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龙与神与冥
蟠桃园。
逍遥尊这阵子往蟠桃园跑得勤，众人都晓得天尊是对那位落魄龙太子上了心，因此对敖澈姿态也愈加亲热起来，种种殷勤之言不必多提。
这日，逍遥尊仍揣着袖子来园子里玩耍，众神侍一瞧元尊驾到，纷纷掩唇退下去，敖澈无奈笑道：“天尊如此行事，却不忌讳外头的风言风语么？”
子琼嗤道：“清者自清，管他那些个！”
又笑眯眯问他：“我袖子里揣了个玩意儿，你且猜一猜是甚么？若是猜中了，就赠予你；若是猜不中——仍赠予你。”
敖澈翠色眸子漾了漾，苦恼道：“奴怎猜得天尊手里揣着甚么好物，怕是都不曾见过。”
子琼提点道：“猜猜，消遣用的，你喜爱的。”
两人坐在桃树旁一座石凳上，桃花瓣飞得满身都是。
澈伸手替天尊拂下花瓣：“是玉箫？”
“否。”
“夜光杯？”
“否。”
“琉璃盏？”
“否。”
敖澈皱皱鼻子，晃了晃犄角：“天尊恕罪，奴猜不着。”
子琼哈哈一笑，一甩红袖，数枚飞镖飞出去，片刻悉数收回掌心。
敖澈顿了顿：“这是……”
逍遥尊问道：“如何？龙族虽有罪在身，可也没禁用神器的规矩。上回见你在前头桃林拿木镖耍，那个不好。此是我前些年从冥王处收的玄铁，闲置这些年，不若打几只铁镖来讨人欢心。”
她见敖澈低头不语，惑道：“如何？不喜欢？”
龙太子——生来戴罪的龙太子摇摇头，并未接过此物，却立起身来，复端正跪在逍遥尊脚下。
逍遥尊收了些笑，声音也冷下来：“这是做甚么。”
敖澈愈发恭谨，金丝般的发绕在腰际，臂上龙鳞熠熠。
“天尊大人。”他的声音与平日里无异：“天尊大人，奴生来便是戴罪之身，此礼是万万受不得的。”
子琼没说话，她低头看着他。
“奴未出过蟠桃园，不曾亲耳听过种种谣传，但天尊同罪族交往过甚，难免教人多心，留下话柄。奴不能——”
后半截话咽在喉咙里，天尊轻轻抬起他下巴来，脸上彻底收了笑。
“天尊大人……”
“本尊问你，你可知本尊座下弟子是何人？”
“是魔神大人。”
“本尊再问，你可知本尊与九重天素有龃龉？”
“……奴知晓。”
“本尊再问，你可知新晋人神颇受冷眼，却与本尊交好？”
“奴知晓。”
“再问，你可知神界大半迂腐普神瞧本尊不顺心，心心念念想将本尊从天尊位子上拉下来？”
“知晓。”
天尊慢慢地松开手，食指像抚摸爱宠一般在他颌下蹭了蹭：“因此，你怕甚么？”
“数只眼睛盯紧本尊，千道罪万道罪凭他们说去，也不多你这一个。本尊来寻你，是因本尊喜爱，瞧见你便心情舒畅，你若真心想交往，便莫顾忌旁的眼光；若是不喜，直说便是——莫谈甚的礼仪尊卑，那是给外人用的。本尊喜欢的，即便想捧到天上去，他人又能奈我何？”
敖澈眼睛里明明灭灭，最终化成一滴透明泪珠滴下来。
“奴知晓。”
逍遥尊将他拉起来，这条龙本该在章尾山呼风唤雨，却教人锁在这神界、往后发配到极寒之地去。
子琼摸一摸他的犄角，他顺从地垂下头来。
“龙族的犄角有甚么说法么？”
“父母可触，配偶可触，师长可触。”敖澈低声道：“天尊于奴，如父母师长，自是可触的。”
逍遥尊默然无语，片刻即收回手，眼睛往前望去。
大片桃花林簇簇拥拥，赏景确是不错，可看久了不觉得腻么？
她忽问道：“你不曾出过蟠桃园？”
“此是规矩，奴不曾——”
“甚好。”逍遥尊抚掌道：“今日我且带你去冥界晃一晃——论理，这玄铁还是他赠予的，你该去见一见他。”
敖澈惊道：“万万不可！天尊大人，大人来寻奴，奴自陪便是，若是出了蟠桃园——”
话音未落便觉眼前红纱缭绕，再定睛时，已然被逍遥尊携手曳出园子几里外了。
“出了园子又如何？”子琼哼笑道：“神界有些规矩是不破不立的，将龙拘在神界也就罢，不许出园子是甚么道理？”
敖澈回首望向蟠桃园，灼灼桃林烟霞一般，将他困了许久。
现在，有人将他拉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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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
冥王素来不以真面目示人，连逍遥尊也未曾见识过阎王真面目。但二人私交甚笃，此番逍遥尊带了个龙族太子来，冥王不咸不淡损一句：“我处不是幽会佳处，请往景色宜人处去亲热。”
敖澈面带绯色，局促立着，子琼拉过椅凳叹道：“狗嘴果真不吐象牙。今日是叫你认一认有缘人——你那玄铁在我处搁置许久，今儿终于认了主。敖澈颇喜镖物，那玄铁也算得其所哉也——”
冥王面带玄色面具，龇牙咧嘴吓人得很，金眸透过面具略一打量这位龙太子，道：“胆大包天，果真是你作风。也不怕祁昕回再将你拘上几日。”
“他不舍，情谊尚在。”
逍遥尊与冥王笑谈几句，敖澈竟也放松下来。
冥王与天尊大人，似乎是同一类人。二人身居高位，却半点不摆神王的架子，反倒像多年老友一般谈笑风生——神之间大多交际寡淡，这是少有的情景。
冥王性子乖戾，并不像普神一般对天尊做出恭敬姿态，出言多为“不逊”，语气也颇为嘲讽，却因此愈显亲热。
敖澈略抿一口清茶，忽听逍遥尊对冥王语气平淡道：“此番前来还有一事相托——龙族去真身前必得经一遭冥界，到时我来劫人，你且通融一些。”
忤逆九重天的大事，从她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
冥王手里琉璃盏咔嚓碎了条裂纹，眼睛一抬，问道：“这么快？”
逍遥尊拢一拢袖子，和声笑道：“我那弟子在魔界接应，出不了岔子。”
“天尊大人！”敖澈心头凛然，这可是、这可是要被遣下轩辕台的大罪！！
他欲再说甚么，冥王却将金眸淡淡瞥过来，轻笑道：“敖澈太子，不必劝她，她不是为你。”说着往椅背上靠，声音云淡风轻的：“你这位天尊大人一向嫌命长，一早筹备着搅些乱子出来。如今时候到了，她想做的事，你拦不住。”
又转向逍遥尊道：“咱俩的赌注在此一搏，若是本王输了，三万阴兵供你驱使；若是逍遥尊输了——可要谨遵誓言。”
逍遥尊笑道：“逍遥尊一言，顶得上十座不周山。”
那时敖澈还是少年，只觉两位大人物聊得云里雾里；等到他真正明白那时的话，六界早已彻底变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