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艳秋（二）
2000yearslater
“原是如此。”艳秋将衣服慢慢穿上，说道：“家中确有两件宗服，倒是可以拿来与两位大人穿。”
“只是奴虽未出过宗门，也晓得白衣宗服的宗派仅有武当、正虚两宗。武当随性不受拘束，二位想必是正虚的弟子罢。”
莫清源拨动剑柄，道：“师父，此人不可久留。”
“大人何必动气。”艳秋拢了拢领口，大约是瞧着沈兆风比较好说话，向沈兆风笑道：“大人不如同奴做个交易——大人有甚么要用的，要奴去做的，只要奴能办到，必定竭力去做。”
“只是奴要的报酬，也希望大人能如实交付。”
挺会做买卖。
沈兆风到底是个现代人，骨子里不想打打杀杀地见血，因此痛快点头道：“若是事成，定然有重谢。只是——”
她眯眼瞧着他。
鬼精的孩子，面对异宗——还是与自己宗派局势紧张的异宗人，居然能够心平气和地谈买卖。
沈兆风道：“虽说是我们‘请’来阁下在先，可如今阁下既提出交易，便得拿出诚意来才好。”
艳秋瞥了莫清源一眼，微笑道：“二位是对奴有疑心么，若是如此，奴便告诉大人奴想要的报酬。”
沈兆风道：“请讲。”
艳秋默了两秒，退后半步恭敬跪在地上，端正行个大礼：“待事成之后，求大人将艳秋带出玄门宗去。即便留在大人身边做牛做马也好，奴只愿从这腌瓒地儿爬出去，再也不回来。”
莫清源抿紧了嘴角。
沈兆风更加疑惑道：“那你的……家人呢？”
艳秋抬头惨然一笑：“大人以为，是谁将奴调/教成这般样子的？”
“师父——”莫清源要说什么，沈兆风抬手阻了阻。
“你可知我是谁？”沈兆风慢慢问道：“你既这般机灵，也该猜得寻常异宗弟子是进不得他宗的。”
“无论大人是谁，只要能将艳秋带走就好。”艳秋磕头下去，道：“艳秋只是想离开这里，定然不会做出多余的事来。若是艳秋此时惹了人来，即便二位有通天的本领，也多少要费些力气脱身，是不是。”
沈兆风讶然，这半威胁半恳求的话，竟从个这么大的孩子嘴里说出来。可惜生在这么个地方，若是受了有心人教导，前途必是不可限量。
沈兆风道：“你且听好了：我是正虚宗的少宗主，六宗惧恶的‘白无常’。今日摸到玄门宗来，是为掀了玄门宗的天，劫人出狱。即便这样，你也愿意同我走么？”
艳秋的拳头紧了紧，沉声道：“奴愿意。”
“好。”沈兆风道：“那我便允诺你。出宗后给你足够的盘缠——你愿意去哪里也好，愿意随我去正虚宗也好。只是此生不可再提起这事，也不可对外人说认得我，你可明白？”
“奴明白。”
————————
艳秋去为他们寻宗服，二人在原地等候。
莫清源问道：“师父当真要带他出去？”
沈兆风点头，道：“这孩子，在这里真是被埋没了。你方才察觉没有？他灵根不错，身上却无半点灵力。”
莫清源点点头：“确实如此。听闻玄门是商贾起家，因此弟子们若要研习本宗术法，便得缴供‘尊师礼’，因此多数弟子是习不得法术的。”
“还有这事。”沈兆风皱皱眉：“即便如此，也仍然有这么些人愿意削尖了脑袋钻进来。”
“不仅外人愿意进来，下头的宗派也大多循着玄门改了宗制。”莫清源道：“左岸如此风光，大抵都是右岸上缴的‘护宗费’。”
这个甚至不用问，沈兆风都能猜出是个什么东西来。
道理很简单么，没钱的学不了法术，又不能出宗，自然备受欺压。
沈兆风叹道：“阶级剥削，真是哪儿都有啊。”
艳秋不多时便回来了，果真抱着两件旧宗服回来，脸上却多了些伤痕。
“不小心跌了一跤。”艳秋将衣服递给师徒二人，面色如常道：“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这是你偷来的？”
艳秋面色一白，只道：“奴既将衣服拿了来，便是替大人办成了一件事。”
