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朝鬼圣节
凝封知道她恨他，虽然不得缘由，这世上恨他之人何其多，想杀他之人又何其多，长生不老，起死回生，不过他知道，矜盈好像不太一样。
他实在是想不起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了。
她过来是杀他的，这点毋庸置疑，时空阵启动的关键是必须要有血契，刺他肯定会流血，就要看矜盈了。她若狠的心杀他不给他留活路，那他死就是了，但倘若她留给一线生机，时空阵就能启动。
凝封把命交给了矜盈。
他是有意识的，矜盈在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他心中不忍，对她说的话听得断断续续，并不真切。
他没有伤害她。
等找个机会，去问问吧……
要是他不幸没了命，让怜挟和朝扬跟着气息去找，宫陈柳，朕死了，你以为你能活吗？
他所不知道的是，古书上记载其实有误，血契是活人的血，饶是凝封有血也没用，除了活血，人的眼泪也行。
反正阴差阳错的，时空阵启动，他们都去了二十八帝的历史中。
矜盈有些倒霉，刚一过去就撞上了那种事情，她居然还有个新身份，立家遗女立姣如。
凝封并不知道篡改历史的后果，早在来之前他就做好了准备，让他一个人扛吧。
那边的凝钰还想过去抱抱凝笙，却遭到了七王的怒斥，凝封不太想打扰这两位先人，他有种预感，矜盈醒后会找他。
凝封轻笑，身影消散。
“爹，周遭有鬼气，你察觉到了吗？”她重复着那句话，眼泪滚滚，她看到了闪电照耀下父亲惨白的脸，记得肩上的疼，还记得他凌厉的眉眼和嗜血的脸庞。
她在做噩梦。
梦里的她一路狂奔，前路无尽头，漫漫凄古道，阴阴白骨枯。
她被黑暗吞噬，被群鬼撕咬，怎么都摆脱不了。
画面一转，她又看到了凝封荡在嘴角的笑，“小东西，你长大了啊……”
慕封对她说，“眼睛这东西，有和没有是一样的。”
他们是同一个鬼吗？
她看不出来谁在伪装，分不清谁真谁假，一直以来，难道他都戴着面具吗？
他不累吗？
或者，或者她弄错了，不是他，不是他……她又该拿什么自欺欺人？
矜盈意识模糊，时而清醒时而昏沉，等到真正醒来的时候，恰是十月初十。
烛火温柔，她刚睁开眼就看到靠在一起的两人，不用想都知道在干嘛，赶忙又把眼睛闭上。
看不见看不见，我看不见。她在内心挣扎，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这一动作落入了凝笙眼中，他推开凝钰，有些慌乱。
“哥哥，你怎的又推开我。”凝钰背对着矜盈，自然不知道她醒了，为避免心情暂好的凝钰动怒，凝笙极其小心翼翼。
“把奏折批了，今晚有仪式，别耽搁。”
“我不要，”凝钰难得见他这般温和，让自己生出了更多的依赖，“哥哥，我们不要管奏折了好不好，我……”
“今天朝鬼节，休得胡闹。”
见凝笙要生气了，凝钰这才慢吞吞地起身，“哥哥陪我。”
朝鬼圣节，今天十月初十，临乌的鬼节。
凝封让她看，她便要好好看看，回去之时也好向陌哥哥描述一番，只是不知道现在伏清如何了，陌哥哥他们又如何了。
“凝钰，都告诉过你不要这么随意，批银三万两，不知道细看吗？”
“可是简略看一下就好了啊，他们总不会……”
“胡闹，运往何处不看，有何作用不看，如此粗心大意，毫不长进。”
“皇兄我错了，你别生气，息怒息怒。”
“看这里，找到敲重点，还有，金印不能随便盖，鬼节仪式，祭天……”
——
是夜，万家灯火，明星璀璨，极目望去仿佛身置银河中央，与群星争明，与圆月映辉，百姓，贵族，仆役，侍婢，统统淹没在人潮涌动中，个个喜笑颜开，如沐春光。
矜盈还从没见过这般壮观的庆典，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嬉笑打闹，她穿行在大道上，溺在灯火里，所有人几乎都在同亡者交谈。
她听到小孩脆生生地喊娘亲，看到男子拥抱发妻，女子拥抱老母，那一张张笑脸勾起了她的回忆，她苦涩一笑，随着人流出了城。
城外有条河，周边已经挤满了人，他们把花灯放进河中，带着美好的祈福与祝愿，万千花灯随水远去，人世烟火，俗尘圣光，若是忘川边上也如此灯火通明，迷途的精魂会否受到指引，欣然归去阴间？
“姑娘，你怎的一个人啊，也没花灯。”她身边的一个热情中年男子冲她微笑，矜盈有些不自在，一时找不到话回答。
那人见她犯难，把他手中抱着的一盏花灯递给她，“姑娘，可不能委屈着啊，若想亲人了就用召鬼阵召回来看看，那边有火苗，去点灯吧，鬼节安乐，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谢谢。”
