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秋后算账
明鸢回到堂屋时, 张婆婆已经将两只鹅捉了起来。
瞧见她走进来,张婆婆迟疑片刻:“昭王殿下似乎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明鸢从碟子中拾了块透花糍:“婆婆觉得哪里不同?”
“我先前曾听过昭王殿下的名号,还以为他得满面虬须, 没想到看上去倒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
张婆婆顿了顿,继续道:“我瞧着楚侍卫这小郎君倒是生得壮实,瞧着就是个能干的, 很是不错, 若我有个女儿,定然得让她选个这样的夫婿。”
明鸢不由失笑,张婆婆这是庄户人家择婿的标准,孔武有力,结实能干。
赵浔回来时, 正听到张婆婆这番话。
鬼使神差地,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 又看了一眼楚三的。
姨母…不,张婆婆她老人家怕不是有些老眼昏花,他哪里手无缚鸡之力了!
转念一想, 方才小明姑娘并未否认张婆婆的话,莫非她也是如此作想?
楚三瞧出了自家殿下心情不好,压低声音安慰道:“殿下先前不是教导过属下, 人不可貌相,俗世之人大多难以透过表象看到本质,您这是明珠蒙尘。”
赵浔冷冷瞥了他一眼:“人不可貌相?”
楚三清了清嗓子:“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赵浔垂下头, 开始往上挽衣袖。
楚三心中咯噔一声, 瞧殿下这架势,不会要冲进去同张婆婆理论一番吧。
想到此处,他慌忙拉住赵浔:“殿下, 您可千万别冲动。”
他心中焦急,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屋中的两人听到动静,皆看过来。
赵浔挽好了衣袖,露出一截精壮的小臂,而后大步走进屋中。
张婆婆忙截住话头,起身端了盏茶过去,踟蹰片刻,终于没忍住开口:“殿下可莫要贪凉,我有个侄子就是打小身子骨不结实,有年冬天着了凉,险些就没缓过来。”
赵浔:“”
明鸢被茶水呛了一呛,咳了半晌,同情地瞧了赵浔一眼。
赵浔的初次拜会结束得不甚圆满,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他陷入了沉思。
得想个办法,让小明姑娘明白自己并非是什么文弱书生。
今日做的是一道竹荪排骨汤,这道汤以瘦嫩的肋排和竹荪合炖,里头再加上些干贝,咸香鲜嫩,很适合在夏日食用。
浸竹荪时,明鸢发现小厨房没了水,素日用来盛水的木桶也不见了。
她转身同赵浔道:“殿下,得叫人送些水过来。”
赵浔应了,起身走了出去,思忖片刻,他从院中寻了只颇大的木桶,拎着走向后院的水井。
院中的小厮瞧见,忙上前去接。赵浔抿唇拒绝了,大步朝后院走去,小厮慌忙跟上。
到了水井边,赵浔撂下木桶,吩咐小厮:“满上。”
小厮茫然道:“满…满上?”
赵浔皱眉:“本王没说明白吗?”
小厮慌忙摇头,放下井绳取水,踟蹰片刻,斟酌道:“这木桶颇大,若是装满了,小的怕是提不动。不若小的手脚麻利些,分两趟提,您看如何?”
