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File.024
马尔贝克暂时离开了监/禁室。
诸伏景光背后的手用力握紧,试图以指甲刺痛掌心来维持清醒和理智。
——总之,出去之后,问清楚到底是谁招惹了马尔贝克——他觉得大概率是萩原研二——然后用力往这个人的脸上揍一拳吧。
模拟了一下对方挨揍后的场景,他才终于又能冷静地思考现在的情况。
毫无疑问,作为绿川悠人,他只会理解马尔贝克试图保护自己在意的对象的做法。
但诸伏景光不可能接受就此被囚禁在地下室的结局,他必须破局找出生路。
——绿川悠人不认识萩原、也不认识松田。
他想。
——在这种情况下,绿川悠人应该怎么做?
他尝过暗恋的甜蜜和失去的苦涩。他知道马尔贝克的做法其实有巨大的缺漏。
诸伏景光睁开眼。
——越是在意,就越无法远离;可马尔贝克的身份特殊,他不能太靠近自己在意的人,他担心自己会给他们带来危险。
上辻带着清水、伤药和绷带走了回来。
他很熟练地处理着绿川的伤口,后者也没有试图寻找脱困的机会,只是在他清理伤口时偶尔发出克制不住的抽痛声。
等他终于把绷带绑好后,监/禁室内陷入了片刻的安静。
然后,在锁链的摩擦声中,绿川有些艰难地直起脑袋。
“马尔贝克先生……咳咳,并不是说我认为您现在的做法有什么问题,”他轻声说,“但您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刚刚受了伤,这会儿面色还有些苍白的年轻人睁着眼看向自己的上司。
上辻:“……”
上辻祐希平淡地回答:“我知道。这之后我也不打算再见他们了。”
——这是最好的办法。
虽然可能会引起两位警官放不下心的搜寻,但他们毕竟还有本职工作,也不可能花费太大的心思在他身上。
他没有那么重要——不过是某一天他们曾经认识,之后又突然消失的陌生人。他们总会把他抛之脑后的。
——果然,非常典型的自我看轻症状。
诸伏景光想。
——这就是绿川悠人的突破点。
他咬了一下舌尖。先前的失血带来的晕眩症状没有好转。但他必须抓住眼下的机会。
“可是您自己呢?”
作为足够忠心的下属,绿川说。
没等到马尔贝克的回答,他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知道远远看着自己在意的人的感觉。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的心思也没关系——我还是她的邻居,我偶尔能和她说一两句话,能看到她宁静的笑颜——这对当时的我而言就足够了。”
“但我之后失去了这个机会。”他的声音有些飘忽。
“那种感觉太糟糕了。”他这么说的时候几乎带着少许叹息,“而更糟糕的是,失去她并没有让我渐渐忘掉这一切。我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受,我不希望您也陷入这样的局面。”
他灰蓝色的眼睛看过来,里面满盛着真诚和关切。
——绿川悠人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上司的?
——这是在他走投无路时,唯一伸出手,给他机会了的人。
——同时,这也是个比他小了几岁,平时很成熟,却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意外得青涩的孩子。
——在信服和忠诚的同时,他无法避免将自己的情况投射到马尔贝克身上,并对陷入相同境地的马尔贝克感到共情。
上辻祐希不是不知道这一点。
哪怕只是设想从此断掉一切联络后的场景,他都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但这是我单方面的情绪依赖。”他近乎冷静地抽离了自己的情绪,并以审视的态度剖析自己,“这和他没有关系。”
——但确实,绿川说得有道理。他必须做好自己理智崩盘的准备……接手情报组之后,他的数据库倒是有在渐渐完善,但开启密码的程序还没写完,发送邮件的程序倒是写得差不多了——就是原先他设置的收件方是萩原研二的邮箱,现在最好考虑要不要真的把他牵扯到这件事里……
——马尔贝克走神了。
诸伏景光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以前也察觉到过马尔贝克冷静、克制的面具下似乎潜藏着某些如激流一般强烈的情绪,但对方隐藏得太好,又很少在任务、训练之外和他接触,他没有机会去触及对方更私人层面的情绪。
——结果,平时在组织底层人员之间流传说非常“以自我为中心”、“看似温和其实冷酷无情”、“甚至和其他代号成员都没什么来往”的马尔贝克,根本就是个——超严重的抑郁症患者。
参加卧底工作之前,他经历过一段相当全面的培训——即,他必须要对各个领域(包括相当冷僻的部分)都要有少许了解,保证自己在有必要的时候能插入相关的对话。
心理学算是比较重要的一块。他们需要随时评估自己的状态、也要随时评估他们的目标。
——但眼下这种情况是不是太超常了。
——求问,我卧底期间的上司患有严重的抑郁症还暗恋我警校期间的同期,我应该怎么做?
——以公安的不择手段程度,他是不是应该绑架萩原和松田把他们送给马尔贝克来换取晋升机会啊。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气氛没那么紧张,诸伏景光在心底开了个玩笑,试图缓解自己过于紧张的心情。
——保持冷静。
他再一次地告诫自己。
——目标是脱离现下的困境,次要目的是借此机会获得更深层的信任。
——你可以做到。
“马尔贝克——新里君,我能这么称呼你吗?”
