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完了
清桐宫偏殿火势渐起,浓黑的烟雾从四周升腾而起,像一个围笼将偏殿包裹住,多亏了夜幕的遮挡和宫宴的欢乐,让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处的异常。
掐在咽喉处的指甲抠进了肌肤,夺取着褚凉歌的呼吸。
眼前的景象也愈加模糊起来。
在这模糊的世界里,她恍惚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用温和的声音对她说:“凉歌,过来,太子哥哥带你去玩。”
“太子哥哥……”
褚凉歌呢喃着,眼角微微湿润,在她的一生中有很多爱她的人,家人,朋友……可唯独那人,对她好得胜似家人,却比任何人离开得都要早,以至于她如今回想起来的,只有他模糊在岁月中不甚清晰的身影和只字片语。
太子萧池,袖樰皇后傅樰敏的第一个孩子,一出生就被宣帝立为太子,他的人生只有短暂的十二年,却足够被许多人印刻在记忆深处一辈子。
袖樰皇后去世得早,萧池六七岁时便被抚养在敬妃身边,不同于萧晏的狠辣,萧峖的洒脱,萧默的风流,萧池身为太子,从小就被宣帝亲自教导着要成为一个符合身份的人。
于外,他聪慧过人,八岁起便跟随在宣帝身边学着会见朝臣处理政事,及至十一岁已能独自处理许多政务。于私,他仁善宽厚,对幼时的褚凉歌来说,他便是她的兄长。
这些年来她随着母亲孝敬敬妃,也有着萧池的缘故,只是她没想到敬妃会杀她。
“为什么?太子哥哥如果知道你这么做,一定不会原谅你的。”褚凉歌沙哑着嗓子问道。
沈青听见她这话,狰狞的脸上笑容愈加癫狂:“他不原谅?他有什么资格不原谅本宫?本宫养他这么多年,掏心掏心地对他,他又是怎么回报我的?”
褚凉歌被她生扯着,头发渐渐凌乱,发簪也倾斜着将掉未掉,光洁的双脚拖在地砖上,从脚底生起一股不属于这个夏日的刺凉。
沈青癫狂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着,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本宫隐忍这么多年,就等着他登基为帝后孝敬本宫,可他呢?自己是一个没福气的短命鬼也就罢了,竟然还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你藏得那么严实,哼,他以为他死了就没人知道了吗?他想护着你,本宫偏要带你一块儿死,反正我也活不长了,总得拉一个给我陪葬才行。”
别的话褚凉歌都没怎么听进去,可唯独那一句“一个没福气的短命鬼”她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让人提起就可惜可叹的少年太子,在他的养母眼里,竟只是这样一个存在。
褚凉歌心里恨意陡生,不止为萧池,也为她和母亲竟信了这样一个人。
眼角余光看见金光闪过,那是太后亲赐的发簪,此刻斜坠在发梢肩头,摇摇欲坠着。
沈青尖声阴笑着,勒着她脖子的手使劲地掐,原本妥帖的妆容这会儿只剩下扭曲,更显得她如同鬼魅。
“褚凉歌,今天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是么。”褚凉歌眼底冷光闪过,趁着往后退到桌椅旁的时候猛地抬腿勾住了桌角,同时一手飞快拔下发簪,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在沈青掐着她的手背上。
“啊啊啊!”沈青尖叫着松开手,还不等她做出下一个反应,得了自由的褚凉歌已经利落地拎起桌上的茶壶冲着她脑袋砸了下去。
茶壶碎裂声混合着沈青最后一声痛呼响起,碎瓷片落地的同时,沈青也昏迷着倒在了地上。
褚凉歌见她跌倒在地,撑着乏力的双腿站直,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沈青,冷声道:“葬身之地?我已经死在这个皇宫一次,就绝不会有第二次。”
火势越来越大,褚凉歌不敢耽搁,选了木封最少的窗户砸了好一会儿才砸开,在逃生前一瞬,她回头看了眼地上生死不明的沈青,转身跳窗离开。
她的纯善早在前世就被磨平了,说她自私也好冷漠也罢,在自保尚且不能的前提下,她不可能还牵挂着一个想要杀她的敌人的生死,哪怕今日这场意外怎么看都不简单,她也没有那个精力在此时去寻根究底体谅他人的内情和苦衷。
跳下窗口的刹那,脚底不慎踩在了堆砌的木枝上,褚凉歌倒了口凉气,连低头查看都没有,咬着牙往人少的地方跑。
这里这么大的火都没有人来,加上被封死的殿门和这些堆砌的木条,足以说明这场火是沈青早就策划好的,说不定整个清桐宫的人都有参与,所以她不能从正门跑,这么冲出去绝对会被人拦住,只有从后面的角门绕出去。
