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清冷反讽?吊眉冷笑?
“林羽”听罢该表现出什么反应才能让这男人觉得正常?
清冷反讽?吊眉冷笑?
更可能应是淡然处之吧。
林大娘子习惯俾睨世间百态,能有什么事物值得她如此情绪波荡?
吸纳入肺腑的空气混杂着冬日凌冽的寒气,令她再也忍不住激咳。
看来薛纹凛这几年间避世,不光光徒增了年纪和病势,防备心和疑心也日益深重,简直是无师自通。
防备心和疑心这两样事物,从前向来是自己的特长,也不知薛纹凛是独独对自己“特立独行”,还是一视同仁,总之一股十分熟悉的无力贯穿着百骸。
她现下简直不该说些什么,只得舔了舔下唇,旋即顺从又不直接回应着。
“不管那对丫头打什么主意,我都认为宜早不宜迟,天楷兄妹一定会联系,我们在府中危机重重,既是文书为第一要务,我总不能做给你背后捅刀之人,话已至此,可有让你有一丝安心?”
尾音处透着一丝委屈,女人说到最后减弱声色,像是无论被如何叱责也不会反驳的小媳妇。
薛纹凛气息微滞倏地起身,震动着披风发出嗤嗤轻响。
他走近了两步,这正是她所期盼的,终于隔着梁柱能令看到的面目清晰些,又刚好在烛火全然照入的角度,细细观察薛纹凛的面容。
男人将手中一串钥匙铜片提拎举起,在盼妤面前晃了晃,“你若现在向走,倒也没什么不可。”
女人的瞳孔随着铜片的摇摆顿时瞠目,旋即犹疑地远望了两眼牢门转角。
“你怎么弄来的?我们若出去,该在哪里躲藏?那小子终究,终究是个死人,人证虽不能尽然作数,却也不是堂皇之言,何长使又不是傻子。”
“躲藏做什么?”干净修长的指节在铜片之间翻扒,薛纹凛边听边缓缓言之。
“大娘子少操些无用的心,既然捕头和刺史关系不睦,我们的角色便是殃及的池鱼,再无其他。姓秦的真要在我们身上抓到实质性把柄,不至于偷偷摸摸将你关在这里,早已闯到何长使面前嚣张去了。”
盼妤频频点头,暗叹这思虑颇是有道理。
她见薛纹凛的视线不再执着自己身上,不知不觉姿态便缓了些劲。
女人正死死盯着钥匙铜片不松眉头,薛纹凛淡淡提醒,“有一件事你警惕得对,天字这对兄妹一定有平日只有二人得悉的接头暗号,这几日我会尽快在府中找文书,你想办法在这里拖延时间。”
“不行!”
咔嚓!
女人的断然拒绝和链锁开启的声音同时响起,昏暗的夜色里只余女人频起的呼吸。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去府中之后就跟个二门不迈的小姐一般,这会怎能仓促冒险去找文书呢?我们,我们避开那对丫头,从何长使这里下手不就得了?”
薛纹凛退了半步,重新在椅中坐下,把对面竟看不太懂,盼妤好奇地推了推牢门,见果真打开了半边,反而不敢动了。
越狱这件事,横竖得好好考虑考虑。
但男人明明还有疑难没有回答,她皱着眉大声刨根问底。
薛纹凛难得叹了声无奈的气息,显得茫然,“这位刺史从前见过我,恐怕如今不是我现身时机。”
盼妤心中这才坦然,徒地又想起什么,不禁愕然,“那你,你方才说如何进来的?”
俊美的男人应答得真挚无辜,“我明明只说了他们在前头打了擂台。”
盼妤快迈出一半的脚顺势收回,她往地牢深处走了两步,颤颤巍巍试探,“我猜,你准备表达的是,他们在前头打擂台,你趁乱偷了钥匙准备带我逃走?”