矜盈去旁边点灯，又好不容易挤到河边，小心翼翼的把灯放上去，看着花灯逐渐远去，她微微一笑，闭着眼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
我希望至亲在那边安好，要是转世了就更好了，我希望陌哥哥武功精进，功成名就，我希望秦昇大爱，朝扬向善，我希望能快点回家，我还希望慕封和乌乌幸甚乐至，快意潇洒。
我希望凝封洞若观火，浅尝辄止。
我希望一切趋于正轨，人世大和，鬼域安生。
“皇，看我看我，快看我，扔给我……”
“皇，给我……”
“我我我……”
无数声音响彻云霄，朝鬼街上万民恭贺，他们闹腾着冲高台上的凝钰呼喊，这是他第一次主祀朝鬼节，以前都是见父皇祭天祭鬼，去年，他没能见到皇兄的英姿。
他手上拿着一块通体乌黑的玉，那是朝鬼节的圣物，通鬼玉。
在今夜得此玉者，可向他提一个愿望。
矜盈小心翼翼地挤在人群中，高兴得像只兔子，短暂的欢愉让她忘记了悲戚，高涨的气氛快要淹没她的理智，她小脸绯红，和周围的人一起拍掌。
玉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她有些矮小，也不同那些手争，只老实地摊开双手放到头顶，心中想的是别的东西。
谁会那么幸运？
直到手心一凉，有块硬物落到手中，所有目光转过来，她才诧异地回过神。
人群退开，让尊皇可以看到这位幸运儿，这位被鬼眷顾的幸运儿。
“是她？”
“怎么又是她？去年拿了许个愿复活尊皇，满门被灭，今年又许什么愿？”
“真是晦气，她不会使了什么阴招吧？”
“有可能，哼……”
矜盈置若罔闻，她抬起眼睛。把手放下来，那块黑的发紫的玉躺在她掌心，玉上镌刻的是祭鬼文，荣长繁杂，还透着一种微妙的东西。
凝钰没想到是她，眉头轻拧，不太高兴。
矜盈注意到他身边站了个戴着面具的男子，看身形应该是凝笙，规矩还是要守的，凝钰低嗓音低沉，闷闷不乐，“你有什么愿望？”
她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什么，周围议论声大起来，她心烦意乱，随口一说：“我要见凝封。”
话音刚落她就愣住了，骂声哉哉的百姓也被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震惊万分。
“谁？”凝钰的脸黑了一个度，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凝是皇室姓，不可能有外人姓凝，不过她总不能告诉他凝封是你重了十几代的孙子吧。
说出的话也不能收回，她只能硬着头皮重复一遍，“凝封。”
“我天，谁叫凝封，你们认识吗，你们听说过吗？”
“他他他，他是何人？”
“这立姣如不会是在诓骗皇吧，她被灭了全族，难不成想借机羞辱皇？”
“胆大包天，其心可诛！”
凝钰额上青筋暴起，声音似腊月寒冰，“凝封，是谁？”
“他是奴家曾在篇书上见过的，皇召一召就知奴家会否诓骗于您，如若招无此鬼，奴家愿受任何责罚。”矜盈谦卑的低下头，凝封，今夜你若不来，我定然无法收场。
她在心底还是对那个鬼抱有期望，就当……
她都这么说了，凝钰自然高兴，他咬破手指以血画阵，这场景百姓们是很熟悉的。
“临乌二十八皇，所求为何？”
“召，凝封。”
死寂，一片死寂。
人群哗然。
那阵法似乎在竭力搜寻那个叫凝封的鬼，红光亮了又熄，熄了又亮，轰笑声不绝于耳，让人难堪。
她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有鬼出来，红光微弱得都快消失，一把长剑扔到她脚底，毫不留情。
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戏虐，同情，讥讽，不屑。
天要亡她，命绝于此。
矜盈弯下腰把剑拿起来，此剑是玄轻铁打造，拿在手中几乎没什么分量，她余光瞥了眼不远处戴面具的凝笙，那人似乎极力想过来，可脚却动弹不得，也没说话。
凝钰自然是不能让他来捣乱的，他唇角上扬，双手环胸，立姣如，谁让你自掘坟墓，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凝封，谁敢姓凝，谁敢叫凝封？
矜盈把剑架到了颈间。
她想，此时此刻凝封一定在某个角落看着她，看着她有多好笑。
“立，姣，如，你倒是沦落成这样了？”
她身子微颤，手上一空，长剑被夺走扔在地上。
阵法倏地爆出红光，那声音再度出现，“正世鬼王，君座上宾，失礼恭迎，具矣。”
耳畔有风吹过，她竟察觉出一丝暖意。
“鬼域鬼王凝封参上，吾王临渊，正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