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12
麦棠没想到雨会越下越大,膝盖陷进草坪里,垫着她的是潮湿软绵的土壤。
她脱下薄款水蓝色针织外套,盖在倒在地上的沈疏身上,他容颜苍白,此刻贴近雪的温度,仿佛蓝色外套里的太阳快要升起,融化了眼前人。
沈丛捷愣了一分多钟,直到她转过被大雨淋湿的脸庞,才惊觉地进屋拿伞,为了防止家人怒怼麦棠,他顺手关上了房门。
他将伞撑开,走过去罩在她的上方。
雨滴在伞面吵闹,他说:“糖糖你来干什么?”
麦棠抱起沈疏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拍拍他的脸,“沈疏哥哥,你不可以睡。”
沈疏听见麦棠的声音,睁开眼,忍痛撑着站起来。
他没有说话,扯下盖在身上的衣服,目光充满敌意地看着伸手去拉麦棠的沈丛捷。
麦棠被他拉起来,挣开他。
沈丛捷垂下的目光,顷刻丢失魂魄般空洞。
伞下的世界逼仄昏暗,眼底的那双眼睛洇了水墨红,在姣俏白皙的下巴断裂的泪珠,滴进他的瞳孔里,穿透心脏。
沈丛捷很喜欢麦棠,她挣,他纠缠到底。
里屋的人吵吵闹闹,好不欢喜。
沈疏浑身充满戾气令人胆寒,眼看着血雨腥风一触即发,麦棠软软的手扯了扯他的衣角,自带无辜的小鹿眼湿漉漉地看着他,“沈疏哥哥,你疼吗?”
沈疏素来冷厉清寒不为人动容,瞧着她担心的神情,这一瞬他有了心疼的感觉,忍不住将她扯进怀里紧紧抱着,“别担心,我不疼。”
沈丛捷愣住,但还没来得及说话,沈疏却倒了下去。
麦棠惊恐又担心,不禁哭出声,“沈疏哥哥。”
她不停地喊他。
沈丛捷拉她给沈疏挡雨的胳膊,往怀里扯,“糖糖,我错了行不行,你别气,我不会再去找前女友了,网上那么多骂我的人我都不在乎,可以我在乎你的想法,我在乎你看我的眼光。”
麦棠有些生气地甩开他的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沈丛捷见她又抬手给人遮雨,叹了声,把伞往前移一点,“你那样挡不住。”
麦棠忍无可忍,终于是对他说了句重话,“你这样有意思吗沈丛捷?人命是你施舍得起的吗?”
沈丛捷也不恼她说重话,自知对不起她在先,态度多是服软,“这真是你多想了,哥哥帮你逃脱记者魔爪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折辱他,我刚刚还替他说情让他可以回家的。”
他有些介意麦棠这样抱着沈疏,伸出手说换他来照顾。
麦棠刚想说话,怀里的人动了动,瞧着人睁开了眼,因为愧疚眼泪一下子决堤,“对不起沈疏哥哥,都怪我,都怪我把你害成这样。”
她哭得鼻尖泛红,眼泪热滚滚地落在他的脸上。
沈丛捷从来没有见她这样哭过,肩膀都在颤抖。
他抬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哥会没事的。”
她不予理睬。
沈疏艰难地露出微笑,“别哭,我没事。”
麦棠笑不出来,“你都发烧了。”
沈丛捷搭把手,将他扶坐起来。
沈疏基本不借住他的力量,在麦棠的帮助下勉强坐起来,头烫得昏,坐不起来,昏沉中,又倒了下去。
麦棠心里充满了愧疚,看到他这个样子哭得厉害,直到她看见了浸在自己身上的鲜血,泣不成声地连说着对不起,“为了我不值得,对不起沈疏哥哥。”
她抱着高大的沈疏,无助极了。
沈疏笑起来安慰她两句,抬手,被水刷得惨白得指尖给她擦泪,“我乐意至极。”
此刻的沈疏浑身透露出来的,不比瓷器坚固。
好在车来了,麦棠连忙求助向扬,“这里这里,我们快点把他送医院。谢谢谢谢!”