说完,他带着些惶恐看向赵浔。出乎意料,赵浔面上没有分毫的怪罪神色,瞧上去似乎还颇为满意。
小厮听到自家殿下的声音淡淡响起:“不用你提,盛满水就可以。”
片刻后,赵浔又补充道:“越满越好。”
小厮茫然地“啊”了一声。
他颇为费力地将装满水的木桶自井沿上提下来,因着木桶太沉,中途趔趄了一下。
赵浔摆手:“你回去吧。”
小厮踟蹰:“那这桶…”
“不必理会。”
“是。”小厮应声退下,走出垂花门时,难以理解地挠了挠头。
赵浔垂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木桶,片刻后,俯身提了起来。
方才那名小厮说得不错,这桶很沉,一般人提着颇为费劲。
这很好。
他提着木桶,闲庭信步般自后院走回小厨房。
其实这一路远没有赵浔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顺,但他的面上始终一片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信手拈子,下一场赢定了的棋局。
绝不能说不行,赵浔如是想道。
他走进小厨房时,方才不知去向的楚三也回来了,正帮着明鸢给竹荪切段。
瞧见自家殿下亲手拎着装得颇满的一只木桶,楚三慌忙去接,赵浔拒绝了,一路将木桶提了进来。
而后他发现角落里已经放了一只水桶,比他手中的这只大上一圈,盛得也更满一些。
他转身看向楚三。
“属下空有一身蛮力,这等体力活交给属下来办便好。”楚三有些不好意思道,“都是属下的过失,还劳动殿下跑了这一趟。”
赵浔一言不发,只凉凉瞥了他一眼。
楚三只觉后脊生寒,不就是没添水吗,这原本也是小厮的活,只是他今日清闲,顺手做了而已。
难道这还得罪了自家殿下不成,楚三有些茫然。
他觉得殿下近日愈发喜怒无常了。
端午节将至,第三日,明鸢在府中与兄嫂一同包粽子。本朝的粽子又分为角粽、锥粽、筒粽等诸多形制,杜芷手巧,包出来的花样颇多,明鸢与谢少傅便只会包角粽这一种了。
按照惯例,谢府的粽子仍是包了甜咸两样,甜粽里头加的是豆沙、蜜枣和松仁,咸粽则是拿卤得香烂的腿肉配上海米和笋干。
剥开苇叶,里头的糯米莹白如玉,一口咬下去,甜粽软糯清甜,咸粽鲜香嫩滑,芦苇的清香融进其中,很是馋人。
谢少傅剥着粽子吃,忽然道:“端午那日休沐,到时候咱们一同出去走走罢。”
杜芷笑吟吟地应了:“你今年可还要参加场竞渡?”
她初次瞧见谢少傅便是在端午的龙舟竞渡上,少年拔了头筹,臂上系了根红绸,立在船头朝岸上人群挥手致意,眉目间神采飞扬。
忆及旧事,两人对视一眼,眸中浮起难掩的情意。
明鸢觉得自己委实有些碍眼了,刚要寻个由头溜了,便听谢少傅道:“阿鸢,先前相看的那些男子你都不满意,什么脾性不合也就罢了,如谢家五郎这般的神仙人物,竟被你以各方面都过于优秀为由头给拒了。”
明鸢垂头摸了摸鼻子。
谢少傅叹了口气:“端午那日,阿兄会叫上几位同僚一道。”
明鸢在心中暗道,就这么个局面,还是别耽误人家公子了。只是这话她不好同谢少傅讲,正沉吟间,一名小厮跑了进来:“姑娘,方才馍铺的伙计来了一趟,送了封信过来。”
明鸢以为是馍铺出了什么事,忙拆开信,却见小笺上写着行欹正相生的行楷,下头的落款是个浔字。
赵浔这厮在信中邀她明日一同过端午。
她慌忙把信纸塞进袖中,有些心虚地瞧了谢少傅一眼。
谢少傅不紧不慢地拆着第三只粽子,信口问道:“是那位张婆婆的信?”
明鸢略松了口气,看来她阿兄方才并没留意到信中的内容。她点头道:“不错,张婆婆想再招两名伙计,问问我的意思。”
想了想,她又道:“阿兄,端午那日我可能不能同你们一道了。”
谢少傅似是深吸了口气:“为何?”