她一边在脑中回忆着清桐宫角门出去以后会路过哪里,有什么方法可以喊来更多人,一边咬紧牙往前跑着。乌漆嘛黑的小道,褚凉歌脚下不知道踩了多少次石头子儿,也不知道因为酸软乏力摔倒了多少次。
她不敢停,更不能停。
直到……
她跑出角门。
看见了沈青的贴身宫女挽秋。
“安乐公主好本事,早就猜到你不会这么容易死在里头,幸好我一早来这里等着,不然今天真给你逃了还得了?”眼前的挽秋和她平日里见着的老实忠厚的宫女形象不大一样,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褚凉歌心下警惕,捏紧了藏在袖中的金簪,冷声问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沈青久居深宫,不像是有这么大本事的人,而且今天的事情太突然了,再看挽秋丝毫不在意沈青死活的样子,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奇怪。
挽秋有些惊讶褚凉歌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她上下打量着褚凉歌轻声笑着,伸手捋着肩前的一缕发丝道:“公主殿下这话挽秋可听不大明白,奴婢是敬妃娘娘的人,这不是众所周知的吗?今日之所以在此挡住您,也是因为您误杀了敬妃娘娘,奴婢才不得已以下犯上啊。”
一番话彻底颠倒了黑白,褚凉歌心下冷笑,面上却只做力竭不支状,踉跄了两步勉强撑着墙壁站在那儿,反正她一早就闻了那有问题的熏香,此刻这番并不会引起挽秋的怀疑。
果然,挽秋见状眼中笑意更甚,缓步走近朝褚凉歌伸出手道:“公主殿下可是不舒服了?您别怕,只要您乖乖的,奴婢这就带您去该去的地方……”
话音未落,挽秋脸色骤变,盯着褚凉歌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你怎么会……”
褚凉歌稳稳握住金簪,尖头对着挽秋颈侧的动脉,沉声道:“别动,否则我可不确定你会不会变成第二个敬妃。”
挽秋僵了僵,眼珠不停地闪烁着,却也真的不敢乱动。
“我猜就算我问你什么你也不会说真话了。”
褚凉歌一手拿着金簪,另一只控住的手臂慢慢抬起,扣住挽秋的下颌,一字一句说出剩下的话:“所以你就先在这里睡一觉吧,等天亮,若我们都还活着,到时候再慢慢算这笔账。”
“褚凉歌你……”
“砰!”
挽秋最后的话还没说完,褚凉歌已经扣紧了她的下巴抬着她脑袋往身后墙上撞去,一声闷响后,挽秋身子轻飘飘地倒在地上。
褚凉歌看了眼她身上的宫女衣裳,抿着唇思索了一瞬,快速将两人外衣换了过来,又将挽秋藏在绿植后面,才快步走出角门。
从清桐宫离开,最近的宫殿有两个,一是淑妃魏蔷的蔷薇宫,一就是十一公主萧悠和十二皇子萧亦所住的紫华宫。
褚凉歌想也不想就往紫华宫走,比起母族是魏家的淑妃来说,当然是那对双胞胎姐弟更安全一些。
没走多远,褚凉歌就听见有人喊“走水”,她回头望了眼清桐宫的方向,想着照偏殿的火势来看,说不定沈青被救出来时还能活着。
她路上不敢耽搁,索性脚上的伤反而让她多了两分清醒,可以撑着往前跑。
还没到紫华宫的时候,路上就隐约看见有人偷偷摸摸在找什么,褚凉歌更不敢出声,趁着那些人不注意的时候一闪身进了紫华宫后门。
双胞胎姐弟在众多皇子公主中并不受宠,平日也不被允许参加宫宴,褚凉歌本想着她从后门进来,怎么也要走到前殿去才会见着两人,却不成想刚扑进来就撞进了一人的怀里。
“啊!”
“有刺客!”
两道稚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暗自抬手制止声音温和道:“且莫叫人。”
这声音是……褚凉歌惊慌抬头,正撞进一双晦暗沉默的眼中。
“你是……褚凉歌。”
男子皱眉看着撞到他跟前一身狼狈的褚凉歌,沉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皇姐?”因前些日子刚见过褚凉歌,萧悠萧亦都围了过来,“皇姐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撞的缘故,褚凉歌脑袋阵阵发晕,耳边嗡嗡直响,她张口想说什么,却是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昏迷前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完了,撞谁不好竟然撞到了二皇子萧鉴。
“皇姐!”旁边萧悠惊呼道,“二哥,皇姐在流血啊。”
萧鉴低头看见褚凉歌满是伤痕的双脚,眉心皱得更深,他不喜惹事,但眼下麻烦自己找上门来却又不能扔出去了。
叹了口气,萧鉴弯腰打横抱起褚凉歌,对萧悠萧亦吩咐道:“你们将地上的血迹擦一下,锁好门随我进去,记得莫要声张。”