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烧烤炉的炭火很旺,烘红了老板黝黑、满是油光和汗水的脸。他是一个微胖的高个子、略显偏老的男人,穿着发黄的汗衫,汗衫被汗水粘在皮肤上,露出黄色的皮肤。腰上围着一条白色的围裙,围裙正中央缝了一个口袋,口袋里装了一些钱。他手臂上沾满了炭灰,有白有黑。手臂上的汗毛全被炭火烧掉,细密的汗珠在有白有黑的炭灰上汇成一条条痕迹。
他不停地将羊肉在火炉上翻滚,翻了一阵,又抽出手抓起装有孜然粉、胡椒粉、八角粉等调味粉的瓶子往羊肉上一阵猛洒。撒过之后又将羊肉翻过来,放到烤得发红的铁杆上,一股白烟在烤肉上冒出来。老板额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然后汇聚到紧皱的眉头上,模糊了视线,就要滴下来。他忙腾出一只手抓着装着钱的口袋,撩起沾满油汁变得黑灰的白围裙,在脸上擦了一把汗。
“过来喝一杯吗?”我冲卫风山说。
他笑着摆手,说:“你们喝吧,我就不喝了。”说话的时候,还紧张地往车的方向看。
这时,副驾驶室的车窗落了下来,露出一个模样俊俏的女子。她画了眉、嘴唇上涂着大红色的口红、脸上施了一层我不知道多厚的粉黛。她的脸盘有一些宽,比起与他一起到我饭店吃饭的那个女人的瓜子脸而言,这个女人怎么看都只能算一般,不说丑算是给她面子,也是她可能会成为我的顾客、我的上帝的缘由,恭维她一下。
她笑着向卫风山挥手,说:“亲爱的,好了么?”
卫风山很急,看了我一眼,又看着车里的女子,对我尴尬一笑,转过脸催烧烤老板快点,然后就面色冷漠等着老板烤好,给钱,接过,快步地上了车,快速地将车开走。
奥迪走后,林大头说,“这人是谁啊?你认识?”
“他是我饭店的一位客人,每天中午都来吃饭。”我说。
“我觉得这男的很眼熟,”王石头说,“还有这车牌号,我记得在那里见过。”
“这车的主人是个女的,看上去是挺有钱的,好像一个富家女。”我说,“可能这车到过你们局里缴税。”
“不是的。”王石头摇头说,“可就是记不清楚了。”
“既然你记不清楚了,那我给你讲讲他的事情,帮助你记一下。”我说。
“行。”王石头抽着烟,半眯着眼望着汽车离开的方向,努力地回忆着。
“他叫卫风山。”
“哦,卫风山啊,我好像听同事说起过这个名字,好像是市政府还是哪个局里的司机,刚调过来没多久,一次跟我们局里的一个同事喝酒醉了,在酒店外面和人打起来了。我同事说起过,他也来找过我同事,难怪这么眼熟。”王石头说。
“市政府和局里面有配奥迪a4的吗?”我说。
“没有,”王石头摇头如拨鼓。“市政府和其他局里的司机我基本上都认识,大家一个圈子,平时也有所走动,就这个卫风山我没见过他给哪个领导开过车,平时也见不上。”
“哟,身份还挺神秘的啊。”我说,“不过他正跟一个漂亮的富家女谈恋爱,那富家女挺喜欢他的,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富家女给他钱在老家盖房子,置办结婚的东西,可他倒是将钱盘了养殖场,女的一甩手就给15万。今天他又拉着一个女人,看样子这人可是情场老手,风花雪月的高手啊。”
“看他模样挺帅,小白脸面孔,不干欺骗感情谋取富家女的芳心,获取大量金钱这个行当,当真是糟蹋了他那一副俊俏的面孔。”林大头说,“就和王石头糟蹋了他的职业一样可耻。”
“你说谁可耻呢?”王石头急了,“我觉得你说我在工作上可耻,才是真正的可耻,我们是为人民服务,我们是人民的仆人,我们不能坑害人民,当为人民考虑。”
“你高尚,我卑鄙,行了吧。”林大头举起酒。“走一个,喝完各自回家,我也得回家去看看。”
喝完酒我抢着将钱给了,林大头拉着我批评我,“说好了我请客我做东,你抢着付什么钱?你这是看不起我,嫌我穷,取笑我怕老婆是吧?”