沈兆风叹口气，点头道：“那日后小心些，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可别磕坏了。”
莫清源瞥艳秋一眼，这小子脸红了。
三人走到街上，沈兆风恍惚间觉得古代凡间大约也就这个样儿吧。
也是，不会法术的修士，与凡人也没什么区别。即便拨了仙骨，身上却没有半点灵力，也只能做些凡间的生计苟活。
地牢在玄门殿附近。
玄门殿在左岸最高处，众楼趸拥，众星拱月般矗立在峰尖上。
地牢就在玄门殿正下方。
艳秋说，右岸的弟子不能随意到左岸去，但是像他们这种人偶尔到对岸去“做生意”，也是有法子的。
艳秋带他们走到偏僻处，这一片河流湍急，又有结界横着，毫无灵力的人在此渡河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有船夫。
船夫一见艳秋便笑嘻嘻地：“许久不见秋哥儿，又去对面做生意么？”
艳秋点头道：“劳烦爷行个方便。”
船夫将眼睛往师徒二人身上瞟：“秋哥儿还带了友伴，要价可得高些。”
艳秋走过去，将船夫黝黑粗糙的大手摁在自己胸口处，船夫的手顺势滑进他的衣襟里。
他的脸上又泛出那种迷蒙的笑，眼睛里却空得吓人：“爷想怎么样都行，只要好好儿地将我们送过去。”
“艳秋！”沈兆风攥紧了拳头，沉声道：“回来。”
艳秋偏脸翘起嘴角，却跟没听见似的，跪下去解船夫的裤带：“爷说到可得做到。”
船夫兴奋得涨红了脸，摁着艳秋的头喘/息道：“原来秋哥儿喜欢叫人看着……哈哈哈，真是贱性！”
船夫还没尝到鲜味儿，便见身前一凉，沈兆风冷着脸将艳秋拎回来，莫清源抬剑架在船夫脖子上。
“船家，我们二位本是对岸的弟子，本是到这边儿来寻寻乐子，却不想瞧见这样的腌瓒事儿。”沈兆风慢慢开口。
船夫吓得几条腿都软了，裤子还没提上，脖子上的剑锋闪着寒光。
“若是识相，便老实助我们渡河，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你。”她裙子上配饰不多，每日由朱清文系了，也不晓得价值几何——可一宗少主的东西，总不能太寒碜吧。
此时手里掂着块儿紫玉，那船夫眼睛都直了。
“若是不识相，我那弟——弟弟的剑锋可不长眼。陨落个右岸的贱民，想来上头也不会说甚么，船家说是不是？”
船夫登时点头如啄米，颤声道：“原是左边的贵客！小人不长眼、小人这就送几位过去——”
莫清源眯了眯眼，将剑收起来，表情复杂地看着艳秋。
“艳秋。”沈兆风闭了闭眼，她是万万没想到艳秋说的“有法子”是这种法子。
“以后不可以再做这种事。”沈兆风很烦躁，她有点想哭。
不仅仅是因为艳秋。
方才一路走来，她看到了很多。
有和艳秋一样做皮肉生意的男子和女子。
有瘦骨嶙峋缩在角落不知是死是活的乞丐。
有插/草标卖亲生孩子的父母。
有将胳膊折断、将腿拗折，用畸形身体吸引路人的卖艺者。
这里是冷融写的小说，这里是龙傲天爽文，这里是所谓仙界。
可这他妈跟每个人摸爬滚打、苟活的现世有什么两样！
不过是，21世纪更体面些、更“文明”些，剥削者用更高明的法子割肉，因此活在右岸的人不会过于难看。
书里书外，人间仙境，冷融到底写出这些东西，他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
“师父。”莫清源扯扯她的衣角，沈兆风骤然回神。
“我们去上船。”
沈兆风侧头去看艳秋，他轻轻擦了擦嘴唇，见沈兆风正看他，抬起脸来又是一笑。
“大人这样瞧着奴作甚么。”他的眼里没有什么光，黑洞洞地朝前头看去：“大人不必心生怜悯。像奴这样命贱的，整个右岸都是。大人若是心疼，可心疼不过来。”
船夫小跑着到前头去拉船，莫清源突然拉住她的胳膊：“师父。”
他问：“您是不是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