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chapter57
往事本不咎。
但有些事就像昨天发现的一样,无论过了多久都清晰深刻。
时间,在罪恶里,是静止的。
那是一桩荒唐的事。
荒唐到麦康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企图在过去的时间里,寻找那把由自己递出去的屠刀。
他手上没有沾血。
伯乐因他而死。
或许真如沈疏所言。
真该感谢善良的女儿,积下厚德,否则他会活在地狱里。
麦棠很难相信这件事,但又真实地从父亲口中听见。
他的黑发里多了很多白头发,岁月的痕迹在他脸上也越来越深刻,笑起来的褶子像小笼包上面的褶痕,又深有高,也像一座座连绵不绝高耸的山,沟壑里淌着掩埋秘密的雾。
麦康威拍拍女儿的肩膀,“很对不起你,让你有我这么个父亲。”
别的话,他也不再多说了。
麦棠跌坐在椅子上。
太想知道真相了,好奇之后,那便是不知所措。
“让你难做了。”麦康威看着她,心有不忍。
当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喜欢上霍璇舟的儿子,唯余惊恐。心虚得不敢面对。
麦棠眼睛有些红,像是经历了很多事情,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疲倦。不是身体上的困倦。
“我想要跟他在一起。”勇气十足的人,突然没了底气,“可以吗?爸。”
然而,麦康威正要开口说话。
她的声音颇为无力,柔和地截断了他的话,“我还能跟他在一起吗?”
多半在问自己。
为什么同学们,朋友们,他们喜欢谁,只需要告白,然后满怀期待,又忐忑不安地等待答案。
她忽然觉得,沈疏像是走在钢丝上,给她递玫瑰。
“这事儿跟你无关,不是你做的,我要受什么我去受着,你别因为我,就感觉低他一头,配不上他了,你清醒一点,不要让自己处于讨好的境地。”
麦康威情绪有些激动,再次强调:“你跟他是平等的。当年的霍璇舟就是因为陷入沈阔均营造的赎罪假象而逐渐走向死亡的,那个人天天对她说都是因为你怎么样怎么样,时间一长,她就真以为是自己的原因才导致沈面对了很多压力。按照你们年轻的话来说,这是pua啊。我起初反对你,就是因为害怕沈疏会用我曾经伤害他母亲的事情,给你施压,让你在感情里面乞讨。”
麦棠垂下眼帘,“爸,我有点累了。”
“……那你休息去吧。”
麦棠抓起桌边的手机,去卧室开了电脑,但实在是没心情,坐了一会儿,又走到厨房里找吃的。吃东西对于她来说,可以让心情好一点,与负面情绪对峙,只会让精神内耗严重。
阿姨出去买菜了,她打了个电话,托阿姨多买几斤巴旦木和松子。
刚刚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在一边。
沈丛捷的电话再次打来。
麦棠能认出是沈丛捷打来的,是因为电话号码是昨天打来的那一串,她每次扫陌生号码,都只会扫后四位,记得比较清楚。
她这次没有犹豫,滑动接听键,手机放在耳边,“别再打了,我帮不了你,你再这样我换号好了。”
沈丛捷找她,也不是叙情那么简单,他在藕断丝连的戏码上,加了一层求生者的乞求。
他还是昨天的说辞:“沈疏那么喜欢你,你能不能帮帮我,跟他说说好话,让我回国见见我妈?你是他女朋友,你说话他肯定听你的,行不行?麦棠我求你了,我们以前好歹也在一起过,你不能那么无情无义。”
麦棠停下向上找阿姨在电话里说的辣条,把手搭在台边,有些无语,“你要我说什么?”
“你自己发挥啊。过去的事沈疏还计较,那么小气,你别说太直白就行,太小心眼了他,说重了我怕他对我妈下狠手。”沈丛捷的声音从电话里出来,又急,又没有人情味。
麦棠说:“以前什么事?你能说说吗?”
罗凤芸和沈阔均一样,是从贫苦家境中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摆脱了落后乡村里潜在的规则,女大十六基本都得嫁人的命运。
机缘巧合下,她遇见了愁眉苦脸的沈阔均,一眼万年的原因,无非就是因为脸好看,就跟他多说了几句,醉酒里,他吐槽家里有个强妻,害得他被所有人都瞧不起。
或许是想要证明什么,当罗凤芸知道他嘴里让沈家不堪,让他抬不起头来的强妻,是个赫赫有名的女企业家时,没有拒绝沈阔均的示好,戳破安全丨套,怀上他的孩子,以一个贤妻良母低调过活,并且针对沈阔均要面子的心理,凡事都以他为重,扮演柔弱且是个没有主见的女人,会夸张地崇拜他,让他沦陷得彻底。
她就是要证明霍璇舟有钱也没用,拴不住男人。
有些恶意,是没有原因的。
霍璇舟没了,这样的恶意,延续在了沈疏身上。
不过,这件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罗凤芸和沈阔均里外都算恩爱,某种程度上,两个人臭味相投。
对于沈疏,即使看不惯也会做做表面功夫,后来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我承认我妈有时候做得挺过分的,我也说她了,现在她年纪也大了根本吃不了苦头,再怎么样,我妈也算得上是沈疏的半个妈了,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父母都不放过,那还是算是人吗?”
