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2
然而这股失而复得的困意并没有持续多久，不多时苏末就再次睁开了双眼。但是这一回呈现在她的眼前的不再是熟悉的寝室内的天花板，而是一片萧瑟的古战场，残阳的余晖从战场的某端向着不远处的烽燧翘首觐向。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女孩子正一动不动地站在这片古战场的正中央，双眼紧闭，两手合十抵在额前，口中振振有词道——
“山市落玄塔，须臾生无妄。爻辞意由宰，祸福影随行。西邑金钗女，献之取天幸。挫骨扬灰地，归以黄昏名！”
尽管已经对这阙诡异的颂述耳熟能详了，苏末还是情不自禁地把关注点全部集中在了最后两句上。虽然如今的她既感受不到任何的情感也无法产生任何的情感波动，但是从这最后两句述词中跃然于脑海的熟悉感却能够让她感觉到自己的体内的血液在沸腾与冷却之间循环往复，像是一个人的朝圣，揣着无处安放的念想却也无处话寂寥。
由于年幼时的自己已经试图迈步走向这个女孩子多次却屡次失败，苏末这一回便决定不再白费力气了。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的是，这个女孩子在今天晚上居然主动迈步走向了她。也就是在这一刻，她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一直以来都与自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且每每闭着双眼又以合十的双手遮挡着大半张脸的女孩子的容貌——
像极了曾经的“白玉京”长大后的模样。
白玉京
这个久违的姓名令苏末呆滞了片刻。
这是她曾经的姓名。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是大世界——即现实世界里的人物，只是小世界——即被创作出来的世界《末世之我是丧尸王》里的一个无名小角色，患有先天性失明，一直生活在孤儿院里，直到后来被身为丧尸王的女主苏遇捡到并被当作继位人抚养才获得了一个算得上是名字的名字——白玉京。
唐朝著名诗人李白在《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一诗中写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这里的“白玉京”指的是天帝的主殿，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
对于丧尸王而言，这无疑是最合适的名字。由此可见女主苏遇对那个时候的她倾注了极大的心血和期望。
可惜她最终还是因为不够强大而辜负了苏遇的期望——苏遇去世后不久，小世界《末世之我是丧尸王》便毁于快穿司的主程序之手，而她则因被一个代号为666的系统选为了宿主这才得以死里逃生。
后来，苏遇成为了《青灯引》里的女主洛琼华，成为了《我的美女影后老婆》里的替身女主郁云舒，甚至成为了快穿司的前任司主苏芸蔚。没过多久，苏慕晚取代苏芸蔚成为了快穿司的新任司主。再后来，系统666让她成为了苏芸蔚和苏慕晚的亲生女儿。再再后来，那个被她称作“姜姐姐”的人——也就是姜寻的小姨姜若诗，用自己的性命换回了其系统250——也就是姜寻的养母的性命。还有曾经拯救了她的性命并一路陪伴着她成长的系统666当初不辞而别，至今下落不明。
虽然她的母亲苏慕晚及其系统998——也就是快穿司的现任副司主，都对系统666的下落只字不提，并且每当她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二者也都因为不想让她伤心所以不谋而合地转移话题，但是其实她的心里清楚得很——
那个曾经拯救了她的性命并一路陪伴着她成长的系统666，早就已经死在了无人问津的时空里。
每每想到这里，苏末的心底总会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或许是由于疾病缠身的缘故，这股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风一样捉摸不住。
这是她患病以来唯一的情绪波动。但是她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过任何人，无论是她的家人还是朋友。究其原因，除却避免伤及家人和朋友的心——明明后来与她朝夕相处的是他们而她却一直惦记着一个死人以外，更重要的是，666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快穿司的众多系统里的其中一个，只是一台大机器上的一小块零部件，甚至就连记忆里的过客都算不上。
可是对于她自己来说，系统666亦师亦友亦家人。她曾对系统666许下的承诺——“治好你的左脸上的刀疤”，如今已然成为了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诺言。在最后一次见到系统666的时候，她有千言万语还没能够宣之于口。如果没有当初的系统666，就不可能有如今的她——她会随着小世界《末世之我是丧尸王》一起消失在无人问津的时空里，又或者在其他的小世界里死于非命。
系统666不辞而别的那一年，她才六岁——这个年龄还是系统666根据大世界的时间运转给她计算出来的。时至今日，她依然能够清晰地记得系统666的模样和作风——分明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样子，性格却相当老成，而且还喜欢和自己唱反调，因此当年的她总是在私下里称呼对方为“老巫婆”。对方的相貌平平无奇，原本还能够用“耐看”一词来形容，可惜左脸上有一道可怖的长条状的刀疤。在衣着方面则是常年穿着一身色调朴素且毫无设计特点的汉服。
思绪千回百转之间，这个顶着“白玉京”的脸的女孩子走到了苏末的跟前。在二人相顾无言了一会儿后，这个顶着“白玉京”的脸的女孩子忽然朝着苏末张开了自己的双臂，作势就要抱上苏末的身子。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苏末见状连忙后退了好几步以躲开来自眼前的这个“白玉京”的拥抱。这一刻的她十分确定，如果现在的自己没有患病，那么她绝对是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感到深恶痛绝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因为对方所做出来的这个拥抱的动作给她的感觉不像是纯粹的拥抱，而像是要把整个人都镶嵌进她的身体里一样。