那张精致苍冷的脸又掠过一丝茫然,尤其在盼妤用“偷”这个字眼时,他显得十分不赞同,薄唇抿了抿,蓦地轻笑,这一笑,吓得女人老老实实将地上的链锁捡了起来。
“除了用词有某些粗鄙,你算是将我的心意基本还原。”
手脚忙乱地将链锁重新绕回梁柱,盼妤满脸无力,“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薛纹凛抱胸冷酷,“自然不会这般狼狈,大摇大摆进天楷府中便是。没人敢阻拦也没人敢不迎。”
竟真是偷偷进来的。盼妤咋舌,虽然男人说得并无道理,却不似他平日冷静淡定能做出来的事,“然后呢?然后又能如何?”
薛纹凛仿佛她问了一句无用的话,“什么又能如何?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讨要文书便是了。”
他见盼妤还在磨蹭,语气里难得起了不耐烦,“别啰嗦了,赶紧出来。”
可万万不行。女人抿嘴在牢房深处立定沉默。这么做岂非太自私了?尚未搞清楚何长使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怎么随意离开?他的存在事关北澜之地安危,不搞清楚决不能走。
其中关窍薛纹凛应该是能想得到的,为何会放任何长使与天楷沆瀣一气?若两人已经在暗地见面沟通,他方才便不会要刻意避开了吧。
盼妤明艳的面上意气坚定,定定看着他,摇头低声道,“不能轻易这么走了。”
此话一出,再多解释也迟早圆不住自己的念头,盼妤硬着头皮道,“我们不能这么被动,光靠在天楷这里不露馅也无用,借力打力才能长远不是么?既深入险境,怎地又临时退却?”
薛纹凛昳丽的面上明晃晃写满“这女人到底在说什么”的荒诞神色,似是慢慢没有耐心,“这就是你说的不用顾你的原因?你一介布衣,探知这些事实与你有何益处?官场上的殴斗罢了,连我尚且也不欲参与——”
“你真是——”薛纹凛抱胸冷睨,“比我更关心这些官场缠斗和利弊——”他语气里渐渐带了咄咄逼人之意,似真勾起了探知她目的的真欲,“既说是迂回利用那捕头,你想利用他做什么?”
这人脑袋瓜从来转得又快又精,真是半句都糊弄不了,问题那么多,谎都圆不起来,可得如何解释?
诚然,身为小布衣最好的选择便是怎么能快速出城便无所不用其极便是,关于商场、官场和名利场一律无需关注。
“怎么不说话?”薛纹凛眯起凤目,瓷白的手指好整无暇地瞧着上臂,并将那女人龟缩在牢房深处的犹疑姿态尽收眼底,他这几日也越发想得清楚,似是每次逼上一逼,这位林大娘子肚里总能蹦出些令人欣喜的活。
“在想如何能骗过你罢了”她苦恼地遥望着小窗外的皎皎弦月,表情免不得伤春悲秋,看得薛纹凛眼角直抽。
“你,说什么?”
盼妤:“”
她十分无奈地挪动步子,明亮的瞳孔里倒映出男人微白秀致的脸颊,她颇是颓唐地诚实道,“我,我似乎的确隐瞒了一些事,但——”
但从实而言,隐瞒表露身份与否有何重要?与你本人并无关系。
心意所属,情之所向,付诸你身上的关注关切皆是真心,绝无半句虚言,只要你想知道的,我都愿意知无不言。
只是如今,你却对知悉我及我周遭之事却无兴趣。
薛纹凛的修匀的指头早就定住,淡白的薄唇充满冷意。
逼上一逼,果然总能有些收获。
于是两人你进我退,你退我追正交织得不亦乐乎。
薛纹凛还未过满津津有味听女人自我悔悟的瘾,耳朵已经听到牢门转角的微动,他微拢眉头,默默啧嘴,盼妤腾地起身,眼里更是透着慌乱。
男人将锁链横手打断,看着牢门随重力陈缓开启半身人的缝。
盼妤:“”
这这这
“秦放,你太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牢房重地本官怎会不知,你岂非意思是我监守自盗?”
“大人言重,秦放没这个意思。下官满眼满心只有破案,苦主有申冤下官就在哪里,凶手逃到哪下官就追到哪,大人说这些官场上细枝末节,下官不欲争辩,只要此女无法自证清白,便是谁来作保也不能放!”
