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伺候王爷吃饭真是太难了
盼妤越神游心情愈佳,竟还聪明地将火折子特地撇在一边。
其实薛纹凛好不容易站起来后一味头眼昏花,眼皮开阖所见的差别就是看见白光和漆黑,其实正经什么都看不清。
他被搀扶着走了几步,强行喘匀吐息,四肢活动开后身上反而添了几分力气。
眼前影影绰绰竖着两个人影,薛纹凛先是眯眼随意看了一眼,蓦地浑身一僵。
“凛哥?怎么?”
薛纹凛蹙眉想让她噤声,却听云乐冰冷的声音近在耳侧,“太迟了,有人来了。”
“是不是先锋营到了?”盼妤看不懂两个男人的奇怪反应,云乐也就罢了,薛纹凛也似是防备十足。
“凡军营合拢都应提前对应暗号,既是派出军队,更不得少。此番突然袭临不是好征兆。”
云乐退后了两步,“你出现先戒备,我照应王爷。”
彩英省了点头,抄起长鞭就探身出去。
二人无言即行固然是配合默契,却令盼妤心生异样,说不清羡慕还是奇妙。
他在送自己女人去冒受伤和牺牲的险,一个做决定时丝毫不拖泥带水,一个执行命令毫不犹豫,他们之间,这到底是算情深还是情浅。
她自问无果,心底很快沉甸甸了一下,因为自己对薛纹凛似乎从来就做不到这点,又只能在当下略略悲伤那么一瞬。
“我来背王爷,夫人跟在我后面。”
“听他的。”薛纹凛极轻地咳嗽两声,双臂迅速搭到云乐的肩膀。
她不敢再问,跟着前面负重又脚步极快的青年闪身出了洞。
三人离彩英在朝相反方向在行进,即使脑海疑问不断,盼妤也仅是刻意放轻了呼吸。
“王爷想必也看出异样,既来寻我等,绝不会烟弹不现、暗号不闻就出现。”他这分明是说给盼妤在听,“却也不是山里的埋伏,这点我倒有数,彩英只负责声东击西,会与我们会合。”
她憋紧了呼吸,语速简快,“会是谁?我们去哪?”
“不好说,先下山。”
盼妤嗯声。她早熄了火折,渐渐能与云乐脚步齐行,耳旁听到的吐息深浅明显不一,她又忍不住偏头,模糊看见青年高大背上负着的黑影,安静得与这片绿林和岑寂融为一体。
天空隐隐泛青白,正好到暗暮转黎明的临界,视线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却反而更加糟糕。
他们穿行在逆跑的微风里,被影影绰绰的形影重重包围,极像身陷在鬼魅连影乱舞的地狱。虽知晓是枝丫灌木,盼妤的心底仍不自禁微微起了战栗。
她轻甩头,暗骂自己胡思乱想,一晃神发现云乐的脚步蓦地停了。
“云乐,别往前!”身后传来彩英轻灵清脆的高喝,声音大得惊醒了林中休眠的飞鸟。
粗嘎声扑棱声交替从头顶窜起,一阵忙乱的惊叫和翅膀震动后,他们眼前凌空出现了许多火点。
云乐将薛纹凛放下,语气冰寒,近乎阴恻恻地道,“今日要大开杀戒了, 您退开。”
“你只有一个帮手,所以不能死。”盼妤看到薛纹凛拍了拍他的肩膀,尽管看不见表情,但语气像极了送少年将军出征打胜仗的王侯。
云乐侧首看向不断腾起飞掠而来的媳妇,咧嘴笑笑,“平日我们能真正练手的太少。”
“啊?”盼妤怔忪不解,竟疑惑出声,自己也觉得丢人,赶紧抿紧嘴。
彩英柔和向她解释,“我们从小学的就是如何杀人,不伤不害,杀人最省时省力。”
她轻松说完,就像谈论了一场天气。
盼妤对这些并无兴趣,是伤人是杀人都罢,只要确保薛纹凛安然无恙就行。
她嘴唇翕动,两片赤红碰了碰,终究没把话说出来。
若不说,这二人也应心领神会,若说了,薛纹凛反而会认定自己假装情深。
唇面瞬时安静,终化作嘴角苦涩的笑意。
这时,她看到薛纹凛扭过一手背到身后,将她再往后推了推挡在她身前。
盼妤从善如流没有反抗,偏头越过他挺直的背脊看向愈近如鬼火般的光亮。
“雾树溟潆叫乱鸦。”一点鬼火浮在半空,朝他们念了一句诗。
云乐:“”
“怎么了?”彩英纳闷地看向云乐,青年面部肌肉些微抽动,横在胸前的短殳自然垂落,攻击情态立刻减弱,他又单手抹了抹脸,露出无奈又无力的表情。
“湿云初变早来霞。”
彩英:“”
云乐一并拦下她的长鞭,面上饱含耻辱地回应一句诗后,恭敬朝身后拘礼。
“王爷,您受惊了,来者不是敌人,是主上直辖的先锋营。”
薛纹凛从听到对方念诗就有所猜测,当即冷淡地颔首表明姿态。
“黑灯瞎火的,你不会用其他暗号么?诸如学个鸟叫放个烟弹之类,何必还要当面念诗?这种酸腐的接头不是早就不用了么?”
