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兵以诈立(二)
蒋慎言被那猛地一脚踢乱了心跳和呼吸,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在别人手中把控着,全然不听自己指挥,唯剩一双琉璃珠的眼睛尚还听话,此刻正混杂了九分怒气与一分畏惧瞪视着对方。
她看清关镇的时候,关镇也看清了她,所受冲击并不小于刚才那飞起的一脚。
“怎么是你?”男人惊诧万分,还怕是自己瞧错了,紧着上前两步逼到眼前。两人此时近在一臂之间,很快,他视线被地上一件突兀的东西给吸引了注意——一只手工拙劣的花布香囊。
这一看就知是出自孩童之手的小小花布包横躺在暴戾与混乱的碎片之间,分外扎眼,但这并非触动他的原因,而是那花布包中正散发的香气,令他陡然解开了一个藏于心底的小小谜团。
前夜他从卫所大牢逃脱获救之时,其中一个救他的蒙面人,身上就散发了这种香气。那时他只觉得似曾相识,可全想不起究竟是在何处嗅闻过的味道,如今这香囊就像一把钥匙,“咔哒”轻易地扭开了那道厚重而神秘的锁。
本来这谜团并没在他心中占据多少重要地位,可这香囊,分明就是从蒋慎言怀中掉落的,这个开锁的时机太过巧妙了,让他根本无法不迷茫犹疑。
小和尚赶过来,显然没注意到关镇此刻的纠结,他只是疑惑为何对方会发出如此感叹。他绕到蒋慎言的前面,低头一瞧,竟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甚至,是个女人。这令他不禁慌张起来,脱口而出:“你是谁?那狗藩王去哪儿了?”
怪不得自己刚才毫不费力就将这人压倒在地。要知道当初祁时见脚尖掂起一块碎木头就砸得他膝盖青紫,站不起来,相较之下,这女子显然根本不懂什么拳脚功夫,更没有那般深厚扎实的内力可言。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蒙骗了。
他气得一把揪起女郎的衣襟,斥道:“你是那狗藩王的人?他在哪儿?”
蒋慎言本能想要挣脱,却使不上多少力气,浑身上下都刻进脑子里一个“疼”字。她扯了扯少年的手,见对方纹丝不动,自己也就放弃了。不过心里却在飞速地盘算,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瞥眼瞧关镇捞至手中的香囊,又扫他的神色,心想,如若此刻自己点头承认,那恐怕并不会给她带来多少好处,反而可能沦落为质子,被这些人绑了去。倒不如编个由头,让关镇更为混乱,从而令两人之间生隙,想方设法拖住对方等玄衣卫的救援更为妥当。
于是她开口便道:“你别搞错了,我是樟帮的人。”
“胡说八道!”少年显然不吃这套,“你分明跟那狗藩王交换了衣裳的!怎会不是他的人?”
“哼,明明是陈治过河拆桥,抓了我们行头去,还想着一家独大,现在我已经落在你们手里了,要杀就杀,别安些乱七八糟的由头,虚伪得要命。”蒋慎言的演技是上不了台面的,可挡不住她这话里的内容令人措手不及。
“小和尚”一愣,不知她突然发得什么疯,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他见过被俘后狡辩的、求饶的、挣扎的,就是没见过发疯失智。他张着嘴巴,忽然不知该怎么应对了。
少年没听懂话里的意思,可关镇却懂了。他一震少年的手腕,迫使对方松了揪着女郎衣襟的手,脸色不甚好看。“我见过她,她是叶泰初的人。”关镇如是说道,但也没打算全盘接收蒋慎言编造的谎言。
男人紧紧盯着她,像要在她脸上凿出个洞一样,目光锐利到几能杀人。“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将香囊攥在拳中,心中摇摆不定。
蒋慎言没放过他的犹疑,趁机挣扎着坐起一些来,虽不能完全挺直腰背,至少也要让自己看起来气势不低。如今这两人虽不再对她施暴,但难保后面不会赶来更多威胁,人若变多了,那这招无中生有恐就不好使了,故而某种意义上时间于她亦是紧迫的。
女郎咬牙忍着疼痛,挤出个冷笑来。“你被骗了,”她只需对着关镇说话,根本不在意那“小和尚”的存在,“陈治本与我们行头一起,联合了小兴王的,大家意在掌控安陆城中所有的无为教势力,小兴王要人手,我们要利益。本都是说好的,可眼下事成,他就翻脸不认人。他先是重伤了我们行头,盘剥劫掠了行头的家财,现在又打算利用行会的便宜关系再转头对付小兴王。你就没发现其中的矛盾和诡异之处吗?”
少年从旁听着,一脸的不可置信。而关镇的拳头却逐渐收紧。
这个跑江湖的老镖头可不会被三言两语绕晕。“你莫要信口开河,拿出证据来。”
“证据就在你眼前,怎么还需我去说?我问你,前夜救你时,你有没有思量过那些蒙面人的身手?”蒋慎言语速飞快,生怕对方冷静下来发现端倪。
她赶在关镇回答之前,又接着道:“告诉你,那些人其实是小兴王身边的玄衣卫,是我带他们去的。这就是我们当初说好联手的最大证据。”
关镇心中的震惊如有人投了响雷子在里面,可他也只是抬抬眉梢,并没完全表现在脸上。不过那微动的一下,也足够蒋慎言增加信心了。
“你难道不奇怪我们行头为何能有关系伸到王府的审理所吗?你又为何当初会在那里见到我?告诉你,正是因为我是行头派去跟小兴王联络的‘鸽子’,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此时你若抓我回去,正中陈治的下怀,只要他灭了知情人的口,再以无为教的身份跟小兴王决裂,那此事就完美无缺。而你们大概也会甘心被他利用到底吧?”
蒋慎言知道自己这套说辞漏洞百出,可她赌关镇这时根本没空消化这一通狂轰乱炸。而说到底,陈治应该也正是这么做的,从昨夜到今日行动,都是打着无为教的幌子。真假参半,才更容易搞乱关镇的脑子。
少年是半个局外人,他听得真切,一下就抓住了女郎话中的要点,反问:“审理所?你能随意进出的话,不正好代表了你就是那狗藩王的人吗?还在这里欺欺则则些什么?”他似是觉得费舌费事,抬手就想把蒋慎言劈晕。
可刚落了一寸掌风,就突然被卡在了半空。
女郎眯开本能紧闭的眼皮,发现关镇的手挡在她面前,竟替她将这一下给拦住了。她便知道自己有了胜算。
关镇的眼中露了些许危险,话语中尽是警告。“让她把话说完。”
女郎暗暗呼出一口气,心道,也许,还真是前夜的“救命之恩”让她有了一条活路。关镇是个懂道义的江湖人,这点,她赌对了。
“你听她这般胡说八道,竟也信了?”少年不可思议道。
“我不是信她,”关镇危险的目光挪到了蒋慎言的身上,令她才刚恢复温热的四肢又倏地一凉,“等她说完,而后绑到你家堂主面前对质,一试便知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