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桃木发冠
阿生睡不着，看着阿金在做一双鞋子，大概是真的从来没干过活，手上没个准头，指头早已扎伤了。
阿生要去帮忙，阿金只道：“这些事情是大人做的，小孩子看着就行啦。”
阿生还是睡不着，问：“你恨他们吗？”
阿金：“那些村民吗？恨啊，虽然知道是立场不同，也知道弱势的人总是喜欢做一些恶事来表明其实自己不是很弱。”
“喜欢看着有什么人比他们更恐惧，好像这样他们就不恐惧了似的。”
阿生又问：“那你想过杀了他们吗？”
阿金笑笑：“爹教导我为人善良正直，娘也常常说莫跟无知的人论长短，何况我现在只考虑如何让阿银活下去。”
“其他的事情真的是没机会去想，若有一天，我真的有能力了，我会让他们来和我爹娘道歉。”
阿生心想：只是让他们认错？如果是自己，有能力之时一定狠狠报复回来。
阿金好像看出他所想：“人活短短百年，要是心里只有仇恨，只想着如何报复，今日我杀他，明日他的子女又杀我。”
“杀来杀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爹娘明明重伤却还是救了他们，我转头就把他们杀了，爹娘会不会气的活过来。”
阿生第一次听到这般言语，顿时也笑了，从来没有人好好教过他什么。
从小他就流浪，看见的都是以恶制恶，无恶创造出恶也要制。
阿金还有半句话未说，如果不是要教导阿银长大。
如果今时今日世上没有亲人可以牵挂，或许他的想法又会不一样。
好容易把阿生哄睡了，阿金才敢跪在牌位前哭，身子伏的低低的，声音也压得很小。
要是阿银看见了一定大惊，她可从来没见哥哥哭过，就连埋父母尸首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忍不住哭鼻子的时候，哥哥还轻声给她说，‘过世之人都在天上看着他们最爱的人，要是我们哭鼻子，他们肯定心疼坏了。’
早上闻到馒头的味道，阿生忙不迭的醒了，一个人东跑西跑这些日子，他对食物味道最敏感了。
阿银也从卧房出来，他俩人手一个馒头，吃的香极了，阿生问：“哥哥，你怎么不吃呀。”
阿金摸摸他的脑袋：“哥哥起得早，吃过了。”见他还是盯着自己，只能哄骗道：“我连你们都照顾的好好的，难道会照顾不好自己？”
阿生只能作罢，但他知道哥哥一定什么都没吃，他刚刚故意凑上去闻，哥哥嘴里都没有馒头味。
只是看着阿银的样子，还是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然待会儿哭鼻子又是几个时辰，哄都哄不好。
吃完馒头，阿金细细帮他洗了脚，心里暗暗的心疼。
阿生的脚伤痕累累，大小裂口多到数不清，不知是光着脚走了多久。
阿银也凑上来看，奇道：“你的脚都这样了还能走路呀。”
阿生只是自己打趣自己道：“这算什么，我的牙才厉害呢，啃得动树皮，连鞋底子，碎石头都啃得动。”
阿银更奇，忙问道：“那吃进肚子，肚皮不会痛么。”
阿生道：“你懂什么，没得吃才痛呢，饿起来的时候哪管这些，泥巴都吃的可香了。”
阿金正拿了鞋出来，听见这话，更是心疼，把这么苦的事情当作玩笑说出来。
只有阿生自己还在笑。
阿银已经快哭了，一直说着可怜，她从来没过过这样的日子，就现在这样，她都感觉太苦太苦了，更无法想象泥巴吃到嘴里是什么感受。
阿金帮阿生穿上鞋子，试了试，笑到:“虽然针脚不密，不过和我想得差不多。只是稍微大点，可以多穿一阵，你别嫌弃，这虽然是爹爹的鞋，却还是新的，等以后有了好的再换了。”
阿生哪里嫌弃，恨不得给鞋脱了收好，不让它沾上灰尘。
阿金又打水来给阿银，阿生他俩洗了头。
阿银依旧是扎两个麻花辫。