新里晓——这是马尔贝克曾经提到过的,如果有外人时要他们使用的名字。
“请不要这么看清自己。”绿川灰蓝色的眼睛在此刻显得湛湛有神,“会有人担心的。”
上辻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说的没错,我的价值不算太低,随便损伤,会有人生气的。”
绿川摇了摇头,坚持道:“不。我不是在说您作为马尔贝克,而是在说您作为自己。”
“虽然这时候说不太合适……”他有些尴尬地说,“但我的视力还不错,之前和您在一起的那两位先生,看起来和您都很熟悉。”
“如果您贸然离开他们的生活、并陷入更糟糕的困境,他们也会担心的吧?”
上辻平静道:“或许,但他们也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们迟早会忘掉的。”
“但——如果不是这样呢?”
“我不清楚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绿川说。
——我非常清楚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诸伏想。
——他们不可能没发现你身上的异常。
——如果你真的贸然消失,他们绝不会随意放下这件事。萩原和你的关系不错,松田又是个抓住什么线头绝不会轻易松开的执着性格。
——他们一定会调查,并且以那两个家伙见微知著的本事,他们搞不好能一路查到组织这边。
——绿川悠人或许不清楚这件事,但已经和他们来往过的、同样足够敏锐的马尔贝克,真的没意识到他们的本领吗?
他继续说:“但,换成是我。认识的人突然消失……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去调查、去找到他。”
上辻祐希刚想摇头,却突然微微僵住。
——拉面店的老板是知道“久野琉生”这个名字的。
松田阵平之前就问过他“久野”对应的名字是什么。这个名字曾经在大阪做过笔录,也在别的地方有过痕迹——组织的人也知道这个名字,如果松田查得不够隐秘——组织在警视厅里的线人——
“您如果想要更完全地保护自己在意的人。”绿川深吸了一口气。额头上的伤看起来对他影响相当大,他在快速地眨动眼睛来保证自己的清醒。
“……或许,除开处理我之外,还有别的需要做。”
上辻祐希注视着绿川悠人。
“我现在把你锁在这里,你还要继续提醒我没做完的部分吗?”
——哪怕一丝怨恨都没有吗?
绿川露出一个微笑。
“我以为您也能理解我的心情。”他说,“哪怕加入了组织,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报仇的机会。我只能尽可能地提升自己……然后您伸出了手。”
“我已经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剩余的生命——按照我和自己的约定——我将它们交付给您使用。”绿川露出一个有些温和的笑容,“具体怎么使用是您的自由。我只能希望您达成自己的愿望,不会像我这样失去想要保护的人。”
上辻祐希:“……”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见多了对自己宣誓忠诚的人。
但注视着自己、又仿佛通过他在注视着什么别的东西的绿川悠人某种程度上确实用这段话触动了他。
——拥有这样坚定信念的人。
——可你的复仇同样是你的第一次动手杀人,我把你推入这个世界,并让你从此失去了回头的机会。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动摇了。而动摇就意味着他没办法再坚持最开始的“把绿川永远关在这里”的想法。
——信任。
他想。
——我能信任这个人吗?
——以及,我能信任自己的判断吗?
他上辈子是个很轻信的人。现在回忆起来,他甚至是到了高中还会愚人节中招的类型。可是这辈子,他被教导着亲手把自己字典里的这个词语撕碎了。
上辻祐希拨通电话。
四声之后,接起电话的声音冷厉中带着不耐烦:“什么事?”
“你当初是怎么接受伏特加的?”
他询问。
对面的琴酒发出嘲讽的笑声:“怎么,终于定下苏格兰的人选了?”
“你怎么做到相信他的?”上辻重复道。他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办法理解这件事——琴酒也是标准的多疑性格,光看原作就能看出来——而他现在还额外知道这个人和他一样都是训练营毕业的人,他们都学过要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
琴酒没有继续卖关子。他和马尔贝克在组织内大部分人的眼中关系都很一般,但两个人真正相处的时候其实不算太剑拔弩张。马尔贝克足够聪明、也没有太惹事的性格,对于这样的人,琴酒不介意表现得稍微耐心一些。
“带在身边。如果有问题就动手。他只是个普通人,你不至于收拾不掉。”
“……我明白了。”
上辻等对方挂掉电话后才把手机放回口袋中。
他喊醒了闭上眼睛恢复体力的绿川悠人。
“你看到了我想对组织隐瞒的秘密。”他注视着自己的下属,“我仍然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这么做。”
——但如果有一天,萩原研二知道了他是什么样的人。
——至少别让他发现自己还因为他而动手杀人过。
上辻祐希很清楚,一直把绿川悠人关在这里和慢性地杀死他没有什么区别。
“但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他除去了金属的锁链,把它们重新挂回墙上,又用钥匙打开了那副手铐。
“苏格兰威士忌。”他说,“如果你接受这个代号——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搭档了。”
——你要接受,并成为我一起对组织隐瞒秘密的共犯吗?
在绿川开口之前,他又补充道:“先说一句,我的控制欲比较强,也没有真正和别人搭档过。适应的过程不会像之前那样温和。”
诸伏景光抓住马尔贝克伸过来的手。
他有些踉跄地站起身,然后在对方面前单膝跪下。
“我曾经做过宣誓。”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是这一刻,他的声音足够郑重,眼神也熠熠生辉。
——我发誓要守护这个国家。
“所以,我会竭尽全力。”
他在马尔贝克面前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