她使出全力,帮着助理尽量不伤害沈疏的情况将他扶上车。
沈丛捷跟了过来,伞在他手里,人自然是未沾一滴水,“糖糖,我们可以不分手吗?”
麦棠关上车门,“我最后悔的就是跟你在一起过,沈丛捷,你还有心吗?你哥他都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些!”
沈丛捷看一眼车窗,只能看见很模糊的人影,后仰靠在椅背上。
他还能感觉到那伤口看一眼都觉得痛的滋味,“糖糖,我哥太刚硬了,他不该说那些话,惹怒了父亲才变成这样的。改天有空,请他吃饭,代替我妈向他赔罪,你也别生气了糖糖,我会好好补偿……”
嘭!
车门被关上。
麦棠不看一眼,她觉得荒诞。
奶盖馊到底,乔木朽成霉菌的温床,再华丽的外表也无法掩人耳目了。
都说沈丛捷身上有让人能感觉奶盖一样的温室,却不想,是牙签轻轻就挑破的假象。
这是麦棠对他最新的认识。
向扬说后座后边有毛毯,她来不及擦泪,抽泣着转身去翻找到毯子,迅速给昏睡的沈疏的盖好。
又抽了几张纸,给他的额头擦擦水。
愤怒的向扬一边开车一边说:“这都什么年代,居然还有人拿鞭子抽得人半死不活的,他妈的。”
麦棠盯着沈疏看,“对不起,我以为他面临的遭遇是全家人给他开批/斗会,口头上训斥,没想到,会是这样见血的惩罚,对不起。”
向扬想到蔡菲的话,暗自叹气。
——谁会愿意让心爱的人,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就算听从沈疏的话不知会她,她也还是赶来看到了。
麦棠坐在沈疏身边,低着头,“我没想到沈丛捷也不帮你。”
说完,她感觉头顶被什么轻轻压着,抬眸的途中,听见一道清冷微弱的声音:“我跟他从来不是兄弟,没有义务帮我。”
麦棠自他手心里抬头,像只可怜的小鹿,眼含泪光,“你还好吗?”声音柔柔,唯恐惊他痛处。
沈疏终究是心软了,温柔地拍拍被雨打湿的发顶,“是我活该,跟你没关系。”
苦肉计而已,若非他自愿,谁敢动他分毫。
他算准了她的内疚,谋划她的归途,这句活该,只对她。
到了医院,麦棠守着沈疏检查了一堆,结果是细菌感染引起的发烧,急性的。
沈疏不住院,输完液回了家。
麦棠跟着的,看着他好起来才会放心。
在微信上感谢了闺蜜替自己圆谎,锁上手机,扶着沈疏下车。
沈疏在医院换的病号服,被比他矮了不少的麦棠扶着,确实有点弱不禁风的病弱相。
他侧目看她,刚满20的脸蛋是出锅几分钟后的熟鸡蛋,剥了壳,触手可及的娇嫩和温暖,眉心却皱得像蛋白上起皱的磨砂质感的膜,“我自小被沈家上下苛待,并不是因为你才受这鞭子的。”
麦棠扶着他说了句小心台阶,叹气,“不用安慰我,你好了我就好了。”
她头发已经干了,没心思打理,蓬松得像布偶猫,毛茸茸的脑袋在她忧愁的叹气声里,显得尤为可爱。
沈疏推开门,让她先进,“有点饿了,我们一起吃点。”
他输了液嘴里苦涩,没有胃口。
麦棠机灵,“你知道我饿了吧,想让我吃饭对不对?直说就好了,吃饭多好的事,我一点都不会客气的。”
她知道生病的人没有食欲,又是输了消炎水的人,嘴巴苦得很。
沈疏露笑,看呆了一旁的向扬,四年前入职到他手下,从不见他这般笑脸怡人。
他放好蓝色西装外套,便自觉退出孤岛一样的房子。
专业的家政阿姨做菜有一手,不比外面口碑好的馆子差,做的全是下饭的好菜。
麦棠吃了,惊喜地瞪大眼睛看着对面喝着鸡汤的沈疏,“好好吃啊。”
阿姨端来一盘凉拌木耳,她扭头很崇拜地竖起大拇指,“阿姨你厨艺真好!”