面对云乐咬牙切齿的诘问,鬼火,哦不,举火折的将军干笑着摸摸鼻子,一脸憨厚,“主上说山中飞鸟林立,又恐烟弹太惹人注意,对对诗挺好。”
盼妤望天无语,忍不住哂笑发出声,又觉得无端惹了人关注,赶紧往薛纹凛背后缩回身子。
薛纹凛察觉动静,漫不经心地悄语,“这句诗是形容云雀。”
她没成想薛纹凛会特地给自己解释,也许男人只是随意当天在聊,却仍是令她脸上一会激动一会羞涩,不同潮红绯红交替作用。
凉风拂过双颊,盼妤不自知地手背贴了贴,感到脸皮上微微发烫的温度。
知道对方是司徒派来接应的,她身上的劲一下子就泄了。
“主上可有什么交代?你一路上来没有阻力?”
看不清对面人的面容,只听得铠甲上护鳞微动的叮当响声,那人又憨憨一笑,“怎会没有阻力?我们已在山下隐忍蛰伏许久,只等你一举得胜。”
“多少人,什么兵器?都死了?”云乐皱眉。
对方听他口气端肃,也收心正色地回答,“十余人罢了,都不算真正的练家子,似乎专是通风报信罢了,我都收在大营刑房,一个没死,说不定有用呢。”
云乐似有些不以为然,但仍是敛眸掩去眼中深意,只道,“赶紧回程吧。”
那人递话让随军让出一条道,示意几人往前。
云乐不等与薛纹凛商量,先问,“主上在哪里?”
来人的语气掩不住犹疑,“在东阳行宫。”
“主上知晓我的最新动向么?”先锋营只奉命前来山中接应同伴,为了薛纹凛和盼妤的身份,这些人并不知道同伴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同伴还会携带多少同行。
来人嘶声,犹犹豫豫地叹气,云乐一听就狠狠皱眉。
“你可知此行需直接将我带去主上身边,他在行宫我们就出发前往行宫?”
“我收到的命令是接应你,你们一行经历辛苦,先回刺史府吧?”
云乐听他支支吾吾答话说不明白的样子略显不耐,声气顿时降温,“军人精准服从指令,主上要你接应不假,接应地在哪里?”