“你说的是什么话?太伤感情了吧。”我说,“我是见你出门的时候没带钱夹,家里老婆还在生气,你兜里的几块钱应该去买一些你老婆喜欢吃的东西安慰犒劳一下。你以为我喜欢付钱啊?人民的血汗钱不是钱啊?告诉你,这一顿夜宵钱我记着呢,你等着下次请我两回吧。”
“既然你这么说了,发奖金我请你两回。”林大头也就再纠缠。
“早些回吧。”我笑着说。
林大头往小区旁的超市走去,我和王石头拦了一辆出租车,将王石头送到楼下,王石头向我挥手告别,让我晚上担心,外面恶狼很多,喜欢夜间行动,不太安全。我感谢他的好意,让司机往我住的地方去。
回去之后我洗了个澡,坐在沙发里看了一阵电视,抽了一根烟,准备上床安稳地睡上一个好觉。
可刚躺倒床上,林大头就给我打来电话:“王坤不得了啦。”
“怎么了?有一个黄花大闺女上你床强奸你了?”我坐起来掏出一根烟抽了起来。惨白的灯光将黑色的柜面照亮,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男的说话声、女的大笑声。小区的院子里传来几声狗吠,尖锐地打破深夜该有的沉静。
“不是,”林大头有一些急,“我老婆……”
“你老婆真的把她的情人搬到家里来,在你眼前搞现场直播了?”
“……”
“说吧,你老婆怎么了?出血了?”我说,“你别急,那是月经,例假来了,今晚你憋一憋,等血干净了再娱乐。”
“去你娘。”
“怎么说话的?”我说。“好好说话,我们现在在讨论你的事情。”
“哦,”林大头说,“我老婆不见了。”
“不见了?”我说。“不见了是一个什么情况?”
“就是房子里找不到她了。”林大头急促地说。
“哦!”我说。“我还以为多大的事情呢,不就是离家出走嘛!你出去找不就完了?”
“黑咕隆咚的我到哪里去找啊?”
“我操,难道这个我还需要告诉你啊?”我说。“老婆离家出走,老公不去找难道是她情人出去找啊?呃,等等,你说你老婆离家出走,是不是去找她情人,到某个公园卿卿我我,唧唧哼哼去了?这个情况对你来说很不妙啊,你看你吧,长得不帅不标致也就完事了,看上去还显得特别老。你老婆就不同了,皮肤白皙水嫩,还泛着光泽呢。你们两个往那里一站,嘿,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俩父女关系呢。在对于你不利的情况下,你老婆出轨也就不是什么很值得你大惊小怪的事情了,平常得很,你也别大惊小怪,没事急得跟油锅里的老鼠一样,上窜下跳的,还给我打电话鬼叫狼嚎,我不要睡觉了?你是想我今晚做恶梦啊。”
“王坤,你他妈有点公德心行不?”林大头说。“我老婆不见了,你还有兴致来聊侃我是吧?”
“随时随地聊侃你,是我的职责所在。”我说。“我呢,也就是一个闲人,整天无所事事,不找人聊侃一下这白天和黑夜怎么过啊?”
“行了行了。”林大头不耐烦地说。“你刚才说我老婆可能有情人了,是开玩笑还是真的?”
“在逻辑上来说,是可以肯定的。”我说。“你比你老婆大了七八岁吧,你老婆人长得标致吧,往你怀里撞是不是把你给美坏了?你老婆没工作,经济来源全抓你的工资,她家境相比你来说,就是一个无产阶级对一个小资本家。你说,一个年轻寂寞的女人,在想到除了经济来源其它哪一点都强过自己老公的情况,她不需要找点平衡感受?”
