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虚情假意（1）
杜鹃娘子已将水烧热。
叶星云已完全赤裸了，坐在热水里，脸上渐渐流露出痛苦和悲哀。
只有痛苦，只有悲哀。
无论谁若是只有痛苦和悲哀地活着，都是最不幸的人。杜鹃娘子凝视了叶星云，目光在笑，心里也在笑，因为她知道今天晚上叶星云怎么也跑不出她的手掌心。
她已把叶星云染满血迹的床单和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又把一套干净柔软的衣服放在澡盆旁边。
然后，她开始为叶星云搓澡。
她的手很柔软，很温暖，在叶星云的肌肤上轻轻地揉搓，那滋味很销魂，但叶星云脸上一点销魂的样子也没有。
还是痛苦和悲哀。
杜鹃娘子将叶星云浑身的血迹和汗水洗掉用毛巾擦干，最后穿上了那套干净柔软的衣服把他扶上了床。
就是慈爱的母亲对她那心爱的孩子的关怀也不过如此。杜鹃娘子又坐在床边，没有再看叶星云，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叹息声很轻很轻，带着种浓浓的同情和怜悯，也带种悲哀和痛苦。她自己不悲哀却似乎是在为叶星云而悲哀，她自己也不痛苦，却似乎在为叶星云而痛苦。
但她目中神色却是残酷而又快意的。
看到目中神色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她在如此得意的时候，竟会发出这样充满同情和怜悯的叹息声。
此时此刻，此情此境，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比这叹息声更能打动叶星云那颗冰冷而又破碎的心的了。
这叹息声就像一粒石子，投入叶星云的心里，使他本已濒死的心又泛起了层层涟漪。
杜鹃娘子悠悠地说：“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是个坏女人，我不怪你。”
叶星云目光动了动。
杜鹃娘子凄恻地说：“我从小就是没爹无娘的孩子，为了生存，才不得不入江湖，受尽了别人的欺辱，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这道理叶星云比任何人都体会得深。
何况是一个弱女子？
叶星云忽然对杜鹃娘子也产生了同情和怜悯之情，同时也谅解了她的所作所为。
为了生存，为了能更好的生存下去，叶星云也什么事都干过，喝过别人的尿，做过黑蜘蛛的男妾，杀过许多本不该杀的人。
在这一刹那间，叶星云忽然觉得杜鹃娘子离自己很近，而林如霜却远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同的身世和遭遇最能使两颗心相贴近。他们若是男人，定会成为好朋友，他们若是年纪相差不多的男女，那种更容易产生相互依赖的心理。
杜鹃娘子说：“我并不想成为你心上的情人，我知道我今生今世都不配，我只是很想和你亲近亲近……。”
她长长地又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我连这个念头也不配有。”
她慢慢地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她眼看就要走出门时，心里着起急来他为什么还不叫住我？难道他不是个受伤的男人？还是我错了。
杜鹃娘子没有看错，叶星云是个受伤的男人。
就在这时，忽听床上的叶星云轻柔说：“既然来了，又何必走呢？”
杜鹃娘子转过身，凝视着叶星云。
她眼中似已有泪，因为她眼波中柔如春水。
良久良久，她オ又叹息了一声，凄然说：“你真的让我留下。”
叶星云说：“真的。”
杜鹃娘子的脚步开始移动，仿佛忍不住要去投入叶星云怀里，但忽然间又停住了脚步，垂头道：“我知道你只是一时需要我。”
叶星云说：“我……”
杜鹃娘子又凄恻地叹了口气，说：“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我都会来，等你不需要时我就走。”
但她的脚步又开始移动，终于来到床边，又坐下了，伸于握住了叶星云的手。
叶星云若在往日一定会抽回，但现在他却感觉这是只光滑,柔细而又温暖的手。
这只手仿佛已握住了他的心。
杜鹃娘子轻柔的声音更轻柔,说:“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我知道……。”
她的手在黑暗中摸索,找着了叶星云的衣带。她的手轻柔而温柔……
屋里没有风雪,但叶星云的肌肤却如在风雪中一样,已抽缩颤抖。
杜鹃娘子轻吻着叶星云的胸膛,呼吸如温柔的春风,声音如梦呓。
这全叶星云忍不住抱住她那柔软的身子…
日已沉落,星已稀。
曙光在东方。
杜鹃娘子睁开眼,看见叶星云已站在窗前,凝望着窗外初升的红日,不知在想什么。
是在想如何从摘星楼主手中夺回心爱的情人还是在想林如霜为什么要骗他
叶星云的衣服是新换的,崭新而又干净,而且穿着很整齐,头发也梳理得很平整。
他今天要去干什么
他每天从未穿得这样干净利落过,很可能他今天就要去干一件他以前从未干过的事。
杜鹃娘子翻身下床,说:“你醒得怎么这么早。”
叶星云这一夜根本就没睡觉。
他转身。
杜鹃娘子禁不住要叫出声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想过叶星云会在一夜间衰老了这么多。
一个长长的黑夜过去，竟仿佛已带去了叶星云十多年的岁月。
他脸庞苍老、憔悴，黯淡得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所有锋芒。
叶星云看着杜鹃娘子脸上吃惊的神情，淡淡地笑了笑，说：“我的样子很可怕？”
杜鹃娘子很不自然地摇了摇头，很勉强地笑了笑。
叶星云说：“昨天只不过做了一场恶梦，我现在已经全忘了。”
杜鹃娘子怔住了。
叶星云说：“我希望你也能忘掉它。”
杜鹃娘子忙说：“我会忘掉它。”
她本想点燃起叶星云心中的怒火，让这把怒火烧向摘星楼，想不到竟把叶星云的人都浇化了，心都浇死了。
叶星云说：“我就是杀了摘星楼主和林如霜又能怎样呢？林如霜非但不会再爱我，反而会更恨我。”
杜鹃娘子也不知怎么说了声：“是的。”
叶星云脸上虽然有轻松的笑，但他的心却已碎裂。
杜鹃娘子说：“你要离开这里吗？”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猜想事情几乎每次都猜想得很准，但这次却错了。
叶星云说：“我不走。”
他怎能离开这里呢他的心上情人还在这里。
他想到林如霜和摘星楼主幽会的情景很痛苦,但要他离开林如霜就更痛苦,尽管林如霜并不爱他。
只要每天能看到林如霜一眼,只要林如霜每天能向他笑一笑,他就满足了,他就可以活下去。
杜鹃娘子说:“你在这里又能干什么呢”
叶星云苦笑着说:“什么也不干。”
杜鹃娘子说:“你这又何苦…”
叶星云心里也在问自己:“你这又是何苦…”
但叶星云已找不出第二条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