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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确实快要疯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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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上,说书人摇头晃脑,表情夸张,时而嗓门浑厚,时而音色尖细,渐见高潮时,场内不时爆发出哄堂喝彩。

    过了一会,说书人仿佛说到悲苦处,嘶哑的声音如泣如诉,引得众看官不自禁声泪俱下,那伶女手中的琵琶弦音低沉,似断非断,惹得场内无人不恸。

    回到酒楼时,顾梓恒刚好赶上下半场,他穿过一片此起彼伏的长吁短叹走到薛纹凛桌前,见般鹿差点拍案欲起,上下打量了青年两秒,一脸莫名其妙。

    “怎么回事?”

    薛纹凛笑而不答,目光正被顾梓恒手中之物牵引,兴致颇浓道,“孤我虽在陇右多年,却未曾来过下首这些州郡,据说赣州小食颇是有名,不想今日还有这机会。”

    顾梓恒是有意没有立马放在桌上,拿在手里晃了晃,又低头自行将每个纸包翻看检查,闹得薛纹凛眉头频皱,“里头还能藏了毒药不成?阿恒,你莫不是小心谨慎得疯了?”

    对方啧嘴不以为然,声气里充满质疑,“您误会了,我不是防着下毒,是防着您贪嘴。这些小食多是不好克化,儿子犹豫许久,竟不知该递出哪样?”

    薛纹凛清清淡淡的面上先是堆起一丝点破心事的尴尬,又忍不住横了一眼,嘴角微微下抿显是觉得扫兴,“与医者待在一处总是诸多忌讳,当年你若与肇一换一换拜师学的技艺就好了。”

    顾梓恒毫无所动地径自摘选了半晌,在耳旁叫苦不迭的微弱埋怨声里终是心软,于是将零嘴摊了满桌,看到对方瘦削苍白的面上少见的盈盈笑脸,顿时也觉得值得。

    薛纹凛薄唇浅淡,气色算不得很好,但兴致还足,能看得出是满心被难得的簇新之旅所感染,并非强打精神,那双恍若秋日晴空一般明净的狭长眸子微张,眼里漾着灵动的光采。

    场内徒然爆发一阵悲呼,般鹿举拳狠狠一砸,纸包们蹦起寸高,有人刚准备投放到嘴里的小食瞬时被唬得掉落在桌上。

    顾梓恒、薛纹凛:“”

    “信口雌黄、胡说八道!”那罪魁祸首恨恨自语,抬首一看,两双冷冰冰的眸子正一转不转看着自己。

    般鹿:“”

    顾梓恒转头问道,“他方才便是一惊一乍, 怎么回事?”

    薛纹凛指节轻点住额角,很是无语,“他大约还在为我的死激动悲恸不已。”

    顾梓恒眉头一沉,冷下脸,“嗯??”

    某人立刻收声,似意识到说错话,脸上掠过若有若无的无措,“一时嘴快说错话了。”他轻轻叹息,不知后面要如何继续挽回。

    台上说书人今日的话本正是洛屏战场轶事,说到狼卷烽烟时引来喝彩,说到将成枯骨时唏嘘,尤其特地描述了自己如何制敌又如何败战,最后如何身死殉国,由此唤起场内几次声泪。

    他到底是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自己身为主人公反而难以记全细节,既比不得这群说书人懂得靠惊天动地的事迹积引素材,也比不得他们懂得调动情绪。

    薛纹凛反是觉得,亲临战场后的切身体会里,那些界限分明的喜怒哀乐来去仓促、难以预料,更加无从用诸多堆砌修辞来描述。

    他耳鼻至今留下的记忆,实难与眼前沉浸于自我感动的人群引发共鸣。

    那些屹立于焦土上的无助,

    那些满眼残肢尸体的麻木,

    那些被血腥味刺鼻的僵硬,

    那些痛失并肩战友的悲痛,

    那些背水一战终得胜利的迷茫,

    那些被近身背叛的,心灰意冷,

    与方才数声悲泣比起来,本就是一个地狱,一个人间。

    但薛纹凛并不会拒绝普通人释放由心而发的理所当然的情感,这至少说明世间的大多数,即使不曾经历,却也懂得真诚共情。

    而战争,莫不是成全这些大多数。

    耳旁传来般鹿的声音,这青年很会看脸色行事,早已发现顾梓恒情绪徒然动怒,低声说道,“说书人刚好说到洛屏之战,是属下太魔怔,竟与话本较真,几番听来心情不愉。”

    薛纹凛见那人眉间似有似无攒着戾气,知道再不努力怕是要遭,温声劝慰,态度极是老实,“哎,说书本便是在夸大其词,但说到那战役结果终究不假。我方才不过复述一次,你何苦动真火?莫在这当阎王爷了,我今日早些歇着便是。”

    他招了招手,般鹿立刻动手将桌上的纸包一一收拢,两人正襟危坐,眼巴巴看着顾阎王,不知这阎王到底是准备彻底现真身还是自行熄火。

    其实岂止薛纹凛神游天外,顾阎王嗯那一声之后兀自出神,大约也想起旧年诸多不愉快的事,面上才越来越不好看,恍过神后才发现两双等候示下的眸子正熠熠生辉,一时哽噎。

    他陪伴薛纹凛多年,深知这人看似改换性情,一味纵容自己的脾气,实则为自己树威铺路。这两年,无关乎公事私事,在绝大多数场合里,薛纹凛都表现得极好说话又极为听话。

    顾梓恒有时分不清这种变化到底是属于哪种,他很怕这是薛纹凛过于心灰意冷的后遗症。

    他唯一能应对的办法,就是用自己的态度将对方逼一逼,从分毫细枝末节里探知到真实,直到发现能令自己心安为止。

    这种方法虽然很无奈,但至今为止却是很有效,而他同时也担心,心思机敏如薛纹凛,应不可能发现不到。于是他又惶惶,一旦发现后,这人会不会顾及自己忧思,故意应对得很好。

    顾梓恒觉得,自己实在太患得患失了,确实快要疯魔了。

    他无声吁口气,十分清楚明明是自己情绪不对,只得勉强调整心神,一脸歉意悄声道,“是儿子错了心思想岔了,大约执念往事的缘故。义父,您许久未远行,尽可好好舒展精神,近日陛下颁颂祥瑞福臻诏书,各州府都在设节庆贺,想来有趣。”

    薛纹凛见他神色稍霁,心中默默开怀,却听得一愣,反问,“祥瑞福臻诏书,为何颁诏?”

    顾梓恒哼声,眼中还藏不住轻慢,“大约,因为您如今安康吧。”

    薛纹凛鸦黑的睫羽微颤,清清淡淡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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