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96章
“阿娘”
“阿娘。”
“阿娘!”
我睁开眼,入目却是广阔蓝天。阳光漫漫洒在身上,是暖的。我抬手挡住眼睛,待能适应了这阵光线后才松开。
呼吸间是风带过青草香,我缓缓坐起身,却发现自己方才确是躺在一片草原上。
看着远处仿佛与天相连的草原,再转头观望四周,牛羊成群,草间生长着许多不知名的小花,这里的环境倒是悠闲。
只是,我总感觉有些怪异。但是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
我的脑子很乱、很乱,忽地,我猛地抬起头,这里没有人!
是的,虽是安静祥和的地方,可是一点人气也没有。而身后忽地传来脚步声,我的心脏开始加快跳动。待感觉到那脚步声走近,我猛地回头,看到来人却是一愣。
那是个约莫只有五岁的稚童,长得玉雪可爱,看见我突然回头好似也被吓到了,但他没有哭闹,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我眼中的狠厉逐渐降下去,望着那孩子,试探着问道:“你是谁”
他却摇摇头,答非所问道:“我在找阿娘。”
我皱眉,方才梦中,好像是有一个孩子在叫阿娘。我忽地又想起当初父亲回来前,我做的那个梦。梦里的视角是我,是小时候的我。
看着面前的小男孩,我仔细打量了下他。发觉他眉眼间居然和顾庭深有些像,不由腹诽道难不成是顾庭深儿时的样子那可真是奇了,毕竟兄长大我六岁,我是怎么也不可能记得住他儿时的模样的。
看着这孩子的面容,心中想法愈笃。想起睁眼前的最后一幕,该是我从马上摔下来,说不定现下也是一个梦呢只是奇怪这个梦,我居然能有自己的意识。
“你是顾家的孩子吗”
我轻声问他,他却在听清楚我的问题后想了一会儿才缓缓点头。我虽觉奇怪,但直接把他当顾庭深小时候了。一时还有些新奇,原来顾庭深小时候长这样。想起平日里兄长的神色,唇角便不自觉上扬。
那孩子也看着我,见我笑了,便也咧开嘴。牙倒是长得很齐嘛,可我没想到这位缩小版“顾庭深”却直接扑到我的怀里,蹭了几下直喊着“阿娘”。
我一愣,可很快心中便漫上了心疼。想必哥哥是真的很想母亲吧,我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阿娘在这。”
得到了我的回应,怀中的“顾庭深”便从我身上爬起来,对着我笑,小奶音十分可爱:“阿娘,澂儿找到你了。但是澂儿也要走了。”
我的身体突然一僵,嘴角的笑像是定住了似的。我张了张嘴,可是鼻头忽地一酸,眼眶便红了。
“你你说,你叫什么”
他却抬手抚上我的脸,我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他的小手搭在我的脸上,动作却是很轻很轻:“阿娘别哭,澂儿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我的心蓦地一阵钝痛,不是、不是顾庭深,他
可他帮我擦完眼泪后,眸中却是带了一个不符合他年纪的悲伤,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随后转身便要走。
我忙拉住他的手腕:“你要去哪!”
他眨着眼睛看着我,用另一只手拨了拨我抓着他的手,带了丝安抚的意味。我慢慢地松开手,却见他的神情忽地变得严肃,这放在一个稚童面上,只会让人觉得好玩好笑。可是我却觉得,他像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只见他后退一步,双膝下跪,两只小手抬起交叠,朝我行了一个三拜大礼。
“儿子太里澂,感念阿娘予以我性命。只是恐还是气运不够,这一世做不了阿娘的孩子了。如今借梦阿娘一面,儿子无憾,望阿娘今后放下对儿子的执念,替儿子”
他看向我,我眸中弥漫着雾气,如此这般看他,却是忽地发觉,他身上好似也带了些临安的影子。我又怎么能把他看成是顾庭深呢他是,我的孩子啊。
“好好看看这人间。”
我亲眼看着他站起身,他的身量还很小,他本应被我娇宠着长大的
他盯着我看,我喉间却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随后,他好似是看够了,或许说,是记住了我的样子。他朝我微微一笑,便转身朝前走去。
“不要!”