眼见苏末的身形暴退，“白玉京”竟出乎意料地没有继续纠缠，而是重新垂落双臂站在原地，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苏末，口中再次振振有词道：“天上白玉京，不过十二楼五城。你不是我，远超于我。你的头顶黄昏尽染，你的眼前烽烟穷尽，你的脚下尸骸遍野。你是新旧的交点，你是此前的终焉。”
话音刚落，这个“白玉京”做出了一个比欲图把她自己镶嵌进苏末的身体里更加令人惶恐的动作——她一把扯下了自己的整张脸，露出了人皮下的一副没有任何五官的面庞。
苏末见状当即眼神一凛，整个人瞬间进入了久违的备战状态。尽管她对眼前这个顶着“白玉京”的脸的不明生物所说的这句“你不是我”非常在意，因为系统666曾经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你又不是白玉京”，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被眼前的这个不明生物寄生。
然而出乎苏末的意料的是，“白玉京”似乎早就已经放弃了寄生她的打算。对方在粗暴地扯下了脸皮后便开始一步一步地向着最初站立的地方后退远去，口中又念回了那阙诡异的颂述“山市落玄塔，须臾生无妄”。不同的是，这次一同从对方的嘴里冒出来的，还有一声声令人不寒而栗的怪笑。
苏末见状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即便对方已经后退远去了。
在“白玉京”成功退回原地的一刹那，苏末感受到了一股异常强大的引力。下一秒，躺在床上的她就跟回魂似地猛然睁开了双眼。
睁开了双眼的苏末连忙坐起身，拿起昨晚放在床尾充电的手机看了一眼，发现现在竟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为了保证在寝室里的睡眠，姜寻和她都有在入睡前关闭阳台上的落地窗只留下一道缝隙用以通风透气然后完全拉上两侧的窗帘的习惯，因而此时此刻的寝室里依然有些昏暗。她抬眼环顾了这间略微昏暗的寝室一遭，发现眼下的寝室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姜寻早已不知所踪。
不至于吧自己一向作息规律，每天晚上十一点准时睡觉第二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而且这一生物钟都稳定了将近二十年，应该不会被一个小小的噩梦影响了才是。
盯着手机屏幕的苏末不由得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怀疑之中。
而且今天是这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按照司诞登的惯例全体师生都要到礼堂里去参加开学典礼，没有特殊情况是绝对不允许请假和迟到的，所以姜寻在离开之前为什么没有叫醒自己？她们都已经在这个学校里待了将近四年了，姜寻不可能不知道这一惯例。
百思不得其解的苏末手脚利索地下了床，随即迈着一双笔直细长的大白腿走到了落地窗前，用两根青葱玉指擒住窗帘的一边将其缓缓拉开。
呈现在她的眼前的既不是三月的旭日暖阳也不是春雨的迅雷天青，而是一大片白茫茫的雾气，漫无边际，遮天蔽日。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昨晚的天气预报说了今天是晴天。就算预报有误这也偏差得太离谱了点。如果昨晚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是雨天的话，那么观众们的心理落差还没有这么巨大。
苏末一向都有睡前查看明天的天气预报的习惯，在昨天晚上也不例外。
更何况现在惊蛰已过，南方地区前阵子刚结束了回南天，现在又是正午十二点多，按理来说即便是雾天也不会突然出现这么大的雾气，导致外边现在几乎毫无能见度可言。
除此之外，现在明明已经到了饭点了，校园里却安静得出奇，甚至比在夜深时候的更加安静。
正当苏末为整个校园的安静程度纳闷的时候，寝室的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连续的敲门声，忽轻忽重的。
是姜寻回来了吗？
苏末闻声下意识地想道。但是这个念头刚从她的脑海里闪过就被她给否决掉了。
不可能。这将近四年来姜寻回寝室从来不敲门，都是直接用钥匙开的，自己就没见过她忘带钥匙的时候。而且以她的性格，在敲门的时候难免会在外头激动地呼唤自己的姓名。
有些不对劲儿。
落地窗外浓重的雾气和寝室门外的诡异的敲门声让苏末回想起了年幼时跟随系统666前往各个世界里寻找自己的两位母亲的经历，有些小世界里是存在着怪力乱神的。她甚至还在以娱乐圈为背景的正常都市文里见过出自于《山海经》的怪物“莫奇”，原因至今未详。因为或许是出于保护她和让她安稳地过上普通人的生活的目的，她的两位母亲几乎不让她接触和快穿司乃至时空局相关的一切事情。
然而对于来自两位母亲的过度保护，苏末却乐见其成，因为她的确只想过上芸芸众生的生活。她一直认为锋芒毕露不是什么好事情，唯有藏拙才是生存之道。拥有权与力受万众敬仰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只有平平淡淡才是真理。她和系统666不同，她对站在至高的巅峰之上丝毫不感兴趣，她只想生活在地平线上。
却不曾想过一朝竟直接堕入深渊
她自认为她想要过上平凡的生活这一愿望并不过分。所以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惩罚她？还是说患病后的她干了什么就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坏事以致于现在遭报应了？这报应居然还是现世报。
寝室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剧烈，这让苏末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纠结别的事情了。她急忙返回床边拿起手机想要报警，却发现此时此刻自己的手机里头除了时钟功能以外就再也没了别的功能，并且在原本的时间显示栏的下方还多了一串鲜红的正在逐渐缩减的数字——4：48，赫然是倒计时。
估计是距离寝室门外的东西破门而入的剩余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