阿生从来都没好好洗过头，以前也在河沟里胡乱洗过，但是怕有什么野兽，或是上游突然飘来浮尸，从来都是洗和没洗一样。
现下温热的水浇在头顶，阿生差点激动的哭出来。
自从来了这里，他不但有了名字，有了吃的，还有新鞋，还洗了头。
要是明天就死了，也死而无憾了。
阿金帮他好好修剪了头发，枯发太多了，最后剪到齐肩，阿银笑他看起来像个女孩儿。
阿生的长相确实清秀，连阿金都觉得他像个女孩。
阿金寻了一截桃木，劈劈砍砍又修修，给他做了个发冠，阿生终于和其他有父母的小孩一样，束起发来。
晚上两个小屁孩照例嘻嘻哈哈闹了一晚，睡成一团。
阿金小眯了一会儿，找到两块布料，本来是爹娘打算给他们兄妹做衣服的，那天人族来抢，他趁乱把它们藏到房顶上，这才留下来。
他看着熟睡的两张小脸，叹了气，乱世中带着一个孩子尚举步维艰，若再加一个，不知能勉强活几日。
做件衣服作礼物，再放弃他，这样心里好受些，他机灵，一个人应该能活下去吧。
熟睡的阿生当然不知道这些，如果现在知道了，他也一定会悄悄离去，不让阿金为难，也就不会发生后来那许多事了。
这天是柳树夫妇的头七，三个孩子坐在门口。
这几天阿生亦然把自己当作阿金的亲弟弟，阿银的亲哥哥，家里做饭卫生他都积极勤快。
看的阿金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滋味。
阿生这会儿更是哄着阿银，说故去的人飘到天上变成星星，头七时候会悄悄回来看看亲人。
反正走过的地方够多，听的话本子也多，随便说几个就够哄人。
阿银问道：“那为什么没有人真的见过故去的亲人回来呢？”
阿生在编故事方面可有天赋了，哄着阿银，说什么只是在梦里见到之类云云，阿银竟然真的不哭了，乖乖去睡觉。
阿金道：“明天她定要问你为什么没有梦见爹娘了。”
阿生笑着，悄悄说：“哥哥就说你梦见啦，阿银最听你话，定然相信。”
阿金闻言也笑了，想到：你离开我们，一个人也要好好的。
报着这种想法，阿生缠着他讲了一夜话，他也没有让阿生赶紧睡觉。
第二天一早，阿银还和阿生吵架，说阿生的馒头比她的大。
还赌气似的说：“哥哥，你到底还要帮他多久啊，世界上这么多可怜的人，我们总不能个个都帮吧，给他那么多，给我那么少，不公平！”
阿生也不恼，只学着阿金的口气轻言慢语的：“可是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帮不了众生嘛，却可以帮阿生。”惹的阿银追着他打。
两个孩子闹够了， 阿金拿出两件新衣服。
阿生那件当时就穿上了。
阿银那件却说到了安稳的地方再穿。
阿生顿时感觉不对头。
但是他不敢问，仿佛不问就不会听到那个答案，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说：“那哥哥你的新衣服呢。”
阿金只是温柔的说：“小孩子才需要新衣服，哥哥是大人了，不需要新衣服。”
收拾了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粮食都被吃的差不多了，剩的就做了几个饼子馒头，随身就带着了。
走了十几里，阿金让阿生去找点水来，待阿生走远，立即拉起阿银就走。
阿银哭喊着：“留下阿生哥哥吧，我少吃些，留一口给他，他一个人怎么活呀。”
阿金只能狠心道：“怎么不能活，以往都是他一个人，不也活了。”
任阿银哭喊，他只能装作听不见，没办法，要是有能力，一定不会丢下那个可怜的孩子。
阿生回来的时候就只看见熄灭的火堆。
手里的水壶落在地上，水花溅出来，熄了最后一点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