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临乌鬼王
矜盈眼眶通红,却是没有哭的,她把头埋得很低,看着那么卑微渺小。
“是,伯父,我知道了。”
她在三位门主刀子般的注视下缓缓走出去,脊背挺得笔直,娇小的身影风都能吹倒,这要强的倔强让人心疼。
心口很疼。
“盈妹妹,你……”矜拾陌并没有走远,他在外边等待,一看矜盈出来了就迎上去。
矜盈听到声音,抬起灵动的眼睛,笑眯眯的道:“我很好呀,谢谢陌哥哥的关心。”
“我爹他只是担心你,你别埋怨他。”
“无妨,我明白的,”她笑意淡去,“伯父只是不能接受伯母和我父亲的离去,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陌哥哥又要去除鬼,这次是只很危险的鬼,你要小心啊。”
“要不你……”他神色隐晦,欲言又止。
“嗯?”矜盈内心激动,已经想到了那个将要说出口的话,她想去的,非常想去。
然而迟迟没有下文,那颗热血沸腾的心逐渐冷却,开始结冰。
“抱歉,我爹……”
“没事没事,那你路上慢点,我先回去了。”她形容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只想着落荒而逃,对方也洞察了她的一切想法,伸手拉住她的右手腕。
“你若想去,我带你去。”
她犹如遭了晴天霹雳杵在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
温柔的声音带起了她无限的想象,以至于在心底荡开圈圈涟漪,再难平静。
“你说,真的?”
“嗯。”
矜拾陌后面再说了什么她都没听清,只浑浑噩噩的回到住处,又浑浑噩噩的往布织的挎包里放除鬼的器具,鬼盘,纸符,匕首……
驱鬼术是不许女子学的。
世俗浅薄,认为女子是极阴之体,驱鬼无效反而招鬼,然事实并非如此,她曾亲手渡过一个精魂,她可以向伯父和其他人证明,驱鬼咒是不分男女的。
她无师自通,在驱鬼术上造诣很深,自主创造了鬼盘和化鬼符,但是没人理她,没人相信她,他们把他当成傻子,当成笑话,连他的伯父都打心底看不起她。
呵,扫把星。
她唇角上扬,不屑一顾。
门口齐刷刷的聚了驱鬼师,他们不敢置信地盯着她,比见了鬼还恐怖,她熟视无睹,径直走向矜拾陌,走向她的光。
在这里,唯一庇佑她,相信她,尊重她的,只有他矜拾陌。
“少主,盈姑娘可是要同去?这不妥吧,尊主吩咐过了,难道您要抗命?”
“对啊,她毕竟是女子,见了厉鬼怕是要吓的尖叫逃跑,有辱我驱鬼门颜面。”
“麻烦盈姑娘还是回去吧。”此起彼伏的声音淹没了人潮,百姓纷纷驻足,好奇的望了过来。
矜盈平日就着男装,除了驱鬼门内部知道她是女子外,百姓是不知道的,她颊上的伤还没来得及处理,指印虽浅淡可依旧红肿。
她站在原地,不惧那些异样的目光。
“管好你们自己,我带她,用不着你们操心。”矜拾陌神色凌厉,转身就走。
矜盈乖巧的跟在他身后,踩着他在阳光下的影子,无比幸福。
她想,她是喜欢那个带光的陌哥哥,若可以,她甘愿一辈子活在他的身影下,一辈子跟着他,一辈子,那么短的一辈子,她都想和他待在一起。
———
“何鬼?报上名来。”守门的是个饿死鬼,浑身瘦的就剩下皮包骨头,看着就骇人,他悠闲地坐在门边,头都没抬。
这年头迷路来到鬼域的死鬼数不胜数,他旁边的桌案上摆着一本厚重的书,只要死鬼说的名字不在鬼书之列,就无权进入鬼域。
是去阴间等待投胎也好,还是游荡在世间被驱鬼师打散也罢,都与他无关。
鬼域只收临乌鬼,是临乌鬼的故土,某些厉鬼想强行闯入,都被门口的怨气绞散,想进去,必须通过鬼书认可。
他只瞧见一双小巧的绣花鞋,白玉瓷似的脚踝裸露在外边,让他好奇的往上看去。
守门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如此美的女鬼,
直到看清那张女鬼的脸时,他如遭雷击,吓得一屁股从椅子上跌下来,整张脸着地,也顾不得灰尘,跪服地趴好。
“将军,将军,将军恕罪,将军饶命啊。”
女子薄唇轻启,管都没管他,冷冷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含丝——”
鬼书忽的闪出红光,在半空中出现两行字。
“恭迎将军归域,王在贪殿等您。”
白影迅速进去,饿死鬼久未起身,吓得四肢麻木,等了这么多年了,第一个鬼将终于回来了,可他千猜万想也没料到,他妈的第一个居然是含丝。
掀起无数血雨腥风,生前凭一己之力屠掉了叛城五座,一个没留活口。
这样的女人,给他无数个胆子他也不敢惹。
里面住着怨鬼,街道宽敞,各式各样的小摊子摆着东西买,大多是至阳精气和至阴灵气,供他们吸食,当然,还得拿鬼钱去买。
鬼钱是他们用来买卖的基本,每三年一次的鬼域开门,众鬼去外掠夺金银,再回来兑换成鬼钱。