可下一刻眼前一黑,待我恢复之时,周围,哪还有什么稚童的影子。
我撑着双膝站起来,可入目皆是辽阔一片。这辽阔间,唯余我一人。
我不知我究竟待在什么地方,是梦吗可是也不像,若是梦,为何我还不醒。可若不是梦,我又如何能见到他。
我在这天地间待了许久,有时候就想着这事,可是我发觉,若是想这些想的深了,脑中便会剧痛无比,随后蔓延到全身。
那次我疼得蜷缩在草地上,感觉要死掉了。可忽地回想起他的那句,“好好看看这人间”。
“”
额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来,全身又冷又热,模糊间,我好似又看到了澂儿。
他朝我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他走了,走之前,叫我替他好好看看这人间。
于是那次,便是这么熬过去的。
在这方天地间,那太阳永远温润地挂在天边,我感觉不到饿,也不会有恶病缠身,除非去想身处何地所带来的剧痛。
我便一直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不知何年何月。我好似在走的过程中,眸中会一直闪过我的一生,那些欢喜的,悲伤的,愤恨的
这些情绪最开始如过江之卿般涌入我的脑中,我跟着笑,跟着哭,跟着恨。
可随着走的路长了,我突然感觉到很乏味了,它们都淡了。
最后我走累了,终于想歇息了,垂眸,却看见自己的手已经皱的不成样子了。我疑惑地抬起双手看着它们,随后将手覆在脸上,却发现触手不是滑腻的肌肤,而是皱巴巴的,仿佛历经了许多风霜。
我缓缓地跪坐下来,将手放下来,心中,忽地安定了。
可天边那轮太阳却突然灼热起来,我抬头看过去,却是一片刺眼的光。
待我再睁眼时,引入眼帘的却是久违的纱帘天花。
我脑中有一瞬的空白,这场景熟悉,可是也极为陌生。待思绪回笼,我心中的石头放下,哦,这是我之前居住的安北王宫里的院子。
“阿姐”
我偏头看去,可不知是太久没动的缘故,脖子生疼。随后便看见了顾栀那个小丫头,她面上带了震惊,眸中迅速蓄满了泪。
我想问她一些事,可她却忽地跑了出去,随后我便听见了她的大喊:“阿姐醒了!阿姐醒了!”
“”
我将头转回去,罢了。
后来来了一堆人,最后全被神女推出去了。我等着她为我解惑,她看着我,却是难得叹了口气:“当初南晋传急信来,说你忽然落马昏迷不醒,我便提前出关南下。只是你的情况比我想的要严重许多,并不是落马而导致你的昏迷,而是你毒发了。”
我静静听着,神色看不出喜怒。
“所以我无奈之下,带你入了梵生。”
我抬头,眼底有些动容,所以所以是梵生让我见到了他。
她看了我一眼,眼底尽是了然:“我虽不知道你见到了什么,但你如今醒来,便是解了这心魔。”
“梵生境,常人入不得,若强行入境,恐会尸骨无存。所以我也是赌,赌成功了,你便相当于重生了一回。若赌输了”
我看向她,淡笑道:“我已无憾,多谢神女。”
她摇摇头:“不必,我也只是带你入了梵生,你能出来,全靠你自己。只是你这一入境,倒是入了三个多月,若不是你仍有气息,恐是真的要准备后事了。”
我也微叹一口气,确实是很不容易。
“好了,如今既已出境,你该当是无恙的。我再帮你检查一番。”
我点点头,伸出手让她把脉:“有劳。”
可是她的手指触向我的脉搏,面纱上的眉头却是蒙的皱起。她看向我,我甚至能从这位一向波澜不惊的神女眼里看到了丝震惊。
她的手指微曲,随后收回去,不再看我。
我在心中微叹,命该如此。
“初霁”
“嗯。”复又看了眼她,不由笑道:“何必哭丧着脸。”
她轻声道:“我以为,梵生是无所不能的。可是它并没有完全清除你的毒,你,恐最多只有十年期。”
她看着我的眼睛,重复道:“少则五年,多则十年。”
我朝她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尽力了。”
她只沉默,我起身,倾身抱住了她。她许是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一时身体微僵。我拍拍她的肩背:“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回抱住我,也像我一般,轻轻地拍了拍。
我醒后的第二日,才被告知大战已经结束,匈奴大君被生擒,且匈奴各部被全部打散,如今梁军占领匈奴都城,并且他拒绝了余下诸部想被纳为大梁属国的想法,直接把匈奴纳入了大梁版图。至于南晋,南晋自助大梁大败匈奴那日起,顾庭深便下了罪己诏,将南晋悉数归还大梁。至于顾庭深本人以及他的家人,却是一夜之间消失了。有的人说是上林王秘密处死了他们,也有人说顾庭深带着妻儿逃走了,众说纷纭。