“我明白了。”林大头说。“过十分钟我到你楼下来提车。”
“你提车干嘛?”我有些惊讶,问。
“去找老婆。”
“喂,你喝酒了还开车?”
“没醉没事。”
林大头把电话挂了,我忙走到客厅,打开窗户,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城市慢慢地沉寂下来,可是亮起的华灯依旧灿烂。一排排亮着的路灯,就如一颗颗璀璨生辉的珍珠,排成一条长龙,延伸在大地上。小院里几盏昏暗的灯光,颤颤巍巍地支撑着黑夜里脆弱的亮色,对面楼房大多熄了灯,只有几盏灯光还亮着。
我正对面三楼的一间房子的灯光亮着,干枯昏黄,将米黄色的薄窗帘染成奇怪的颜色。窗帘并没有拉得严实,我趴在楼上可以看见里面的人和物。一张大双人床上放着一床枣红色的棉毯,棉毯上男人和女人拥抱在一起。女的好像被弄得嘻嘻哈哈地笑得花枝招展,脑袋后仰,一头浓密黑发泻下来。
林大头到我楼下,仰头望见我趴在窗户上,就大声地喊我,声音难听,惊得小区都是在磕碜地发抖。我忙说。“别鬼叫,我就下来。”
我忙下了楼,打开门,林大头就趴在铁门上,我将门一打开就往怀里钻。我立刻将他推开,他摇摇晃晃地退后两步,站稳了冲我嘿嘿一笑,然后伸出手。
“我看你也买一辆车算了。”我说。“你也不差那几个钱。”
“屁。”林大头说。“没结婚之前说买了倒是就买了,可是结婚之后就买不起了,缺钱得厉害。”
“也是,口袋 里找不出一百块的人,除非拿命去买车。”我习惯了聊侃林大头。
“倒不是这个,”林大头说,“现在娶老婆就像是买老婆一样。我们自由恋爱,然后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地结婚,前前后后花了八十多万。”
“这么多?”
“买房子四十万,装饰二十万,彩礼十万,办宴席十万。”林大头说。“房子不买还不让结婚,听说我愿意买房子了,立刻点头答应。买了房子第二天一大早,就拉我到民政局领了结婚证,真不知道她是和我结婚,还是和房子结婚。我也觉得我娶的不是老婆,而是房子。”
“所以说你是一个婚姻可悲者。”我说。“娶个老婆还得靠房子,我这一次是真正的同情你了。”
“别贫了。”林大头说。“钥匙呢?”
我将车钥匙给他,他立刻上了车,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又立刻赶过去,敲了敲车窗,他按了下来,伸出脑袋看我。
“你能行吧?”我有一些担心,不是担心林大头的技术,他开车的技术倒是很过硬。也不是担心他喝酒了,以他的酒量几瓶啤酒对他而言就像喝了一杯热茶,毫无效果。
我是担心他的脾气,因为他是一个火爆的人,看到碍眼的事情就急,碰到谁对不起他,就忍不住立刻冲过去一通狂吼狂打,回来后还生闷气。
就前年我刚回来那一会儿,林大头为我举办了一次“欢迎王坤同志衣锦还乡”的回归宴,吃完饭还叫了几个女人到ktv唱歌。快完的时候林大头去撒尿,一个女的悄悄对我说林大头又骚又丑,活脱脱像一只癞蛤蟆。
这话不知道被哪个女的告诉林大头了,林大头暴喝一声,挤到说他那女的跟前,甩手就是两个耳光,然后再跳到茶几上,将酒瓶酒杯全踢到地上,穿着皮鞋就在那女的脸上踢了一脚,然后踩着那女的脸狠狠地扭,都扭脱了一层皮。我们将林大头拉走,回到家里林大头还在生气,第二天直接气到医院去了,打了一天得吊瓶。
“放心,没事。”林大头说,但是脸色阴沉至极,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暴起打人的样子。
我哪里能够放得下心,就说:“要不你先冷静一下?”
“如果碰到女人出轨你说用什么方式惩罚她最好?”林大头摇摇头,突然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