能避开驱鬼师自然极好,若碰上了,能打就打,打不了就退。
弱鬼早就被淘汰了。
街上走的鬼都不是什么软柿子,他们齐刷刷盯着刚进来的这个女鬼,眼露凶狠,面部狰狞。
群鬼哗然。
很多年没见,他们把她忘了。
守门的饿死鬼认识她是因为王下了命令,鬼书上还有六鬼将的画像。
“怎么,想围我?”她语气狂妄,好看的凤眸中多是不屑,周遭戾气横生,甚至有鬼尖叫着跃跃欲试。
此时此刻就差一根导火索两方就能打起来,导火索没来,倒是来了跟白萧。
场中的戾气当场就被震散,更强劲的鬼气铺天盖地席卷,压的他们喘不过气。
那根萧白得剔透,近看其间却夹杂了游动的红丝,像血密匝匝的渗出来。
有道身影飞身而来握住白萧,又悠闲地站定。
含丝颊上透出不可遏制的狂喜和兴奋,她下意识咬紧双唇,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有些不同了。
薄薄的微光中,粉嫩似樱花的嘴唇,细致如玉瓷的肌肤,他的五官是上天的佳作,有着独特的妖冶,让人移不开眼睛。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可他鼻梁上方却蒙着一圈白布,他看不见。
他随意地倚靠在一个摊位上,摊位的主人是个青衣女鬼,品阶为凶,只见女鬼把摆着的精气全拂到地上,清脆的瓷器破碎声响彻四周,精气也消失殆尽。
她颤颤巍巍地退到一旁,双手交叉跪地行最大礼:“您请坐。”
“谢谢。”男子偏头温婉一笑,他若能看见,此刻眼睛必然是亮如明星,熠熠生辉。接着他又坐直身子,用白萧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肩头,虽是常态,可仍旧让他们不寒而栗。
“你们不是要打吗?”他敲肩的动作戛然而止,“打啊,我就看看,不插手,咦?”
他止住话头子,破空之音刺人耳膜,一根细长的丝线朝他袭去。
他躲得很快,坐着的摊位都被削成了两半,丝线不依不饶,还追过去。
众鬼能忘了她的模样,却不会忘记她的武器,这夺命银丝,是无数临乌鬼的信仰。
长萧在他手中打着旋儿,被丝线缠的紧紧的,他在上面附了法力,用力一拉,含丝腾空而起,跃到他身边。
“修为不及当年啊……”男子露出两颗虎牙,笑着调侃。含丝顿时也没了兴致,收回丝线灿灿道:“王一直在鬼域,我可比不得您悠闲,我在棺材里。”
面前的正是临乌最后一位皇帝,鬼域之王凝封。
凝封抿了抿嘴唇,把萧收回袖中,“含将军,你此言差矣,孤不在这镇守,难不成孤也去躺棺材?”
“王,我……”
“好了你不用说了,”凝封将她打断,“六个人中你居然是第一个,我们回贪殿说,我一个人在这,甚是无趣,几百年可真难熬。”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着方才的摊主温和一笑,“你损失的鬼钱来贪殿拿吧。”
“不,不用了……”青衣女鬼受宠若惊,娇羞的低下头。
“嗯,”凝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不成,回头我让鬼差给你送过来,走了含丝。”
不得不说,尊王的性子还如当年,含丝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了,初时见到那白布她就大抵猜到,可还是想留个余地。
“王,您的眼睛?”
“这个呀,献祭祭掉了。”
祭掉了……
怎么可以,王,你为什么这么漫不经心,那是,你的眼睛啊……
含丝眼眶发涩,如鲠在喉,前方的人见她迟迟没有动静,兀自转身,再没笑了,他像只安静的困兽,那种顾影自怜的悲哀,含丝能懂却又不懂。
“含丝,你若不来,我就……自己走了。”
自己走了,自己一个人走了,没有谁会陪着,他只有一个人,不,他只是一个鬼魂而已。
含丝从没在凝封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他一直春风得意,快意潇洒,偶尔也会自娱自乐,然是在叛军围城,兵败国破之际他也能从容淡定,那么……
他自缢的时候,是何种神情?
她在北斗浴血奋战,终是全军覆没,自己也难逃一死,尸体被临乌人受命就地掩埋,怨气执念太重,成了厉鬼,其余五将也在外就义,纷纷化鬼。
王死前用东西献祭,护着他们。六个人,仅仅是一双眼睛吗?
不,不止,不够……
那个外界所说的潜伏期,其实就是厉鬼由暴戾变得安静的过程。
王手上的那根萧生前她从未见过,定是在死前练出来的,怎么练的,她根本就不敢想象。
“王,我来了。”
凝封边走边道:“我刚刚在贪殿里用了法术,让怜挟他们的尸体移一移,外边逼的紧,下令把古战场掘地三尺,你的出世一定让他们有所疑虑,其实,我不想复国了。”
“什么?”含丝错愕的睁大眼睛,有些没缓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