自此,大梁算是彻底统一,并且扩大了先前的版图。对于百姓来说,不用打仗了是好事,打胜仗了,是喜事。
可是安北王宫,乃至安北全境,却是一片缟素。
原因无他,安北王兰澈,因在战场上身中毒箭,因救治不力伤口感染,回塞北的半个月后便去了。而安北世子兰长穆,在敌营遭到了非人的虐待,如今身体大不如前。这等情况,又如何能让人高兴得起来呢。
我陪着长穆与他父亲上了柱香,长穆唇色苍白,现下明明是快九月的天,可他却是早早披上了冬日穿的大氅。我拍拍他的肩膀:“长穆,塞北需要你。”
他扯着嘴笑了一笑,可是他怎么笑,也回不到当初那个恣意的少年郎了:“阿姐可别担心我了,虽说我们损失严重,可大梁总算是安定下来了。”
他看着我,笑容淡了淡:“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却笑不出来了,垂眸掩去眸中哀恸。
少年恣意繁华,历经沙场而归,虽名传天下却身负顽疾、我自认为这,着实算不上美谈。
眼见着长穆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王妃也很是着急。塞北不能没有王,而安北王的其他子嗣皆虎视眈眈,若是长穆有子嗣那还好说,可长穆,甚至都没有娶妻。
塞北动荡之时,边境却直接传来一道旨意,安北世子兰长穆接任王侯爵位,自此兰长穆,便即将不再是世子,而是塞北新的王。于是众人都歇下心思,只待边境那位正式登基赐下诏书,这王位便是有名有实了。
除此之外,塞北的另一件大事,便是安北世子即将娶亲。娶的妻子,是个汉女。
我帮着顾栀梳理头发,待梳柔顺了,由塞北的婢女为她装扮,毕竟我不懂塞北的婚仪。
今年顾栀,虚岁也有十四,只是对于塞北来说这个年龄嫁人其实很正常,只是对于中原的礼节,她甚至都没有及笄。
我得知这个消息时,心里不得不震惊。只是小丫头求我,她说她想留在塞北,光明正大地留在他的身边。我看着铜镜中的她眼中的光亮,今日是她的大婚,我该衷心祝福她。
婚宴上长穆看起来精神很多,他穿红色的婚服很是好看,好似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个散漫少年。乌格灌了我许多酒,待长穆敬酒到我这桌时,我已然有些飘飘然了。
他笑着朝我敬了杯酒:“阿姊。”
我不知是醉地太重还是怎么的,居然在他眼里,看到了些别的情绪。我的脑中瞬间便清明许多,举起酒杯回敬他,笑着道:“长穆,阿姊永远是阿姊。”少年眸中,散出了些惆怅,可又很快散开,我便继续道,“也永远是顾栀的姐姐,你可不能欺负她啊。”
他朗声大笑:“这可说不准谁欺负谁,阿姊不许偏心。”
一时间众人皆开始闹我,我笑着自罚三杯,这桌便过去了。
只是还是醉了许多的,最后还是乌格扶着我回了房间,我听着她边骂我边帮我收拾,不由得兴奋起来:“乌格!”
乌格没好气地回我:“做什么”
我勾住她的脖子:“我高兴!”
她看着我,或许是我醉酒的样子格外呆傻,她也绷不住脸了,与我双双大笑起来。
再后来,我俩就都睡着了。
醒来时,乌格已经不在了,天边泛起昏黄,我不由想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想唤人,却发觉宿醉带来的头疼实在是难以忍受,便自己在榻上缓了许久。随后叫人进来,可是半天没人进来。我抬头,却看见门外又道明显的人影,我便道:“去帮我端碗醒酒汤来,多谢。”
那人却不动身,我皱眉,却见下一刻,他打开看门。
我见着来人,微愣。他逆着光走进来,手上端了碗什么东西,还冒着热气。
直到他坐到塌边,舀起那碗东西要往我嘴里喂我才回过神来,向后退了退。
他的手一顿,随即温声道:“不是头疼吗先把醒酒汤喝了。”
我看着他面上的淡笑,迟疑着喝完了那碗醒酒汤。
室中气氛实在是诡异,我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何时来的。”
他放下碗,掸了掸衣袖道:“上午到的,只不过那时你还在睡,我便一直等着。”
“前线的事都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我此番快马赶回来,是来接我的夫人回家。一路昼夜不接,心中甚急。”
我被他这番直球打了个懵,只听他继续道:“匈奴已灭,南晋也已收复。顾庭深如今与他的妻儿隐居,他已然放下了前尘往事。”
“所以初霁,你也能否,也与我一道归家。”
“”
我垂眸不再看他,方才升起的温情逐渐被我的沉默消磨。我的余光望见他的神色也逐渐低沉,待他准备离开时,我叫住他:“我先去,梦到澂儿了。”
他的身形一顿,我不看他,淡笑道:“他让我替他好好看看这人间。”
所以,我跟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