听完沈丛捷的一番话,麦棠丢开手边的零食,“哦。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沈丛捷听出她的敷衍,可能是因为心急,说她了,“总不能因为他现在成了你的男朋友就偏袒他。把亲生父亲送去养老院,条件还垃圾,还把继母送进局子,你说这是人干的事情吗?这种人太极端了糖糖,我也劝你趁早远离,要是以后你做错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麦棠一愣。
老爸从她身后经过,开门出去,她都没有听见。
极端!
麦棠终于看到了沈疏双眼里,那薄霜底下,又一层雾里潜伏的东西是什么。
麦棠很想要清清楚楚地了解沈疏,忍住了反驳沈丛捷的冲动,平和地问他:“你能告诉我,沈疏是什么样子的吗?”
可笑的是,话已经说出去了。
她最近总是这样,让自己变得很没有理智。
沈丛捷怎么可能会了解沈疏。一帮对岸乌合之众,喜欢观赏人走钢索。
沈丛捷觉得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禁觉得好笑道:“不会吧不会吧……麦棠,你不会真觉得沈疏是个什么好东西吧?他在人前温雅谦和,事无巨细,十全十美,不正好佐证了他私下其实不怎么样嘛。”
麦棠语气有些冷,“你想说什么?”
“因为要掩饰罪恶,所以才会装得跟朵白莲花似的,你不知道吗?”
“……”无语了。
她更加笃定了不会帮忙。
麦棠真后悔自己的初恋对象,竟然是这种恶心至极的人。
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脑内的小人,抓狂地锤爆他的脑袋。
沈丛捷。
一个恶心她初恋的人!
晦气!
麦棠真给气笑了,“沈丛捷,我真想见你一面。”
泼辣椒水!
沈丛捷突然伤感起来,“沈疏仗着钱多,疏通了很多层关系,让我根本没办法回国。如果你想见我的话,就只能你来国外……”
嘟嘟嘟嘟……
麦棠挂断了电话,捏着手机,在心里骂了声神经病。
找个时间把卡换了。
她锁了手机揣进兜里,零食都塞满了双手,走神地转身往客厅走去,走了几步,一抬眼,瞧见沙发那边坐着个人。
这人让她直接僵住。
沈疏穿着一件灰色大衣,尤为冷峻,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爸给他到了一杯热水,铃铛型的杯子此刻正被他漂亮的握着,氤氲的水汽缓缓上升,将他的面容晕得朦胧。
或许是她走动的声响,她看见他抬眼看过来,她连忙垂眼,装作没看见。
麦棠很紧张。
不知道刚才那些话,他听见了几句?
她靠边坐,把大包小包的零花哗啦放在茶几上,忽然感觉撕包装的声音,好刺耳。
她没说话。不知道说什么。
沈疏平静地收回视线,端杯抿一口温水,孱弱而殷红的薄唇沾一点水,水盈盈的。
他不说话的气场让人感觉压迫。
麦康威知道他们需要单独谈谈,便寻了个借口出去了。
刚才沈疏亲自打电话给他,两个人在小区凉亭里聊了一会,很多事情原本复杂难堪,但沈疏一两句话便解了。
相比麦康威的紧张和手足无措,沈疏显得很淡漠,“麦棠救过我的命,抵了你的命。因为你所做的事,我爱屋及乌的程度,是不会害你,其余的别指望,倘若非要过分解读我的心思,这会让我失去耐心。”
麦康威说:“真的非我女儿不可吗?”言外之意,还想再搏一搏。
沈疏看穿了他,笑意偏冷,“你试试。”
麦康威脸发青,面对眼前这个人的凌厉,声音微弱了下去,“沈董事长,糖糖,她什么时候救过你?”
麦棠从小到大他都照看着,根本记不得她有救过人那么大的事。
麦康威原以为沈疏是喜欢上了麦棠,才给了他免死金牌。
却不想,还有这层原因。
然而,沈疏并没有回答,只说去看看她。
他看见她眼下有点青色,可能是没有睡好,小姑娘也有点绝,那件事之后,就没给他发过消息。
沈疏面前的水,在杯子里见底,她也没说话。
他觉得好气,又觉得这是他自己本该受到的惩罚,“气还没有消?”
男人富有磁性的嗓音,落入麦棠的耳中,她看似无聊弄零食袋的手指,猛然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