这断言掷地有声,怕是将那位“本官”想欲之言生生折断,场面一时静默,将牢门内外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从转角急匆匆、气冲冲走的前头两个身影,一个文官常服一个反手挎刀,一个怒气冲冲一个横眉冷目,后面跟着三个熟面孔。
透过梁柱望去,盼妤一眼就瞧见那年轻官员,她横眼悄悄瞟向薛纹凛,果然这男人隐约正在避开视线,他并未第一时间循声回望,而是耸眉轻轻撇过脸。
五人齐齐拾两截台阶而下,看到牢门口的场景全愣了。
秦放三步跨进走到牢门前,见盼妤藏在草垛深处的阴影里,面上凶神恶煞看着女人,他好像完全错过牢门边站着的男人。
盼妤:“”
我总不是,自己给自己开门的吧,这凶煞样子的对象是不是不妥?
何长使对半开的链锁和门没表露太多惊诧,但第一视线很快就寻到了薛纹凛。
盼妤:“”
这俩狗官真是
阿碧几乎是跃舞着跳到薛纹凛背影前,半是愕然率先开口,“公子,链锁是你拿走的?”
薛纹凛挺直背影默然了半晌,握拳轻轻咳嗽了两声,披风翻转旋身。
男人面容微冷,狭长冰质的凤眸自四遭扫掠一圈,平静地落在何长使身上,他下颌微抬,听到阿碧的问话,视线直接向着刺史,不疾不徐地回答。
“何刺史主动给了在下,希望我来看望夫人。”
何长使:“”
刺史大人看着来人的面目狠狠咬了咬牙,不自觉将双手拢在袖里。
秦放怒目看向刺史,扬指差点戳在薛纹凛鼻子上,“大人,您这行为还不叫与嫌犯沆瀣一气?您要如何解释?”
何长使而立年纪,家族从商久矣,当年被薛纹凛提拎从政实在是被迫不得不屈服于邪恶势力,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他长袖善舞,在商言商,从政少有树敌,一则洛屏地界特殊,有家族势力护航,同级官员并无可比性。
何长使不言,被这位素日纠缠的死对头顶在墙上质问半晌,徒然缓缓承认,“秦捕头不要说了,这件事本官错了,你要如何,悉听尊便。”
他拢袖退后两步,刚好与阿碧嗔怒的玲珑眼对视,那姑娘嘴角微坠,眼瞧着马上就要叉着腰发作,何长使面色徒地阴冷,“你瞧他们这幅样子,如今已骑在本官头上,怎么,小小婢女也要骑在本官头上?”
盼妤安然躲在阴影里,眼睛在何长使和薛纹凛之间穿梭,盯住何长使拢在袖中的双手始终不放。
何长使自始至终只好好看清薛纹凛一眼,此后两人眼神再无交错。
但被惊诧得猝不及防的是秦放,他仿佛不认识般看着何长使,愣了愣神,“你,你什么意思?”
何长使将双手拿出来,也不看薛文凛的表情,语气增加冷厉,“我退了一步,悉听尊便四个字不懂什么意思?”
秦放还是看了看他,末了心中有些悻悻,“那我会尽快审理。”他看了看牢里牢外的两位,觉得需要各自退一步,“敬请大人从旁协理。”
何长使仓促点了点头,带着三个几欲纠缠,却不知从何发声的人几乎落荒而逃。
但从始至终,薛纹凛都没再看他一眼。
秦放拉开牢门,没好气却比对待盼妤到底礼貌了点的态度对薛纹凛做了个手势,“书生,请吧。”
盼妤“”
这这这这
薛纹凛毫无挣扎地踱步进了牢房,却没有盼妤站在一处,反而在离他最远的墙边倚了倚,亲眼看着秦放将牢门重重锁住。
何长使,到底认出他来没有?
他那副壁之如虎狼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他对秦放做出让步,是否意味着他也可能是好人?只是被迫与天楷合作?
种种疑虑在胸,她一直不得要领,甚至连薛纹凛站在一旁许久都没有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