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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七家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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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阴阴晴晴变了一天,终于还是垂下丝丝雨幕来。影薄伸手去为祁时见挡雨,被对方制止了。

    “今夜我也是行动中的一员,不必特别顾忌我,你尽管放手去做便是。”

    “是。”

    祁时见细嗅被雨丝送来的立夏茶汤香气,冷笑一声。“真香啊,这宁兴学当真舍得用料,财大气粗得很呐,这布政使府中究竟还有什么宝贝,今夜本王倒要好好开开眼。”

    他一抬手,影薄便得了命令,拢手在唇边吹出一串似鸟鸣的口哨来。声音传开,立马便从四面八方收到高低不同的回复,有似鸮啼,有似虫鸣,都是事先定好的暗号。

    哨声落,主仆二人对了个眼色,黑巾覆面,提身翻墙,奔向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瞬时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与影薄分别后,祁时见只身攀上高楼,即便没有对方随协,少年身法也丝毫不输人。

    他早已探明,脚下这栋太师窗紧闭的二层楼阁正是宁兴学的书房,其中机关重重,平日非贴身忠仆,宁兴学从不让旁人随便进入。

    他料想,如若此人真想藏着掖着什么,此处必为最佳地点。

    这楼重檐歇山,琉璃飞檐,雕梁画栋,不用细看也知是僭越了规制。倘若在南都北都,都是要被人检举杀头的。宁兴学仗着自己远在安陆,便胡作非为。而因当今圣上行事放荡不羁,少有实质约束,故而民间像他这等胆大妄为的僭越之人,已然不在少数。

    相较之下,循规蹈矩迂腐如文承望,竟也因恪守本分而有了些许可爱之处。

    少年立于高楼之上,衣襟裹风,巾带贴雨,趁等待之际远眺暮色披肩的安陆城。

    他生于此,长于此,若非命运使然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上,他自当安分守己,承袭王位,做一辈子闲散王爷。而世事弄人,命运向你宣判时永远不给你任何准备的机会。

    祁时见在雨幕中轻声叹息,此刻四下无人,他可以不必伪装,将满腹的感慨吐出口,埋进风里雨里。一股强大的孤独感向他袭来,困扰了他日日夜夜,此时也不肯放过他。少年只能倔强站着,恐稍有卸力,便会被那千钧重担压垮了身子,再也爬不起来。

    他等了半盏茶的时候,一片祥和的宁府终于开始不安躁动。

    几声“抓贼”像划破日出的鸡鸣般刺耳,紧接着锣声喧天,预示着一场闹剧的开始。他站得高处,遥遥可见家丁成队,火把星点晃动,像有人往萤虫堆里丢了一块石头,炸得光亮乱舞,在整座府邸内穿梭不绝。

    祁时见稍稍伏低身体,以免惊动守卫。一边小心着形势变化,一边试图从来往身影中辨认宁兴学的模样。

    不多时,一个敦实圆润的人,便在一老仆支撑的伞下,三步一晃五步一滑地朝这边赶来。一如祁时见的预料。

    少年噙笑,身子又趴低了些,几乎完美与黑暗融为一体,任谁抬头细看怕也不能轻易瞧出屋脊之上还藏着个人哩。

    等这一主一仆走得近了,近到祁时见侧耳倾听便能分辨他们的对话——

    “今天倒是有衙门的人来通信说让小心些,恐有猖獗匪盗入户偷窃,小人便叮嘱家丁们多派些人来巡逻,没想到还真被他们说着了!”

    “唉,这都是什么事儿?”

    “主翁这路滑,您可瞧着点儿!”宁兴学险些跌倒,重重歪靠在老仆人身上,险些连伞带人都一同撂倒了。

    两人狼狈站直身子,衣衫已湿了大半。气得宁兴学直跳脚,全没了刚才卷棚饮茶的悠哉。“怎么老天爷也跟着添乱,晦气!晦气!”

    “衙门的人怎么还不来?这帮吃闲饭的,赌钱狎妓第一名,怎么出事儿不见人往前冲呢?如此办事不力,回头我得跟那个牛英范好好念叨念叨!”

    “回主翁,报信儿的一早就派出去了,脚程快的话此刻应该已经衙门口敲鼓了,若能遇上巡城官兵,应回来得更快些。”

    “一会儿你再派人去催!这帮贼崽子真是狗胆包天,待抓住了一律给我把手脚剁了喂狗!”

    “诶,是!”

    幸好手中灯还没被浇灭,宁兴学三两步跳进檐下,也顾不上拂干身上雨珠,叮嘱道:“你且在此守着,万不可让旁人进来,懂吗?”

    “是,主翁。”老仆收了伞,就老老实实驻守在门外檐下。

    祁时见听门扉吱呀响动,便知这是宁兴学推门进屋了。他不急着跳下,而是稍待了一口气的时间。果然,老仆高声喊了几个人过来,大声吩咐了几句,将刚刚主人交代的事情派了下去,末了还追加让下人机灵些,守好小姐夫人门的院落,万不能让歹人冲撞了女眷,坏了名节之类的话。也算是个细心的忠仆。

    待腿脚麻利的院公们都退散了,周围没了其它动静,祁时见便知机会来了。

    他一个翻身落地,直晃晃跳到老仆面前,对方只来得及瞪圆双眼,还未惊呼出半个音,就被他劈晕过去,还不及脚底溅起的泥花落下。

    祁时见接住歪倒的人,将他拖到一旁,连身畔撞倒的伞都及时勾脚接住。整个过程没留下一丝响动,不见任何多余动作,干脆利落,身手了得。

    他见门后屋内隐有灯光晃动,不用想,肯定是宁兴学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少年借怀中短匕微微施力,撬开一丝缝隙,精明目光便顺着流了进去。屋内光亮屋外暗,不费吹灰之力,他便能看清里面光景。

    只见宁兴学慌慌张张在几个书架只见走来走去,不知分别碰了书架上的哪些物什,也未听见任何机关响动的声音,他便提灯绕过屏障上了楼梯。

    再后面的举动,祁时见就只能听得脚步哒哒渐渐消失,看不清人影了。

    祁时见轻巧推门,闪进身来。唯一的灯光让宁兴学提走了,一楼随即黯淡下来。

    稍稍打眼瞧上一圈,这楼阁并无特别之处,进门一桌二椅、两屏三室,就连陈设都稍显寡淡了些,跟宁兴学穷尽奢靡的吃穿用度全搭不上关系,倒更像是个教书先生的书房,在这琼楼玉宇雕梁画栋外观之下显得十分矫揉造作,恐有做戏之嫌,不禁令他嗤笑。

    再细心留意房间大小,感觉这屋子面积比从外面估量得小了一圈不止。祁时见敏锐地察觉,这楼阁墙内定有夹层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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