那人也感受到云乐似耐心耗尽,连先前的温和与热络也一并收拢,脸上不浮现几丝紧张,“是,现在就出发去行宫。”
“请将军先行,我们不好带路。”彩英见云乐面色阴沉如水,只好在旁边疏离有礼地让行。
那人局促地向彩英回以笑容,似乎还刻意回避了云乐的视线,他几乎没有关心云乐身后的二人,略是悻然地回身带队去了。
待落地城中,天上晨曦初露,偶尔有百姓家公鸡打鸣和街上打更人交相应和,令盼妤即生黑暗去黎明生的真实感。
她身前的男人踱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对打量他国边境的清晨没表现出什么兴趣,一路无言,任凭云乐和彩英刻意将二人保护了起来。
这支驰援队伍人数不多,但兵将行进步调整齐划一,看着有些精锐的样子,只不过——
她对领头人印象始终不佳,但回头一想又释然,忆起云乐说过带队的必须是新锐,经验丰富的旧将只怕会认出旧人。
正寻思着,前方被她比着正亦步亦趋的身影蓦地定住。
盼妤还没张嘴问,就被薛纹凛的大声咳嗽吓得面色突变。
“凛——夫君!”薛纹凛明显站不太稳,被盼妤伸来的手臂一把托住身体。
这声惊叫自安静行军的队伍里发出后无形间放大了音量,格外突兀和清晰。
薛纹凛抬起另一边手臂搭在盼妤肩膀,转身与她面对面站定。
云乐听得身后动静,先朝彩英使了个眼色,女人心领神会,拦住带队将军狐疑和探究的眼神与他嘀咕了两句,那人不情不愿地拉起队伍继续前行。
“不去行宫,我们先去刺史府。”盼妤双臂紧紧揽住男人腰际。
云乐遽然抬头,蹙眉以为自己听错,但女人眼神清澈镇定,她的确来说真的。
青年视线一转,微张的双目转向背对自己还咳嗽不止的男人,向她示意。
盼妤偏头看向前方行进的队伍,定定地道,“听凛哥的打算,收好名单。”
原来如此,收回目光时神态回复如常,云乐不再迟疑,跑了两步跟上队伍。
他与带队将军比划了一阵,那将军往远处指了指,大约在告知刺史府方位,随后,盼妤就见那将军露出了合拢至今的第一个笑容。
刺史府内院深深,自先锋营手持王廷御令接管后,就没了往日婢女躬身微步,礼客穿梭不停的场面,只有形如门神威武肃穆的兵将。
云乐点了个小院落,刚好有主客两间居室,也没招架住那将军执意放两尊门神日夜守卫的盛情,晚膳时两对夫妻并无交谈,餐食都送入了房间。
那将军站在院落外,状似与守卫交谈,实则眼皮一抬,目光不自禁在倒映人影的两张窗棂间逡巡。
“他们真没打过照面?”
守卫老老实实摇头,“入院落后各回各家,只管领着媳妇进门的。”
“听见说什么没有?”将军捏着下巴有点不信。
“没什么特别的,但确实有人提及了什么东西要好好保管,我们迎回来的那青年公子对病秧子说——”
将军呼吸一屏继续追问。
守卫见长官变脸,顿时莫名,继而悻悻回忆,“好像是:放你那,反而有意外效果,一般人定然想不到。”
“他们该不会,说给你们听的吧?”将军徒然阴沉脸,在他们跟前来回踱步,眼底积蓄风暴。
“应不至于。”守卫颇是笃定,“属下是送餐食进去后听了这个尾巴,他们原本还要继续往下说时,见我进来才来不及收声。”
将军朝院里又凝神望了一眼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居室里,薛纹凛兴趣缺缺扫视着桌上餐食,俊美秀致的面容上除了辛苦跋涉后的疲惫,剩下的都被无语凝噎挤满了。
为方便云乐前来商议要事,盼妤特地将软榻摆了出来,她家薛大老爷此刻正歪在软榻,姿势慵懒,神思萎顿。
“我猜你一眼不眨地盯着桌上,绝非是饿了。”薛纹凛眼神里有种少有见过的茫然和无助,让她心头一紧,不由得试探。
薛纹凛忍不住失笑,“你这是在干嘛?”
盼妤理所当然举起了手里的长长银针,“试菜。”
薛纹凛扶额,“你把内廷验毒那一套带出来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盼妤无辜地耸耸肩,眼神下意识往窗棂瞟了一眼,“你既想与这先锋营虚以逶迤,却还不找彩英商量,我不得万分戒备小心么?”
“无妨。”薛纹凛轻轻哂笑,悠然吐息过后,双颊落了几分绯红,看得盼妤心肝荡漾,“我们身上还有待索取之物,怎会不留活口?”
盼妤醒过神来,倏地发现自己好像把事情想简单了,不禁咋舌,“我,我以为你不想去见司徒,所以才拖延在此。”
她说完凑着薛纹凛手掌方位递过一碗清粥,见他懒着不接,又将碗沿特地在他手背撞了撞,“伺候王爷吃饭真是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