外多一些,但是所见之人也全都一副半死不活之相。
四人心情沉重地往城中走去,似乎听到了吹吹打打之声。
那声音愈发让人听得明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