张翠在这里工作两年,沈疏鲜少说话,三餐全权由她看着办,难得遇见个活泼灵动的姑娘,比平日都热情,“喜欢吃就好,这木耳最好吃,凉拌的,酸辣可口,嚼起来脆脆的。”
麦棠很捧场,说了声谢谢,筷子夹了一片带着红色小米椒碎末的木耳放进嘴里,认真品尝,“真好吃,沈疏哥哥,我给你夹一块没有辣椒的。”
沈疏头有些沉,用手撑着颞骨部位,歪着头眉眼含笑地看着她,另一只手放下筷子,将碗向前推,因病弱声音有点薄,“那就谢谢了。”
这一幕,张翠看愣,她以为小年轻常说的丰神俊朗,还有什么病弱美都是夸谈。原来不是。
麦棠夹了没有辣椒的木耳,抬头,黑亮的瞳孔里倒映着病弱的一张脸,浅笑仿若见月漂浮的泡沫,惊诧多少芳华,又遗憾消失之快的叹息。
她顿了顿,把木耳放进推过来的碗中,笑起来,露出上下两排前牙,尤为甜蜜。
跟她的笑容一样,真心话也毫不吝啬地倾出:“沈疏哥哥你气质好好啊。”
沈疏怔了怔,随即轻笑出一声,“谢谢夸奖,很开胃。”
麦棠又呆了呆,原来气质清冷的他,笑容是那么的让人如沐春风,“我说的是实话哦。”
麦棠是社交小能手,小嘴吧啦吧啦的,逗得人欢喜开笑。
今天恐怕是沈疏长久以来笑得最多的时候,让张翠看直了眼,这人性情凉薄是真,最是扛不住天真灵动的姑娘。
用完餐,沈疏叫人开车送麦棠回去。
她像猫咪一样蹲在狗窝面前,好奇地看看,“等你吃了药我就走了。”
沈疏刚要说话,她又说:“怎么只有狗窝呀?”
沈疏喝水,“这几天有事处理,把它送去了宠物店。”
麦棠站起来,一脸羡慕,“真好,我想养都不行。”
沈疏耐心道:“为什么?”
麦棠陷入回忆,短暂地出了神,“小时候我有一只可爱的柯基,后来丢失了,哭得厉害还生病,我爸爸就不让我养狗狗了。五岁的事情好多我都忘了,就这件事忘不了。”
她依稀记得有只女人的手,抢走了柯基,丢进了垃圾桶里,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混淆了梦和现实,所以也没必要说了。
沈疏不言。
麦棠小小的倾诉完,推着沈疏的背,“快去休息了,有空再聊啦。”
沈疏任她推着走,“我要吃药。”
麦棠出于弥补,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多管了些,说:“那你去躺着,我给你拿药接水。”
听出她在这事上很倔犟,沈疏依她。
麦棠站在卧室门口等他进去,转身就去外面找刚刚在医院医生开的药物,客厅看了一圈没有,不巧的是,阿姨去外面丢厨房垃圾了,她自个儿就去书房看了看,也没有。
夜晚雨势收敛了很多。
沈疏关上门,在卧室阳台边,打电话叫人开车来接麦棠,“正好,你去通知一声李菲按计划约沈丛捷。”
他在跟人确认收网的进度,疏忽了在外面的麦棠。
她找不到药,有点急,看有间房紧闭,现下哪里都找不到药,应该是被阿姨放在里面了吧。
想着,便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