明鸢清了清嗓子:“咳,是我的一位朋友,他他想邀我一道放个纸龙。”
“朋友啊。”谢少傅意味深长地瞧了自家妹妹一眼,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明鸢揣着那张信纸,只觉那仿若是个烫手的山芋。她寻了个由头,逃也似的离开了小厨房。
回到屋中,她仍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灌了一盏冷茶下去才勉强平静下来。
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自己同赵浔是清清白白的死对头关系,怎么弄得跟早恋被戳破的小情侣似的。
想想都离谱!
她深吸口气,提笔研墨,想给赵浔这厮写封长信表达一下心中的愤怒。
然而,最终纸上只多了一个字——好。
明鸢揉了揉额角,将信交给画采:“去给昭王府送去,记得找个面生的小厮。”
小厨房那头,瞧着明鸢的身影离开后,谢少傅的面色铁青。
杜芷皱眉:“怎么了?”
谢少傅自牙缝中挤出个名字:“赵浔。”
他方才看得清清楚楚,信纸最后落的分明是个浔字!
这厮一面大放厥词要求退婚,一面还跟他妹妹纠缠不休,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天知道方才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了下来,引而不发。
呵,明日,他必然得好生给赵浔个教训,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说罢,他拂袖离开了,只留下一只被捏扁的粽子。
那粽子已经没有个粽子样了,裹在外头的苇叶被捏破了,露出团团莹白的糯米,瞧上去很是凄惨。
凄惨的粽子孤零零地在小厨房的砧板上躺了大半日,才被前来收拾的小厮看到。
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瞧着怪可怜见的。”
昭王府中,赵浔在书房坐了许久,终于等来了明鸢的回信。他捏着那封薄薄的信纸,心中生出些紧张之感,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立在一旁的楚三瞧见自家殿下的形容,忍不住道:“殿下,您是怕被小明姑娘拒绝吧。”
刚回禀完要事准备离开的老管家回头瞧了楚三一眼,捋着花白的胡子叹了口气。
这孩子太耿直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他偏偏还要给戳穿了。
难怪他两个月的俸禄都被扣了,老管家觉得很快楚三下下个月的俸禄也快没了。
老管家离开后,屋中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半晌,赵浔深吸口气,拆开了手中的信封。
里头只有一个字,好。
赵浔容色淡淡地将信重新搁回信封,望着楚三道:“本王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楚三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家殿下。
赵浔的手又放在了腰间的玉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这分明是心情不错的表现。
殿下他看完信后不是挺开心的吗!
好在楚三再迟钝也晓得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了,他走上前去:“殿下,小明姑娘答应了?”
赵浔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身体力行地践行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楚三清了清嗓子:“殿下,明日可是个好机会。您不晓得,那些话本子里面才子佳人大多是于出游时相遇,而后敞开心扉,一番互诉衷肠后这佳话便就此成了。”
他顿了顿:“您也得同小明姑娘互诉衷肠。”
赵浔按着额角:“你且说说,怎么个互诉法。”
楚三只看到互诉衷肠这一段,至于怎么个互诉法,他也没什么研究。他犹疑着道:“这个互诉衷肠嘛,那衷肠自然也是因人而异。要不属下今晚再研究一三?”
赵浔朝他摊开了手。
楚三瞧着自己面前的手,心中生起万般波澜。万万没想到,殿下竟然想跟他演练一番。
最终,他心中一横,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赵浔甩开了他的手。
他听到自家殿下带着冷意的声音:“我要的是你的话本,你把手给我做什么?”
楚三:“??!!”
是夜,赵浔挑灯研读了一晚话本。他读得很认真,拿出从前研读经史子集的架势,逐段逐句地进行了研究和批注。
到了五更时分,话本的空白处注满了隽秀的蝇头小楷。
赵浔撂了笔,将话本合上,长舒了一口气。对于互诉衷肠一事,他大概有了些许领悟。
他抬头望向窗外,三两只雀鸟已登上梢头啼鸣,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过不了多久,第一缕晨曦就会从云间落下来。
今日将是个晴好的天气。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夹,更新时间推迟到晚上十一点十分,之后就恢复晚六点日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