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麻烦你赶紧带回去
顾梓恒背对着自己,显是已听到学徒的话。
屋内只余二人,林羽干站着,等对方先开口。
这人似无所顾忌,在庄清舟面前都颇有无法无天的样子,自是不会隐藏心思,这般直来直往也好,便听听看吧。
林羽一时懊恼自己为何这般听话,心思稍动,竟很快又将自己说服了。
她希望这人快些动动,或者直抒胸臆直白来个痛快。
屋内安静得怪异。是了,听不到床上的动静。
约莫是她离得有些距离的缘故罢了,林羽暗想,现下听不清呼吸倒是正常的。
她想了想,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
那男人将一块热毛巾轻手轻脚放进铜盆,一边卷袖子一边回过身。
林羽眉心微动。
总算是活着,活着就好。
他活着,阿乙也能不丢性命。
井底太阴湿,他那身体浸透太多潮气终是大忌。
五脏六腑皆衰败之人,还有继续恶化下去的空间么?
他这般遇险,若不在客栈,也许也不会发生呢?
顾梓恒看她神情有些恍惚,倒是有些意外,见她站立呆滞,于是打破沉默。
“我去请你,听闻你已不请自来,也是稀奇。”
什么你啊我的,林羽心中冷嗤,果真在自己地盘说话更是不客气,连掩饰都省略了。
“恰巧而已。”
林羽惜字如金,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
顾梓恒卷了一会袖子,露出白皙修长的双臂,面上冰冷如落了一层灰,只是口气不自觉含了些讽笑。
“顾某前几日冒犯,今日想向林老板赔个不是。”
林羽嘴角一僵,这人说的每个字都认识,就是合拢在一起听不懂,她平静的表情有些开裂。
“所以叫我来?”
顾梓恒一本正经毫无笑意地纠正,“给你赔不是。”
林羽微眯起眼,满脸狐疑,“你想干什么?”
顾梓恒沉声道,“你已听到,我便不再重复第二次,等你完全领会了,我们再来谈正事。”
林羽找了个端庄的姿势自行坐下,这方向也看不清床上的情况,只模模糊糊看到被褥塌陷里蜷了个凸起,隐约间的起伏都似有似无。
她勉强冷静地听完这句话,觉得再这么聊下去,自己很快就要忍不住发作,又心想反正没人在,倒是谁能气死谁还不一定。
林羽抬眼间又悄然擦过黑乎乎的床幔里,忽而无声叹了口气,“顾先生有话不妨直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会直说。”
顾梓恒看她的眼神里从来没有消失过一种情绪。除却第一次求医时互不知底细,越到后来,林羽几乎越发笃定。
这种异样的姿态对一个医者看待陌生人而言,委实太没有道理了。
讥讽,从始至终藏在那双乌黑如墨又幽深如湖的眸光里。有时是面对所有人时都忍不住表达出来的态度,有时独独就是看向自己。
顾梓恒嘴角上挑,却因那双瞳孔折射出来的冰冷,完全感觉不到他的笑容。
“庄大人英明,今夜擒敌收网拿住凶手。如今想来,我先前那些发作,是自己担心过甚,钻了牛角尖。一想到还有事相求于林老板,怎么都要拉下脸。”
致歉不登门,还反其道而行,赔礼没个笑脸,只说求人之语,真是好一个拉下脸。
林羽满腔腹诽之语,但总算听得刺史府的战况,心中宽慰不少,看他不急不慢,显是诸人安危皆有着落,反对他端着架子吞吞吐吐更加犹疑。
“文先生他是我母家远房兄长,如今在这世上再无旁的至亲。”
对方神来一笔,听得林羽徒然惶惑,所求之事竟是这样的开场白,与文周易有关确是没想到,她作起洗耳恭听状。
顾梓恒清清嗓子,面色明显不自在,似乎这故事氛围很沉重,他叙说得极是艰难。
“我家中门阀森严,前日不小心露了他行踪,如今已不能堂堂正正接到医馆照应——”
林羽蹙眉打断,凝声问道,“这话何意?既是难得寻回的亲人,他正需要医治,为何不能照应?”
顾梓恒沉口气,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平之意,暗道,瞎打断什么,我自然慢慢把故事编园了与你听。
他难得赧着脸回应,“族规如此,我也无法。他旧时行事不羁,家中长老看着不喜,如今身子如此,更觉没有利用价值。”
林羽拦声又问,“杀人放火?”
顾梓恒摇头。
“强欺老弱?”
见他又摇头,再问,“与人私奔?”
顾梓恒轻叱,“胡说什么!”
林羽原本枕着一臂横在桌上,听罢举起拳头往下轻砸,讽刺道,“既如此,顾先生应知他性子温和也有助人热心,听你说起旧事,又说不出行过何种恶,敢问什么内容的族规可以判定何为有利用价值?何为不羁?”
顾梓恒面上立刻凝起不忍和一丝悲伤,“总归怪顾某无力扭转。之前心焦他处境,顾某说过一些胡话,如今他安然无恙,我希望林老板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林羽喃喃重复,并没有理解,“什么都没发生?”
顾梓恒点点头,“他现下还听不到我们说话,我希望他醒来后,对失踪后的任何事都一无所知,”
林羽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是“我做错事了,不能让他知道”这么个意思,于是莫名好笑,特地强调道,“包括顾先生怒火中烧一番发作对吗?”
顾梓恒一噎,面上立时散发出冷气,完全不甘落了下风,“我最重要的意思是一会治好了人,麻烦你赶紧带回去。”
林羽:“?”
顾梓恒:“。”
带回去?
像从前那般时而欺负欺负他好性子?还是像一切都没发生那般依旧当他是个可以借用智谋的军师?
也未尝不可吧。照姓顾的这么说,他已遭家族厌弃,如今认得一个半个亲人,还不是有家不能回,和以前独行江湖当个算卦神棍又有何差别?
林羽眸色变幻,从像对方在说天方夜谭到后来沉思斟酌,似慢慢接受这个故事与自己即将发生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